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宁静之始
大地苏醒万物生。
亮如灿金的朝霞经过了葱郁的树叶与枝干的过滤,形成道道柔和的白光,在林间留下一圈圈五彩缤纷的光晕。连那闭目后的黑暗,都被那光芒映成了橙红的色彩。溪水潺潺响在耳畔,时而夹杂着虫鸟的和鸣。
白活微微睁开了双眼。
晨雾已散,林间一片明朗。
白活想起了他刚刚来到这片大陆时所说的第一句话:“我这是在哪里?”
相比起当时那片一望无际的野生丛林,眼下这片上下左右一切通明的小树林让他要安心不少。而且……
“笨蛋小白,你终于醒了啊。”
他听到了七月那乖巧的声音,而不是某种野外生物的嘶吼。他转过身去,原来不光七月在,莱茵也在她的身边,还是睡着的样子。
“莱茵怎么还没醒啊?”他往前爬了两步,仔细看了看莱茵,面色红润、唇红如樱,看不出任何异样。完全就是熟睡的姿态。“都快一天一夜了……”
“看你眉头皱的,大清早起来皱眉头会变丑!”
白活还是眉头紧锁。嘴角却勉强拎起,僵僵一笑。
“算了,不为难你了。”七月两手一摊,“反正你放心吧,她有呼吸也有脉搏,肯定不会有事。”
一个人影唰的一下子闪到白活一侧,用快过肉眼的速度盘膝而坐。“你们在聊什么呢?”
是零。
白白净净、衣装齐整、焕然一新的零。
轻松的气氛在一瞬间改变——
知道白王是白活的莱茵还在熟睡,不知道白活是白王的七月就在对面,知道自己不是白王的白活干脆愣住,任凭只知道白王存在的零不明就里地看着自己……
白活呆呆地盘算着复杂而玄妙的关系,表情僵持在尴尬的微笑上。
“小白,你怎么不理他啊?”七月疑惑地看着比肩而坐的两人,换回了两个截然不同,却又都异常迥异的眼神。
“你刚刚称呼白王什么?”零的眼神又惊又疑。敢叫白王小白,零的表情几乎就要扭曲了,连他那标志性的坏笑都被大张的嘴巴所取代。
“白……王?白王不是你们白都的老大吗?就是传说中很厉害的那个。”七月的疑惑再度加深,她搞不清楚为什么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露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我没有称呼白王啊,我只是说坐在你旁边的小白,白活啦。”
“咔、咔、咔”……
白活几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头晕目眩不能移、四肢僵颤不能动,全身上下像是被打了强力的麻药,除了破碎的心脏还在突突直跳,他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连“乌鸡米饭”的效果都无法触发。
他的脑海中匆匆掠过各种残暴的画面。他见识过零的实力,白都内城广场上的一具具入侵者的尸体,就是零实力和暴力的佐证。他打心底地讨厌坐在自己旁边的零,尽管他昨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救了自己。天知道这个昨日恩人会不会在得知真相的下一秒动动手指碾死自己,或许连动动手指都不用,打个喷嚏喷死自己的可能性都大大存在。
“小白?白活?”零扭过脸去上上下下打量着脸色惨白的白活。那神态虽然从未在白王的脸上见过,但那张脸孔却不可能认错。修长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微微凹陷的眼窝,眼神中虽然少了一丝冷峻多了一丝温柔,可那琥珀色的瞳孔却不会撒谎。可是,眼下的白王却对于自己此刻下意识的冒犯无动于衷,这无疑触动了零那根敏感而疑惑的神经。“白王?”他再次呼唤起那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得到的依然是无视的反馈。
零的表情一瞬间沉了下来。
气氛变得愈加紧张。
七月不知所措地把脸转向一旁,伪装成关心莱茵的样子。白活依旧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一副石化了的模样。零的目光仍然紧紧盯着眼前被他认作白王的白活,眉头紧锁、百感交集。
就在眼前一幕几乎就要定格成画作的时候,莱茵睁开她的眼睛。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莱茵的脸上。
像是在坠落悬崖时瞅见了一根象征着绝处逢生的树枝,白活的心里一阵狂喜,对于冰雪聪明的莱茵来说,打个圆场一定不在话下。而对于七月和零来说,莱茵就像是醒世的先知,她的醒来代表着一切答案的揭晓……
莱茵坐起了身子,面对三人的目光,呆呆一笑,害羞地低下了头。
她说出了任由三人如何猜想、如何期待、如何揣摩……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的一句话。如同三道晴天霹雳般从天而降,白活、零、七月三人无一幸免,全被劈了个里嫩外焦。
——“我是谁?”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白都边境。
窗外暴雨如注,乌云拢聚。阵阵雷声吓退了纽斯国前来通商的商旅,直到将将正午,无名驿站才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店小二殷勤地跑到客人跟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宽大的笠帽遮住了这位客人的面容,一身素衣的他,身上却不见雨水打湿的痕迹。店小二不自觉地瞅瞅窗外,倾盆大雨还在继续。这位客人怎么没被淋着?懒得细思,老老实实赚钱为妙。
“上房。”冰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感。
“好的,这就给您安排!”店小二匆匆跑上楼去,没过多久,就又跑了下来。“客官没有什么行李吧?直接跟我上去便是!”
就在店小二说话的工夫,头戴笠帽的那位客人已经走上楼去。店小二这才注意到,这位客人的脚步极轻,就像飘着一样。十枚金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留在了驿站的柜台上。
头戴笠帽的客人刚刚进入房间,便看到白发的男人已站在了窗边,倚墙站着。
“无常大人还真是守时。”白发男淡淡一笑,“还是先坐下再说吧,一直用圣赐来御风,维持站姿和走路,也怪辛苦的。”
无常取下笠帽,露出那张冷冰冰的脸孔。不经意地一摆手,圆凳来到了他的身前。小臂伏桌,他缓缓坐下。
阴暗的房间里,仿佛正在进行着魔鬼的交易。
“零杀死云熠羽这件事,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吧。”白发男的脸色突然变得暗淡,“真没想到,你们白都的那小子居然还有这样的实力。恐怕……”
无常知道他欲言又止的内容,“恐怕连无常大人都不是零的对手”,即便他不说,也无需猜度。至于零杀死云熠羽这件事,他也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线报。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泰兰国的那群有勇无谋的匹夫,死了也好,乱了也罢。对于我们的计划来讲无足轻重。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于零,你放心即可,能用作棋子的人,又何必当成隐患。”
“棋子?如果棋子不能尽在掌握,哪还算得上是棋子?”
无常一声冷哼,“难道泱泱霜月国,连制服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子都没有信心?”
白发男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怕,我们在神驭国的计划,会让一个形式上的‘自己人’成为绊脚石,到时候可是坏了日后白都的名声。于我来说,倒是没什么关系。”
“王朝更迭之路必由血肉相铺。成王败寇,历史只会由胜者来写。”
白发男拍手恭维,“好一个‘胜者来写’,只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有想通。”
无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初费尽心机找回来的傀儡白王,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你给打发走了。我不得不对此产生一点怀疑。那个家伙是否如你所说的一样一无是处。”白发男说。
“正是因为他一无是处,所以我才没把他留在白都里。以免夜长梦多,被旁人看出蹊跷,事情败露,白都可不单单是会重回白王失踪后的恐慌。后果的严重程度难以预测。既然内部民心已稳,大势底定,外部其他势力觊觎之心也已在黑寨来袭后平复。留他何用?而且,是废是宝,你已验过,还需担心什么?”
白发男仰头大笑,想起几日前,正是在这间驿站里,一个幻界就将与白王拥有同样脸孔的人给唬住,僵在那里形同雕塑,凭那拙劣的演技还以为骗过了自己,想想就觉得好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外观虽似命各不同,倒还真是惹人唏嘘。不过,作为一具傀儡,那种程度的智力,倒也合适。”
无常意味深长的一笑,像是隐藏了无数黑暗的秘密。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雨水更重,砸得窗户“乓乓”作响。
似有一只名唤为“阴谋”的野果,正贪婪地吸吮着雨露的浸润,随着狂风摇曳于枝杈之间,不坠,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