第一章：京观（1）
鬼冢廉介手持台湾方面派遣军司令官的斥令垂睑无语，宽阔的额头下两条卧蚕紧紧咬在一处。木村新兵卫也不知他是在温怒在还是思考，见半晌仍无动静，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赤名司令官的命令，还是责令我们立即前进？”

“唔。你也看看吧。”

“嗨。”木村新兵卫接过斥令，几句与前两份电报同样意思的话一眼扫完，道：“既然赤名司令官命令我们立即开拔，在下也认为，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再与那些丛林恶鬼交战，可能是因为他们惧怕与皇军交战而已经撤退。而且现在天气情况已经良好，补给的物资已经囤积不少，一个联队的补充兵力正在路上，我们可以开拔了。”

“总算是看在同期同学的份上，斥令上还是给我留了面子啊，没有把畏敌不前这顶大帽子扣在我头上……”鬼冢廉介苦笑着摇摇头，“木村君，如果一场战役打到了最后，战场上只剩下我和一个曹长了，你愿意跟谁在一起战斗？”

“自然是阁下您。”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跟那个曹长在一起战斗。在短兵相接的战场上，一个战斗经验丰富的下级士官远比一位将军更能做出正确决断，能保住你的xìng命，至少也要比将军只会坐在营帐里，发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命令要正确。”

“阁下，您是说，赤名司令官的命令根本不切实际？”

“我什么也没有说……木村君，你认为大地军为什么停止了继续在丛林中与皇军作战？”

“他们没有能力再打下去了。就这么几百人与皇军一个旅团在丛林中纠缠了一个月，他们已经是筋疲力尽，极需要休整。”

“答案很正确。但皇军也需要休整，皇军也是筋疲力尽。”

“阁下，皇军的伤病员已经不多，士兵都是在轮换作战。在下以为，筋疲力尽这个词，现在用于皇军身上并不合适吧？”

“士气呢？木村君。”

“士气？非常高昂！”

“准确的说：是对丛林中的这支丛林战部队作战时才士气高昂。”

“在下不认为这有什么区别。”

“现在士兵们在热带丛林中作战的能力的确是有所提高，但是，在这一个月内，皇军减员是多少？”

“2253人……”

“整整吃了一个月的亏，损失这么大，好不容易有能力只要找到这支丛林战部队就能解决掉他们了，现在马上命令开拔……木村君，你打扑克输了一百把，当终于拿到一手好牌时，对手突然昏倒住院去了，你恐怕想杀人吧？”

“但同样是去消灭大地军，士兵们一样也能斗志高昂吧？”

“丛林战能力呢，这不是白付出这么大代价了吗？如果打扑克的对手突然又在你运气最差的时候，出院了，当你又好不容易赢了一把，他却说钱被小偷偷了，你想不想生撕了这混蛋？哪里还会有兴趣换个牌搭子。”

“这个……”

“不用这个那个了。”鬼冢廉介叠起电文，淡淡道：“命令部队，做好开拔石门的准备。”

“阁下，您不是认为现在应该先解决掉这支丛林战部队吗？”

“可是赤名司令官的命令是我们现在就开拔，就算我们一个旅团全体玉碎又算什么，整个台湾战区大局才重要。我们，要有这个觉悟啊……”鬼冢廉介凝视着手中电文，缓缓道：“你只是看见了命令，我还有封私人信件，以朋友和老同学的身份告诉我，陆军省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仅仅几十公里，光是行军就在丛林中行军了36天。再不尽快攻下石门的话，恐怕……传令吧，等岩手联队一汇合就开拔石门。要是我们不等着给岩手纯当保姆，他恐怕会和我们刚开始时一样，被这支丛林战部队拖残。”

木村新兵卫听出语气中那种透着无奈的惋惜，也只能暗叹道：不亲临一线，不符合实际情况的盲目决策，恐怕永远是一线指挥官的噩梦……

大地军果然停止了对鬼冢旅团的sāo扰xìng袭击，做好进军准备后在原地才停留半天就等到了岩手联队，汇合在一起立即开赴石门大坝方向。鬼冢廉介就算再不喜欢赤名知史这小人，也不能用无辜的基层士兵给他做陪葬，本意是用他做前队攻击石门大坝，结合现在的实际情况也只能命令他的第5步兵大队做后队断后全军。说来也怪，其它方向发现的大地军侦察兵还敢靠得很近侦察，本部大队人马过去驱逐时，要是兵力不多还敢放上两枪，就是只有后队的第5步兵大队方向只敢远远吊着，不等人靠近就飞速逃逸。

难道大地军真在他手上吃过大亏，不敢再跟他交战？鬼冢廉介纳闷了一整天，思虑再三，将辎重大队和炮兵大队放给由他护卫，还真没出什么事：这家伙……怎么看也不象是位勇士啊？

时近中午，骄阳高挂下的天气炎热，闷在丛林中人更难受，但对行军倒是方便多了，没有烂泥滑脚陷炮轮，比起在雨季行军的速度那是天壤之别，一个月前的天堑，现在只用了两天就低近了目标。前面的山路越来越平坦，地势也开阔起来，再走回到公路上时已是到了不多一些土丘起伏的丘陵地带，整片山区里也只有这片开阔地较平坦：石门山下。

鬼冢廉介抬头望了眼5公里远处白雪皑皑的山顶：石门山，最终的目的地吗……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凉意，也带来阵怪味：什么气味，好象是腐肉？……

噔噔马蹄疾声阵阵，鬼冢廉介耳听速度太快，举起右手握拳。“停止前进！……”“停止前进！……”各级军官和传令兵的高呼声中，全军立停。

五个前锋侦骑策马奔回，骑兵搜索中队中队长崛北龙一迎向截去，才一接近就见五个骑兵滚鞍下马，蹲在一边呕吐不止。

老远看见崛北龙一好象大怒，也跳下马往几个骑兵身上踢去：骑兵在部队中，不出于作战需要，就算是见到天皇也不可以下马行礼！急急忙忙跑回来了肯定是有敌情，不赶紧报告蹲到一边吐个什么？

鬼冢廉介就更觉得奇怪了：侦察兵，又是在战场上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还有什么没见过的？为什么呕吐？

但见崛北龙一踢上几脚，骂上几句，几个骑兵抬头才说上两句又是低头做呕吐状。崛北龙一面sè变得渐渐yīn暗，上马回头慢慢走回队列中间旅团本部处，神情古怪地说道：“前锋侦骑报告：樱木联队长……就在前面等候欢迎。”

死了一个多月的樱木大悟在前面欢迎！？鬼冢廉介疑惑地瞧着骑兵搜索中队长这个忠诚而勇武的部下，缓慢地说道：“你确定？”

“嗨！阁下，搜索队员不敢胡说。”

空气中又飘来那种腐臭味，再扫了眼周围皆是以手捂鼻满面疑惑的各军官，鬼冢廉介深吸一口长气，“我明白了……前进。”

樱木大悟的确就在前面等候欢迎鬼冢旅团的到来，鬼冢廉介再走两公里，绕过一座山脚和蹲得满地呕吐得不成队列的士兵就看见了。

石门山前几公里本应都是一马平川的空阔地带，连树木都很稀少，现在凭空多了座近十米高的小山：尸山。

樱木大悟双手驻着军刀大马金刀端坐在山顶，头颅歪歪有点倾斜，因为脖子缝合处的皮肉都已腐烂，不太拉得住肿胀脑袋的重量，面呈酱黑sè，紧闭的眼皮被肿胀的眼珠子顶得突起，鼻孔和半张的嘴里几条蛆虫爬进爬出，肚子鼓得象个圆球，淡田野绿sè的军装已全被脖子断口处淌下的尸水染成紫黑sè。脚边两具尸体都是中佐军衔，本身就已残破，现下更是腐烂不堪。再往下的山体是由多少具皇军尸体推积而成？三千八百具？二千八百具？一千八百具？谁知道呢，最有经验的法医也无法辨别。完整的尸体不多，大多是残尸肉块，没头的，没腿的，少了半扇肩膀的，上面又胡乱丢上了一些残肢断臂，全都肿胀腐烂，内脏如气球般从尸体肚腹破口处钻出胀大，一个扁塌塌的肝脏上面还有食腐动物的爪印齿痕，里面淌出的尸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满山都是黑sè、紫sè，绿sè，就是不见淡淡田野绿sè的军装、红sè的血肉、黄sè的人皮，满山都是蛆虫在拱进拱出，满山都有乌鸦唔哇唔哇在起起落落享受美食，满山都被苍蝇嗡嗡嗡的罩住，飞舞交配再在尸山上产下后代。就连山边十多米距离范围内的草地都已成了黑sè，尸水堆积，蚊蝇滋生，无数昆虫在里面爬进爬出，而这片草地上的杂草怎么看都要比其他地带的草要长得茂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