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尚书省内 第十四章 泄密案风波
第十四章泄密案风波
丁晋闻言,吃了一惊,以为郑旦是偷偷跑出来的,旁边,二哥丁虎解释道:“别听这滑小子瞎说,他就是敢跑,我们怎么敢带他出来,郑老爷还不扒了俺的皮。”
黄玉也苦笑着说了事情原委,原来,郑旦这小家伙自小就非常顽皮,这几年随着年纪的增长,整日带了些洪州城的“混世小魔王”惹事生非,连郑老旦都管他不住,实在头疼不已。这次郑旦因为被父亲责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郑老旦其实早知他行踪,但和妻子商量后,觉得让他换一个环境,离开那些厮熟的狐朋狗,可能会让他的性子收敛点,而且郑旦自小和姐姐亲近,由小板管束着他,也许这顽皮少年还能学好一些。
丁晋听后,也是头疼不已,看来老岳父是要将这份重担交给自己负责了,真是头痛。而旁边,小郑旦也才明白了自己自以为瞒着父母的离家出走计划,原来一举一动早已在他们眼中,气愤道:“好啊,原来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丁老虎,看以后谁还给你打酒钱,让你这个妻管严、大酒鬼活活馋死。”
小孩子童言无忌,却是让丁虎脸色大红,又有些惧怕地看向旁边,果然,他的妻子月娘已经杏眼圆瞪,恨恨地看向自己,丁虎一阵心虚,勉强挤出个古怪的笑脸,丁晋等人大笑。
随后,一家人去了早已预定好的酒楼,期间,互诉别来之情不提,几杯酒过去,几个男人开始谈着属于他们的话题;小板和二嫂月娘在一旁偶偶细语,小声说些体己话,月娘是个豪爽不让须眉的女子,平日性子最是大大咧咧。此时却也难得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关怀着这个既是弟媳又像自己妹妹的柔弱女子。
郑旦既插不进姐夫等人的谈话中,又不屑和姐姐她们说些“小女人话”,颇觉无趣。他滑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突然发现旁边还坐着“意哥”及丁虎的两个儿子三个“粉雕玉琢”地乖宝宝,于是眼珠一转,想出了好玩的东西。
趁大人不注意,郑旦装出一副“大哥哥”的亲切表情,将三个小鬼雅间玩耍,门口。那个缺了手掌的残废多嘴问道:“旦少爷,请问你们要去哪?”
郑旦在姐夫面前,可以装出些老实像,可对于这个残废仆人,他可不会客气,眼睛一瞪凶道:“让开,俺地事用你管?”
丁翼抽抽嘴角,依然是那副不死不活的表情,并不生气,嘱咐道:“那旦少爷带着几位小少爷千万别走远。长安城大哩。”
郑旦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于他,自将三个小鬼带到酒楼后面的偏僻空地。
“好了。哥哥现在教你们好玩地事情。都站好了。你。二仔。你真笨。站在你大哥旁边。”郑旦让三个小孩整齐地排成一排。面朝自己。然后笑嘻嘻地前。用手拧了下“意哥”粉嫩地脸蛋。
意哥茫然道:“小。小舅舅。什么好玩地游戏啊?”
“这就是了。”郑旦又轻轻拧了一下。命令道:“我拧你们一下地时候。你们就哭。拧两下地时候。你们就笑。不准搞乱了。大仔。别乱动。不听话我打你。”
刚刚才三岁地大仔瘪瘪嘴。被郑旦凶。他有些委屈。郑旦忙道:“别哭别哭。我还没拧你。还哭。再哭我就不让你玩了。”
大仔立马住了嘴。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就是不敢掉下来。郑旦满意地道:“好了。现在开始。就是我刚才说地。一下就哭。两下就笑。”
说完。他拧了小仔一下。小仔瞪着圆溜溜地眼睛。不知该怎么办。郑旦很泄气。这小鬼太小了。根本不懂事。他只好又拧了大仔一下。大仔呵呵直笑。郑旦生气极了:“你干吗笑。拧一下应该是哭。你怎么还笑?”
大仔停了笑声,想哭,一下又哭不出来,郑旦很感挫折,觉得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了。去看最新小说
“小舅舅,别生气,意哥,意哥和你玩,我会玩的,你看。”意哥说完,哇地哭了起来,然后突然停止哭泣,扑哧一声,又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模样可爱极了。
郑旦看他一哭一笑间,刚才被自己拧了的脸蛋,开始红肿起来,虽然他并不是有意的,只是觉得小孩子粉粉嫩嫩的脸蛋很好玩,情不自禁地用了点力,可还是内疚起来,摸摸意哥的小脑袋,笑道:“不玩了舅舅以后给你们找更好玩地事,走,咱们楼去。”
说完,郑旦带着几个小家伙向酒楼行去,在不远处,那个讨厌的“残废仔”一直在那边看着,及至看到几个小孩来,他才甩着没有左手的胳膊,进入酒楼。
姐夫和二哥一家来到后,丁家小院开始热闹起来,尤其是“顽皮大王“郑旦,完全成了孩子王,整日带领几个小孩,将宅中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丁晋虽喜清净,但看妻子很快乐很开心地样子,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丁晋本想尽快将姐夫和二哥的工作安排好,可是尚省内突然发生的一件大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话说,尚省有一位叫陈咸的“都事官”,他负责的“第八房”,主要是处理有关刑部及地方衙门呈送地刑狱诉讼之类公文、奏章。这位陈都事在尚省工作了三十多年,平日小心翼翼,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尚仆射”高爽还陈赞他为“沉稳持重”之辈。
可就是这样一位小心谨慎之人,却犯下了既不沉稳也一点不持重的错误。前些时候,有人举证“万年县令”朱元自为捕盗而滥杀无辜,这份公文及相关证言由下面呈交到尚省后,陈咸暗中向朱县令透露消息,于是朱元自在政事堂还没有做出批示前,就销毁了一些证据,并自讼。结果朝廷派御史下去查访时,并没有收集到朱元自的犯罪证据,于是朱县令侥幸逃过一劫。
可惜,朱元自和陈咸也是运气实在不好。该当倒霉,朱元自的儿子朱充国亲自出马,坏了他老子的大事。这个朱充国,十分嗜酒如命,而且一喝就醉,在一次和朋喝酒时,酒醉的朱充国。就将这起外人不知的事吹了出来,结果被有心人密告,他老子朱元自自然是坐定了罪名,而陈咸也以“漏泄省中语“,被“下狱掠治”。
要单论这件事情的性质,也无非就是个“泄密”之事,在“人制”的社会,以前不是没有过,以后也不可能杜绝。但这种官场地事情,最怕得就是有心人借机“纲线”。将事情提到政治地高度,于是,一桩简单的“泄密案”。就被质问是否省中制度已松弛不堪,是否还有更多更重要地机密公事被泄露出去?
发起这种义正言辞、炮火猛烈质问地,就是“御史大夫”丘度,他的身份、他的权利、他的积威,都完全胜任这场有可能轰轰烈烈开展的“政治清算运动”的带头人。
而可能第一批倒霉也可能是最倒霉的人,就是提拔陈咸地领导——“尚左丞”束元嘉。甚至还有他的顶头司,“尚左仆射”高爽。
而这两个人,束元嘉是“参知政事”副相李景俭的大舅子;高爽更不用说,他是先帝遗命的七大臣之一,本身更是正宰相,要清算这两个人,就是直接向两位宰相开火。一般人,没有这样的胆量,没有这样的魄力。但是丘度有。
丘度有更大的魄力。如此之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满足只收拾两位宰相?他要的是更大的战果。于是,他手下地御史、谏官们,四处出动,多方收集线索和证据,终于又查证了另外两起“泄密案”。
这两起案子,一起是“翰林学士”陶翼奉召起草密旨,将任命一个叫何承天的人为“吏部郎中”,结果圣旨还没下,陶翼便暗下向何承天道喜,何承天高兴,在府邸中大宴宾客三日,结果被人密报,何承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不说,还被一免到底,连现有地官职都没有保住,而“泄密事”的陶学士也凄凄惨惨地坐了牢,等候审判发落。
另一起案子的主人公,更是倒霉,这人叫陆琛,是门下省的一位“员外郎”,官品虽不高,可来头不小,他既是当朝驸马-“宁湖公主”的丈夫,又是“门下侍中”卢士琼的门生、铁杆心腹,是卢派地智囊级人物。陆琛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即便是相熟之人,他也不太爱说话,而且这个人很懂得保守秘密,有人说他“其休沐在家,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连对自己的亲人都从来不提朝堂的事。
人的名气传得太响的话,有时真不是好事,陆琛“守口如瓶”的大名远扬,有人便十分感兴趣、好奇,问他太极宫温室殿的台阶前所种是何树木,陆琛本来不想回答,不过这个人他不想得罪,又觉得如此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便据实告之。结果,就因为这个树木的问题,犯了政治错误,被丘度属下地侍御史弹劾,陆琛也以“坐漏省内事”之罪,进了班房。
丘度手中掌握了这三起案子后,便想大举展开进攻,他地最终目的,当然是欲扳倒这些涉案人员后面地大靠山,如果不能,也要打击对方的声誉和权威,对于这时代的官员来说,声誉大损是不得了的损失,宰相之位更是必须注重声名,否则不说朝野内外抨击,自己也没脸面继续待下去。
丘度有这样的“雄心”,除了他自身的魄力外,也是因为他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此外,他手中还有一道杀手锏。
这道杀手锏,就是对于“泄密”这种很模糊、很不好制定具体处罚的“例规”。例规,也就是以前的成例,以前的例子。因为“漏密”之罪,可轻可重,如果没有一个让多数人信服的东西来作参考,是很难量刑的。而丘度的“杀手锏”,就是这样一个参考标准。
那还是在庄宗皇帝在位的时候,有一次,皇帝看到当时地宰相——崔秀实出行的车队过分煊赫。说了两句表示不满的话,在其身边侍候的宦官中,有人给崔宰相通风报信。下一回,皇帝又看见宰相出行,却是车骑清简,顿时觉悟:“此中人即宦官泄吾语。”遂下令调查,因为没人承认。最后竟将当时在场地宦官全部处死。
这起不辨皂白的格杀勿论,庄宗皇帝是这样给后人解释的:国家之事,不分大小轻重,敢泄密者,一律从重处罚。
当时这样的强烈大杀气,颇震慑了帝国下的官吏们,庄宗一朝,很少有人再犯泄密之罪。不过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泄密条例早已松弛。朝中地官员们或是根本不清楚,或者根本不当回事,正是有着这样的松懈心理。这次丘度抓泄密者,才能如此轻易成功。
丘度掌握了这样的大杀器,所以很是自得意满,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这次将成为他丘度的“绝地反击”。
确实称得“绝地反击”,丘度虽为“顾命七大臣”之一。又是身份尊崇的“御史大夫”,但是,他知道自己早已身处危机四伏的悬崖之,从当年他下定赌博的决心,以一封捕风捉影的弹劾奏章,一举扳倒权倾朝野的宰相武澄宇,他丘某人已经是迈出了无法回头地一大步。
随后,他凭借浑身是胆谁的账都不卖的弹参詈毁、诬谮诋毁功夫,或者说是先皇地刻意“栽培”、“提拔”。先为御史中丞。后又迁刑部尚,最后。更是混了“御史大夫”的高位,但是,同时他也树敌太多,可以说朝中几乎没有一个官员喜欢他这个“毒舌酷吏”。
丘度是个聪明人,能在朝堂身居极品高位的没有一个人是智力愚钝之辈,他清楚地知道,自古以来,历史,几乎没有一个“酷吏”能得到好下场,虽然他在当初决定以“敢说话,说真话”博取声誉时,便知道这是一把双面刃,或许可以成为自己升迁的捷径,但也可能埋葬掉自己。幸运的是,他对先帝的心思揣摩完全正确,成功地成为念宗皇帝制衡和铲除“不驯大臣”地利器,丘度深深地知道,他的权利来自皇帝,他的生死荣辱完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念宗皇帝还算是一位顾念旧情的主,直到驾崩,都还惦念着这把用得很顺手的“利刃”,或许,他也是考虑到新帝年幼,如无掣肘和平衡,帝国将再出现一位“武澄宇”那样的权臣,因此,将既无威望也无多少良好声誉的丘度,硬是授予“同中门下三品”的宰相荣衔,并让其位列“七大臣”之一,共秉国事。
但是,先帝毕竟还是去了,丘度的权威来自皇帝,但是新帝还是一个小孩子,他没有足够地帝王学识和经验,他还尚不能意识到丘度这样地“酷吏”,对帝王世家是如何的重要。
四面树敌地丘度只能依靠自己,他必须杀出重围,必须消灭一切有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政敌,这无关“正义”,无关“道德”,或者,也和那些只为争权夺利而排除异己的权臣不同,他,丘度,只是一个身处绝境的人,为了拓展生存的空间而必须进行的先下手为强。
但是他知道隐忍,知道如何抓住最好的机会,给敌人以致命一击,因此,“泄密案”就是丘度的绝地反击,在这场虎视眈眈的政治斗争中,他必须尽可能多地消灭未来可能的敌人,这也是丘度的“未雨踌躇”之战。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丘度像一个深度“受迫害症”患者,将越来越多的人卷入自己的战争中,这些人中,有原本确实对他怀有敌意者,也有无辜被牵连者,更有一心持正从来不拉帮结派者,但是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他们已经身处其中,必须无奈地接受和丘度的对抗。
丘度的胃口太大了,也许他想一劳永逸,也许他想树立自己恐怖的强大的形象,有时候恐惧也确实可以让敌人放弃与之对抗的想法,更或者,丘度只是想将事情搞得足够轰动激烈,这样可以更有利于打击政敌,但是,想一下吃下太多东西,有时候是会被噎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事情已经不受他控制,也许是从陆琛的自杀开始,年轻的“驸马员外郎”陆琛被“下狱掠治”后,怎么也想不通,从前程似锦的“官人”变成了黑牢中肆意受人侮辱的“蛆虫”,这样的反差太大了,完全不是年纪轻轻的陆琛可以接受的,于是“遂自杀”。
陆琛一自杀,同样在牢狱中关押着、听侯发落的陶翼受不了了,种种幻想中的可怕处罚,似乎下一秒便要降临到自己身,于是恐惧中的陶翼放开了所有顾忌,检举揭发同僚、司、下属等等,所有他知道的,曾出现过泄密之事的官员,一封长长的名单,多达百人。
陶翼这样完全不顾“游戏规则”一折腾,事情闹得太大了,再说,除了名单的官员外,牵连中的人员更多,况且,有陶翼这样一位“前辈”挺身而出,谁也不敢保证这些被检举的官员,他们不会为解脱罪行而盘咬其他人,如此循环,恐怕帝国的行政系统,将一夕崩溃。
副相姜公浦、副相武宗元便提出了这样的忧虑,事实,事情正在向他们所担心的方向发展,在兴奋的丘度督促着自己手下抓紧时间,调查、弹劾那些官员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还出现了一位已退休的“老侍郎”,因为恐惧而在家中吊自杀的事件。
终于,朝廷的重臣们,似乎在一瞬间,便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共识。这种共识,以不宣扬但是高效率的姿态,立即构成了有关行动,这种行动就是对丘度的暗暗抵制。以丘度为首的御史台,似乎是在突然之间,便发现,所有的部门,包括他们必须依赖的刑部、大理寺,都不再配合自己等人,那些原本可以定泄密官员罪行的证据,也忽然之间模糊起来,甚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丘度更惊惧的是,从来没有也无法发表自己主张的小皇帝,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孩,竟然第一次在朝堂中,发了脾气,而这份怒气的对象,便是自己。
小皇帝的一句话:“汝欲何为!”,让丘度所有的斗志,化为乌有,面对四面为敌的处境也从无恐惧的丘度,第一次产生了软弱的情绪。
终于,在所有大臣及天子的抵制下,丘度的“绝地反击”、“清算运动”以失败告终,他知道这次退缩,可能将再无机会让自己把握,但是丘度没有任何办法,在占据“法律、道义”的制高点后,他依然一败涂地,他败在了绝大多数人的民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