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尚书省内 第十三章 胭脂雪
第十三章胭脂雪
丁晋对杨如月说有事在身,也不是敷衍之语,从杨家出来后,他骑着马儿来到了位于皇城东南的“东市”市集。去看最新小说
这个“东市”是长安城内两大商业区之一,和皇城西南的“西市”,正好以南北走向的“朱雀门大街”为中轴,左右对称,成为点缀城市的两大繁华明珠璀璨生辉。
“东市”南北长1900余米,东西宽924米,大概有将近两平方公里大小,市的四周均有夯筑而成的围墙,将市集包围成一独立小天地,围墙内辟有沿墙街和4条16米宽的“井”字形交通干道,将市集又切割成大小基本相同的9个方块。
这9个方块中,除了市场管理机构“市署”和“平准署”之外,皆是商店所在,又根据店铺所售商品的不同性质,分划入不同的方块,也就是凡经营同类商品的店铺皆相对集中,现在咱们说的“集中效应”,就这个概念。
东市集的商品,主要是丝绸、服装、珠宝、首饰、香料等物,丁晋今日来此的目的,就是想为妻子买点胭脂水粉。
对这些东西,他不是很懂,男人们对这些女人物事很少有精研的,丁晋只能通过观察店面的装饰、豪华、精致情形,来判断店铺所售商品的好坏,不片刻,找到一家店铺装饰异常华丽,门面很宽大的胭脂店,门口有很多客人出来进去,看起来很有实力,恩,就这家。
“客官,客官,里面请。小店经营波斯香料、西域诸国珠宝,胭脂水粉一切尽有。客官请进来瞧瞧。”门口,机灵的店伙计“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丁晋像个有能力的买主,热情地吆喝着。
丁晋笑笑,迈步进了里面,一位身份高级些的伙计马从柜台转了过来,微笑道:“客官。可需要些什么?小店货物齐全,物美价廉。保您满意。”
丁晋视线在店中转了一圈,这个铺子内部装点得非常雅致,既显出这类商铺应有的华丽高雅本色,又不落庸俗奢华,感觉还算满意,于是道:“贵店可有好些的女子面部妆点之物?”
伙计笑道:“客官您可真来对了。俺们金香阁的胭脂水香,在咱长安城可是出了名的,好多大门大户地夫人小姐可都是本店的常客,贵客您要不信,出去随便问问路人便可知晓。”
“好。小兄弟。那你就帮我挑选几件好一些地面妆之物。我相信你地眼光。”丁晋温和地笑道。
“好嘞。不过要请问下贵客。您欲赠送之人地年纪几何?本店地水粉之物。小姐、夫人、及老太君们用得可都不同。”伙计显得很殷勤。一方面是生意门。职业热情;另一方面。确实是被丁晋称赞得心里很高兴。
丁晋正要回答。从柜台后面地内室。转出来一位衣装华丽地大胖子。那胖子见了丁晋便是一楞。随即大笑道:“丁大人。什么好风把你这位贵人吹来小店了?”
丁晋一瞧。却原来这个胖子是李缜地好商人管衍。刚来长安时。两人在给他地接风宴见过。这家伙还灌了自己好一顿酒。不过对他地印象之所以深刻。是因为这个人魁伟庞大地身材及他那些感觉特别良好地“歪诗”。
丁晋也笑道:“哈哈。原来是管兄。好久不见了。怎么?莫非这大名鼎鼎地金香阁是你所置?”
“什么大名鼎鼎?丁大人快不要折杀小人了。不过是一粗陋小店。本借以养活家中老幼。不想竟也博了点小小名声。真是惭愧。哈哈。”
管衍看来对这家胭脂珠宝店很得意,话虽自谦,但语气却透着骄傲,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道:“丁大人前来,是要为夫人买些物事?”
伙计机灵地道:“大爷,这位贵客想要买些胭脂水粉,如果是夫人地话,小人建议店中刚到的紫雪、红雪很不错。”
丁晋闻言,感兴趣地道:“管兄,这什么雪是何物?”
管衍挥手让伙计拿来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自己肥大的肉掌,轻轻打开,只见两个小盒中,各盛放着一种紫色、红色的膏状物,一种沁人心肺地芳香之味随即传出,真可谓“膏凝雪莹,含液腾芳”,既有足够的卖相又有勾死人不偿命的色味。
管衍卖弄道:“丁大人,这两物乃是大食蕃商从遥远之海岛国携购而来,听说其功能去疾,永绝于疠疵;泽可饰容,顿光于蒲柳。,嘿嘿,这话乃文茂所言,小人可是说不出来的。不过此物确实很得贵人们欢喜,购来不过区区半月,已是卖出了大半,丁大人如果拿回家中,夫人定当高兴。”
丁晋犹豫了下,他本人并不是个喜欢奢华享受的人,连带着妻子也跟着他过着非常朴素的日子,对此,他很有些内疚,听说长安城的贵妇人们,掠鬓都用“郁金油”,傅面用“龙消粉”,染衣还以“沉香水”浸,而小板就连日常必须用到妆面物,都是非常普通便宜的货色,再对比下管衍手中的豪奢之物,丁晋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做得非常失败,本来准备随意购买些胭粉地心思也动摇了。
管衍看丁晋有些犹豫,误会了他是经济紧张手头捉襟见肘,顿时省悟到自己真是愚蠢,为了在朋面前炫耀,竟然没有考虑到对方的实际承受能力,结果买不买倒是小事,要是让丁晋感觉不舒服,自己不就无意间得罪了一位朋吗?
管衍这个人,是个特别爱结交朋的人,尤其是爱结交些名人雅士,虽然自身没什么文采水平,但一点都不妨碍他向往文学、追求文化境界的理想,说白了,就是附庸风雅。而丁晋此人,虽然没在诗坛、乐坛、文坛等等坛树立什么权威影响,但是他曾著写的《并州风情志》可是在长安城轰动一时。多少贵人豪富称颂不已,而他写的几首诗评,被大画师云水僧黄檗禅师传诵后,就连艳名轰动全城的女诗人薛素姐都大表赞叹,曾对人说,无缘结识丁三郎,是她的一个非常大的遗憾。
所以。管衍对丁晋,完全是磁石碰到铁。没见面就产生吸引力,见了面就越看越顺眼,而现在如果为了两件小物事,伤了彼此感情,简直是不可饶恕地罪行。于是,管衍忙道:“丁。丁兄,你今日能驾临小店,真是让俺老管面有光,俺也没啥能感谢地,这两小东西。你就拿回家去,当是俺给夫人的一番心意。”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丁晋不知管衍心中所思,却如何能平白无故白拿别人之物,再说,这两件妆品,即便没有问价,只看其盒子地精美。其中物事的香味品相,也可知必是贵重之物,虽听闻这位管衍兄最是仗义疏财,但丁晋又如何能无功受禄?
丁晋阻止了管衍将盒子塞向自己手中,正色道:“管兄,两物价值几何,兄且说来,要是让某如此白拿,可是看轻了小弟?”
“勿要误会。勿误会。”管衍忙解释道:“三郎切勿误会则个。俺只是看两个小物事值得甚钱,对比和丁兄的一见投缘。更是犹如糟粕,既然兄弟非要出钱,那好,给俺一个面子,此物以进价拿走,要是还不行,俺不卖了。”
“哈哈,管兄此言才是道理。”丁晋也觉得很满意,爽快地按照管衍说的价,付了钱。至于这个价是否真是进货价,他并不是太在意,管衍的好意他今日是必须领定了,那就用不着太捏捏作态,感谢地话记在心中便可。
两人又聊了会,管衍邀请丁晋下个“休沐日”去自己的府邸做客,丁晋痛快地答应了,管府地宴会参加者一般都是些中低级京官和有涵养的文人墨客,不像杨如月邀请同去的“对诗斗酒会”那么疯闹,丁晋也愿意在这样的场合,多结交、接触些长安城的层阶级,这无论是对于仕途发展还是日常生活的调剂,都是很有好处地。
最后,告辞的时候,管衍似乎有些话想说,又有些不好意思,丁晋顿时产生不好的预感,果然,管衍终于还是咬了咬牙,鼓足勇气开口道:“丁兄,俺最近作了一首尚称心意的小诗,你是诗评大家,可否给俺评定一番,嘿嘿。”
丁晋硬着头皮,无奈答应道:“管兄大作,某当然欲拜读一下,管兄请将诗帖交给小弟。”
管衍高兴地笑了,肥大的手掌伸入衣袖中掏摸了半天,惨叫道:“哎呀,出门时却是忘记带来了。”
丁晋心中一喜,还没等他高兴完毕,管衍愁眉一展道:“不过无妨,俺地诗就先念给丁兄听,丁兄一定要记在心中啊。”
丁晋再次无奈点头,于是管衍骄傲地清清嗓子,大声吟道:“长安雪,咏雪!”念了个引子,然后接道:“江山一笼统,井黑窟窿。黄狗身白,白狗身肿。啊,咏雪,咏雪!”
“丁兄,此诗如何?可形象乎?”
丁晋勉强保持着陈恳的、恭听的表情,感觉脸皮都要抽筋了,咕咕,一阵怪异的低沉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他心知是旁边的几个伙计在偷笑,丁晋也想笑,可是沉浸在诗中意境的管衍似乎已经浑然忘我,并不在意别人的情形,而只是双眼发光地盯着自己。
丁晋恨恨地点点头,叹道:“管兄大才,小弟叹服
于是,管衍满足地笑了。一路,丁晋骑在马,笑着肚子疼,有路人看他如此癫狂,不禁慌慌闪过远处,心中暗道:此人莫不是失心疯?
回到家中,丁晋将管衍的诗当笑话讲给妻子听,小板虽目不识丁,但也能听得懂其中谐趣地味道,那些狗啊、窟窿什么的,更是有趣之极,不禁也笑不可支。歪倒在床榻,丁晋呵呵怪笑着,趁机轻轻扑到妻子身,温柔地厮缠了半天。
温柔过后,丁晋爱怜地抚摸着妻子圆滚滚的肚皮,忽而将嘴巴凑去亲吻,忽而脑袋抵去倾听。小板任由他折腾,只是用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看着顽皮如孩童的丈夫。
“哎,小家伙不老实,在娘子肚中翻跟头呢。呵呵,来,为夫给你点妆。”丁晋想起了新买的胭脂,从床榻爬起。扶着妻子来到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一副有些憔悴的脸,妻子地脸庞是如此的瘦小,丁晋心中痛惜,却强笑道:“娘子真美。为夫何其之幸,能得如此佳人。”
小板羞涩地笑着,可还有些不自信地道:“夫君,奴最近是不是苍老好多呢,面也甚黄。”
“别忘记你肚中可还有咱们地孩儿呢,小家伙整日折腾,他娘怎么可能不憔悴些呢?别多想了,等到咱们地儿子出生,娘子再好好保养一番,哈哈。那时为夫鄙陋容貌,可配不娘子了。”
小板满足地笑着,无论是父亲郑老旦还是丈夫丁晋,都一直在夸她容貌秀丽,也许,她心中其实知道实情,而也许,她生活在自己构筑的童话中。
丁晋掏出购买地两盒海国精品胭脂,小板立刻被盒子的精美外观吸引。这是一种带棱角地木盒。大概有三四寸长、两寸宽,面雕刻着精致的金色花纹。盒子外面镶嵌着银边,开盒地小钮是由白玛瑙制成,轻轻一按,盒子便打了开来。
盒中,盛放着晶莹剔透的紫红膏状胭脂,一种芬芳自然的香味,让人陶醉。据管衍称,这种胭脂可以消除皮肤的病疵,使早衰的面容焕发容光,甚至可以消去面豆斑,也就是”小豆豆”,这可说是古代的青春祛痘化妆品了。
丁晋用手指挑了绿豆大一点,笨拙地在妻子脸涂抹着,小板笑笑,温柔地推开丈夫宽大地手掌,自己将脸红红的胭脂擦得均匀起来,铜镜中的面容,渐渐消去了憔悴,增添了一份艳丽的光彩。
确实是好东西!丁晋暗赞,以前妻子用着的胭脂他也曾用手指接触过,不仅触感远不及此物柔腻滑嫩,擦到脸后,色彩也很不自然,哪会如这般光洁。看着妻子高兴地神情,丁晋暗暗惭愧,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为她购买这些物事呢?
按下丁晋夫妻的闺房之乐不提,因为过两日丁虎和姐夫黄玉一行就要来到长安,两人商量了半晚,包括在哪家酒楼为他们接风,如何如何安排他们的住处,打扫房间以及一些琐碎的事情,丁晋本不想妻子操劳,可小板又实在不放心,于是只得陪她将这些事情都合计妥当了,两人才沉沉睡去。
这次京,丁虎会将自己的妻子月娘及两个幼子也带了来,这是因为丁晋准备为二哥正式地安排一个“前程”。
此前,丁虎在文裕县做了快三年的“捕贼官”,有“县令弟弟”的关照,加他为人四海,不仅和同僚混到“拜把子”,就是和刺史府的参军们也是厮熟,算是攒下份不赖的资历,不过他地身份仍旧只能算“吏员”。
后来,丁晋趁朝廷每年“售爵”的好机会,花费一笔钱,为丁虎买了个从九品“归德执戟长”的武散官衔,虽然没有实职,但这就算“官身”了。不过却一直没能谋到“职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朝廷虽然半遮半掩地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地售卖散官品级,每年数量并不多,但这些年加起来,总量却也不小,而这些“官身”之人,谁不想弄个“实放”,过过真正的官老爷瘾?可是僧多粥少,抢破了脑袋,大家比拼关系深浅、背景雄厚,每年能谋到实职的人,还是太少太少。
直到这次丁晋调任中枢后,通过朋的关系,结识了一位禁军中的军官——王士真。这人官职不大,但也是豪气干云、英雄侠胆之人,也就是交际能力强,这样的人物,无论放在哪里,都能混得很开。王士真便和禁军中地许多高级将领关系良好,尤其和“左龙武将军”雷横,更是过命地交情。
通过王士真的关系,丁晋搭了雷横这条线,拜访过几次后,贵重财物也递了去,雷将军终于开了金口,答应为丁虎谋一份差事,不过不能保证“分配”到哪个军队,可能是自己统管地“龙武军”,也可能是驻扎在皇城的“射生左右厢”,但也或许是驻扎在长安城几十里外的“鼓旗军”。
丁虎只能走“武官”一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帝国的文官系统,虽然不是要求非常苛刻,但有一条:文化程度必须达到一定标准,而丁虎目不识丁,勉强为之也没什么发展前景;而姐夫黄玉,相对来说就要好安排得多,不用求别人,丁晋自己的关系网便可解决,不过尚要等到他来后,询问过他的意见,再行安排了。
几日后,二哥丁虎和姐夫黄玉终于到了,他们比预计的行程推迟了两天,毕竟洪州城离长安城太远了,又加他们不是“官身”,无法利用驿马行路和在驿站歇息,错过行程也是难免的事情。
不过,让小板极为惊喜的是,风尘仆仆的一行人中,竟然还有自己的小弟——郑旦在内,姐弟两人一别,差不多快有两年时间,自丁晋县令任回去了一趟老家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爹娘和幼弟,此时亲人相见,小板的眼睛里面顿时盈满了泪水。
郑旦现在已经有十四岁,这两年长了很高的个子,他又是骨架粗大之辈,猛地瞧去,几乎像个魁梧的大汉,而他的面容也脱去了稚气,如果不是姐弟连心,乍一看小板未必能认出这个粗壮的少年,会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每天缠着自己玩耍的小孩子。
“小旦!”小板蹒跚着笨重的身子急急向弟弟行去,吓得正和黄玉、丁虎二人交谈的丁晋赶忙扶住她。
郑旦已扑了过来,想钻入姐姐怀中,忽然想到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嘻嘻笑道:“阿姐,俺可不是小孩子了,别叫俺小旦了好不?”
小板的眼泪流了下来,摸摸弟弟的大脑袋,柔声问道:“姐叫惯了,还是小旦亲切,小旦,你可长得真高啊,比姐还要高好多……,家中可好?爹爹、娘亲二位老人家还好吗?”好着很呢。”郑旦挤眉弄眼,笑道:“爹爹打俺还是那么大劲,娘亲依然是漂漂亮亮,他们就是想念阿姐,一想就哭泣。”
小板又流下泪来,丁晋拧了下郑旦的耳朵,骂道:“好小子,一来就惹你姐哭,看我待会不打你。”
“姐夫千万不要啊。”郑旦惨叫:“俺跟着虎哥跑出来,就是不想再挨阿爹的拳头,俺可不要再落入你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