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冤家
进到二月,天气渐渐转暖,宫里宫外都开始裁剪春日的新装,偏巧到了廿一日,突然的就阴沉了下来,因第二日毓文要出嫁,永和宫便早早的歇了下来,谁能想到了亥时竟飘起了雪花。萱宁陡然感不快,年前降雪称为“瑞雪兆丰年”,若是搁在年后不知道称为什么了。
第二日的丑时萱宁便起身梳洗,到了寅时命人唤起了毓文沐浴,待到着装完毕已经是巳时了,未时就该启程上路了。萱宁领着一身红装的毓文去慈宁宫拜别皇太后、皇父、六宫的诸位娘娘及众家兄嫂,皇太后拉着毓文说了一些体己话,虽说是件喜事,却个个带着愁思,人人都知道和亲的公主皆是委屈的。回到永和宫,德妃这个名义上的养母拉着毓文说一些话,萱宁和阮葶并着几个兄弟和曦月退到外厅。胤祥仔细打量着自家的媳妇,眼圈红着,显然刚刚是哭过,心里却盘算着回来该把这桩官司结了。那边德妃跟前的锦书嬷嬷带着一个老嬷嬷到了萱宁的近前,她起身领着到了后面的同顺斋,那个嬷嬷给萱宁跪了下来,原来她便是随着毓文去科尔沁的嬷嬷,人唤徐嬷嬷,萱宁知道外嫁的公主与额驸常受到这些嬷嬷的刁难,所以她免不了训导一番才出来,贴着耳朵与四福晋说了说,四福晋笑了笑赞许。
到了吉时,胤祥要出门,萱宁方才想起年前在京西大觉寺请的平安符,可自己尚与自家爷还有些气,当面给觉得尴尬,便叫来张瑞转交。那边德妃给毓文盖上了喜帕,由喜娘搀扶上了轿子,阮葶领着萱宁和曦月送出了永和宫,萱宁便领着自己的丫头翠云上了马车。而毓文也差了人请过了十三阿哥,告知萱宁说了要在德胜门为其送行,请哥哥帮忙照看些。大队的人马出了神武门一路向北到了德胜门,出了城门,忽觉得天空竟然又飘飘洒洒了一些雪花,夹杂着一些花瓣,猛然抬头,只见城门上一个小人儿身着大红色的斗篷,那花瓣是她飘下来的,又稍得远了些才发现那是萱宁,花雨零落一阵凄美,不觉得想到身上系着的新荷包,听张瑞说里面的-平安符是从大觉寺请来的,不觉得嘴角勾起了笑,再回首望了望城楼上的人,越发的想了断他们之间的误会。
同顺斋忽然少了一个人,萱宁就此也变得寂寞了许多,过去未出阁的时候是三个人,自己出阁后,也时不时的过来陪陪毓文,眼下毓文走了,让人拾掇了一下软塌,萱宁到前面跟德妃娘娘说话,佟贵妃和布贵人也在,萱宁坐在了布贵人旁边,想必他们已经来了有一阵了,原本有些忧愁的娘娘也略显宽慰了一些,“宁儿”,听到佟贵妃唤自己的名字,应了一声,“我和你姑母商量了会儿,过些日子太后娘娘要去五台山还愿,我觉得你陪着太后娘娘合适些”,布贵人抬手摸着萱宁的脸颊,“我的儿,显见的,最近清减了不少。趁着这段日子,出去散散心”“姑母……”萱宁有些难为情,怕德妃误会,眼神示意姑母,后者会意没再说下去。“宁儿啊,出去也好,我也老胳膊老腿自然不能去了,你就在佛祖面前多拜拜”“是,额娘”。佟贵妃和布贵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回钟粹宫了,萱宁服侍德妃安寝之后才回到同顺斋,又觉得有些胸闷,为刚才姑母的话与德妃的脸色。
布贵人是萱宁的远房姑母,是钟粹宫的副位,过去萱宁不知道,直到嫁给了十三才知道在宫里还有这样的一位姑母,只是萱宁自己总觉得姑母不是那么亲切,却有些可怜,唯有一个女儿五公主却远嫁和亲。去年底说,五公主身子不爽利,做额娘的她也跟着有些着急。德妃时常劝她过去看看,可萱宁不太喜欢,来来回回几次,德妃也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还真是给自己裹乱,还好娘娘不怪罪”,说着又叹了叹,也不知道他走到哪里了,几天才能回来,她只想着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女儿周岁的生辰,之后不久便随着太后去五台山,他们的官司也该是了断的时候,若是那个时候他还没回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晨昏定省,陪着德妃娘娘,初一、十五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余下的时间便打点行装,这次太后娘娘指了五福晋雅雯和她陪驾,五福晋是不能天天进宫的,只有她自己*办着,看着临近的日子,萱宁对他真有些渺茫了,看来只能等到从五台山回来了。陪着德妃尽过晚膳,萱宁陪着说说话,服侍她安寝。回到同顺斋在紫烟的服侍下洗漱,睡不着披上寝衣坐在廊前,明天就是皇父的生辰也是忆姗的生辰,他还不回来。月亮还是有些圆,只是好像缺了一些。胤祥站在一侧,看着妻子清冷的侧影,她是在担心他吗?轻声走过去,从后面拥住她,她像是受了惊吓一样,“是我!”她的情绪舒缓下来,“还有些春寒,也不说多穿一些”萱宁挣开他的怀抱,起身略略的福身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走进同顺斋,胤祥的嘴角不禁向上翘了翘,“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难道你对爷就没有什么要说的?”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难道见面之后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吗?
她背对着他,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爷一路劳顿,想必极为辛苦,请爷早些回府安寝吧”“可是怎么办?”他站在她身后,“宫门落了匙,我出不去了。而且,我今天还没有进膳呢。”她思忖了有一会儿,“爷稍坐片刻,我去小厨房给您弄些吃的”,轻轻一福身向同顺斋后面走过去,胤祥坐在绣墩上四处打量着,屋内因为几个大箱子显得有些狭小,萱宁做好了面站在门口顿了顿,“爷,进膳吧”,把面放在桌上。“宁儿,你要走?”胤祥指着几个箱子,萱宁点点头,“皇太太要去五台山还愿,下懿旨让五嫂和我随同。过几日便起程”他停下筷子,“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情?”“也就是前几日,明日皇父的寿辰上会说这件事。快吃吧,面凉了就没味道了”只是他没有动筷子,萱宁诧异,不是说没进膳吗?胤祥站起身猛的抱住萱宁,“你太狠毒了,不就是一个小丫头吗?至于跟我置气这么多时间,你知不知道这么长时间我在府里怎么过的!”开口是指责,萱宁被噎了一下,一下下的要挣脱他的怀抱,反而被他越箍越紧,“是谁先出口伤人的?你还在府里过不好?难道富察氏和石佳氏都伺候不好吗?我还委屈呢,若是咱们换一个位置,你看看是不是如我这般?爱新觉罗?胤祥,你写休书吧,把我休了,把瓜尔佳氏扶正,索性一了百了”原本他不过是激她,却反而把她惹怒了,胤祥私觉得有些不妙,“把她扶正作甚,皇家玉碟里明明白白的写着,我胤祥的嫡福晋只有你兆佳氏……”胤祥在想着如何把方才的话收回来,“我只是恼你这么长时间都不说话,所以……”“所以,您说的那些咸的、淡的都应该由我来接着,那我成什么了?”萱宁怒极反笑,“你是什么?你是我的妻”萱宁不理睬,眼神瞄向了别处,“你若是还在置气,那爷也没办法。但终究还是我……错了”萱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消化好这句话的时候已然再次被抱紧,他这是在承认自己错了?他是在跟我赔礼,“你坏蛋……”柔美的声线中含着哽咽,小拳头捶着他的肩膀,“是,我坏蛋,但福晋,容我告诉你一声,天色晚了,咱们再这么吵闹下去,明日若是皇父的寿宴准会被取笑”,他深知妻子是个好面子的人,平素里因为言语间的往来被外人看做暧昧,已经被调笑了很多次,“况且,明日一早,咱们要给忆姗做个寿啊”萱宁笑了,胤祥知道妻子不再气恼了。
忆姗是他们的嫡长女,但与他的皇玛法是一天的生辰,总不好为了一个奶娃娃而坏了全天下人的盛事,索性就在永和宫悄悄地为她抓了周,虽然做父母的觉得有些委屈,但终究这是逃不开的命,兀自在娘亲怀里玩的高兴的忆姗,萱宁摸摸她的头,颇有些爱怜地亲了亲,不自主的说道,“哪怕你早出生或者晚出生一天也好,额娘和阿玛也会将你的生辰办得风光”,肩膀被人压了压,萱宁回头见是四哥,不觉得刚才那声自言有失体统,却还是闪过那丝尴尬站起身,“四哥”,后者慈爱的摸着忆姗的小脑瓜,“忆姗也着实委屈,堂堂的嫡格格偏偏与皇父一日的生日”说着还不忘刮了一下忆姗的小脸蛋,顺手接过孩子逗笑着,“这是四伯送你的礼,忆姗要常常戴着,保你遇难呈祥”萱宁在一边看着,“弟妹啊,有些话私下里说说就好,若是在宫里面说焉知非福呢?”萱宁略微惊了一下福身道,“谢四哥教诲”“弟妹向来是懂得进退的人,为兄的也是点到为止。都是自家人,也不必拘礼,只记住万事小心”说着将忆姗送回萱宁的怀抱,默默走开。
萱宁的唇角扬起一抹微笑被胤祥看到,“怎么了?”“没怎么,刚才言语有些失察,幸得四哥教诲”说完将忆姗交给他,帮他打理着衣衫,看见他腰间别着的荷包不觉得又笑了,用手颠了颠后点点头。“一会儿还要去赴乾清宫家宴呢”,说着打了一个哈欠,脚下有些不稳,被他单手扶住,将孩子交给刚跟过来的乳母,“怎么,昨日没有休息好”言语很轻,脸上也是柔情万种,似有似无的暧昧萦绕着他们,萱宁脸色一红,要轻轻推开他,无奈腰间的手臂把自己困得紧紧的,“在额娘面前,少这么造次”,胤祥的眼睛若有若无似的瞄了眼殿中正与四嫂和十四弟妹说话的德妃,“离了额娘的眼界就是可以咯”,萱宁脸色又红了几分,在他眼里看来兴致盎然,她的一只手慢慢摸到他的手背轻轻掐了一下,“少不正经”,说着起身从他怀里离开*正殿内与四嫂他们说话,胤祥脸上的笑意还没收回去,看着妻子摇摇头。
进了戌时,家宴在乾清宫办的,虽然过了春分,可依旧带着凉意,女眷们坐在一团,忆姗因为今天是个小寿星也是一身红色的小夹袄,被一圈福晋围着,八福晋冰倩抱着忆姗,眼圈突然红了,似是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他们府上新进的那个格格梅若也是个没眼色的,“姐姐被瑾瑜格格逗得要喜极而泣了,让妹妹我也沾沾小寿星的喜气”说着要从冰倩那里抱过孩子,却被十四福晋曦月截了下来,“你算哪门子的妹妹,格格是金枝玉叶也是你能碰得的”,梅若被曦月的话说了一个没脸,只能悻悻的坐在一边生闷气,“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这侧福晋都上不得这一桌,一个格格怎么就坐过来了”这次说话的是十福晋,来自草原上的郡主,自然也是个讲究的主,梅若脸色一变坐到另一张桌。约是素闻着梅若在府里是个跋扈的主,常常目中无人惯了,虽说有些忌惮冰倩,但到底身怀六甲指不定就是个世子,“算了,不过是借她的肚子用用罢了,也算是一个可怜人”,冰倩话里有话,梅若自然是知道规矩,若是她诞下的是个小格格,那么是她自己去抚养,若是个小阿哥,少不得刚落草便要交给冰倩了,这就是差别。
萱宁无话,只是偎在四福晋阮葶身边看着自己的闺女被人宠着,不由得笑意爬上眼角,而一边的五福晋雅雯拽拽她的衣袖,询问几日后陪太后去五台山还愿准备的如何,萱宁一一回答,雅雯回头见胤祥的目光看向这一边,不由得笑了,逗着萱宁道,“唉,这皇太后也真舍得,这十三弟岂不要独守空房了?”阮葶也笑了笑,突然听到殿前在高喝他们夫妻的名字还有瑾瑜的名字,不由得愣了愣,阮葶推推她,就连十福晋也将孩子送回额娘的怀里,看了冰倩一眼,她含笑点头,“去吧”
原是皇父想起了自己的小孙女也是今天的生辰,正是周岁的光景,该是要抓周的,刚刚喧闹的场景静了静,小太监在皇父的坐前摆了四张八仙桌,又铺了两层的厚厚的杏黄色软垫,摆上了文房四宝,也有些其他的物品,萱宁和胤祥对视了一眼,明白皇父的用意,“老十三,朕的孙儿若是没记错,与朕是同日的生辰吧”“是”胤祥应着,“既然如此,今日朕就尽享天伦,周岁的孩子是要抓周,朕也想讨个彩头”闻言胤祥抬头,皇父的眼里尽是慈祥的光,不由得放下心。太监已经将抓周的东西摆成一圈,“十三媳妇,把朕的小孙女放上去吧”,萱宁点点头把忆姗放在一堆玩意儿的中间,小孩儿先是坐了一会儿,看了自己额娘一眼,咯咯笑了两声,先把文房四宝揽到自己的附近,胤祥偷偷地看了一眼皇父,见他轻轻点头微笑,便松下一口气。又见忆姗拿起算盘晃了晃,似乎觉得好玩又放在自己身边顺手还拿了一个金锞子,十阿哥“扑哧”一笑看着九阿哥,“九哥,后继……”剩下的话被九福晋洁颖瞪了回去,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忆姗四处看了看,爬向了一本《孝经》,之后便坐着不动了,似乎再也没有感兴趣的东西了,抬眼看着自己的额娘。“看来这丫……”密嫔年纪轻,话说到一半看见了密嫔的目光忙得改口,“看来小格格不喜欢脂粉钗环”“那是,她本就是好胚子,岂能用这些修饰?”密嫔笑了笑,和妃也不敢言语。
忆姗的抓周哄得她的皇玛法龙颜大悦,不由得走下自己的宝座抱起了还冲着额娘笑的小奶娃儿逗笑着,“好啊,好,就冲你今天抓到的这些物件,皇玛法……”皇父沉吟一下,“将来给你许一门好亲事”,“皇父,瑾瑜年纪还小,现在说这个是不是……”这次说话的是四阿哥,“她终究都是要嫁人的”皇父留下一句话,抱着小奶娃儿回到宝座,与皇太后一起逗着孩子,只是萱宁的脸色变了变,难道忆姗逃不开这个命?清朝的建立与蒙古铁骑的支持有着莫大的关联,所以满清与蒙古的联姻也是一直维持着,但萱宁恍然一想,皇父说的好亲事,不会是……,胤祥一把拉住萱宁“扑通”给康熙跪下,“儿臣和媳妇谢皇父的恩典”,看来他们都是明白的,萱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的女儿没有远嫁蒙古的忧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