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重逢
一个扛着尸体的黑面男从长廊的拐角处闪出,白活和七月大松了一口气。他也穿着金丝大褂,从面相上来看,头大、脖粗、面黑、长髯,无非就是搬运工级别。
“喂喂……你们俩傻愣在那干嘛?还不过来帮忙。”黑面狱卒走到尸堆的跟前,像是甩掉包袱一样将身上的死尸丢到尸堆里。
七月压了压头上的破毡帽,粗起嗓子“哦”了一声。她扯了扯白活的衣角,白活会意地跟她一起迎了上去。
黑面狱卒捋了捋长髯,眼睛眯成一道缝,“一身酒气。你们俩大晚上跑出去喝酒,偷懒!”
“小弟知错了,这就跟您老人家去搬尸体。”七月说。白活也在一旁跟着认错。
黑面狱卒转过身去,倒真摆出大哥大的架势,双手背后。大概是忙活了很久的缘故,他后背的衣服上全是血。“老子今天搬了三十多具尸体,可真是累坏了。接下来的活,就由你们干了。”
“是!”七月的态度很积极,“不过,怎么今晚这么多尸体啊,咱这发生暴乱了吗?”
“暴乱?”黑面狱卒咧嘴一笑,“他们倒是有那个胆。只不过,咱监狱里今天送进来一号危险人物,据说不是本国人,全程都给用密不透风的钢制笼子给关着,面都没露。二当家都为他特地前来审讯。瞧刚才那些死人,都是二当家拿来杀鸡儆猴的。”
“不是本国人?那那个危险人物是不是很胖?”白活面露焦急之色,生怕刚刚黑面狱卒所说的人就是阿福。不过仔细想想,阿福又怎么会被定义为危险人物?除了那如雷的鼾声和如象的身材以外,白活实在想象不出阿福还有哪些可怕之处。
“胖?”黑面狱卒轻蔑地斜了白活一眼,“老子不是说了么,那个危险人物始终被关在密不透风的钢笼里,根本看不见长什么样。”
从刚刚起,七月陷入了思考。与白活的侧重点不同,她此刻比较关心的并不是狱卒所谓的“危险人物”,而是他口中的“二当家”,难道是泰兰国第二圣徒?那可是加钱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二当家不是……出远门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七月抱着一丝希望地套问着。
黑面狱卒不以为然地擤了擤鼻子。“二当家什么时候出远门了?大当家倒好像是出城去了。”
七月几乎肯定,“大当家”、“二当家”所指代的,正是云熠羽和云屠那俩兄弟。如此一来,云屠就在监狱里,这个消息任凭怎样理解都透着一股不祥气息。
七月急中生智,“啊”的一声,双手捂肚,仰倒在地,“肚子疼,肚子疼,肚子好疼!”
白活又急又怕,“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连七月给他使眼色都没发现。
发觉配合不能的七月再生一计,匆匆起身,“我得去趟厕所,一定是酒喝多了……”她扶着白活的肩膀,“让他送送我吧,我疼得自己走不动。”
黑面狱卒白了七月一眼,“长得精瘦还浑身毛病,真不知道哪个瞎了狗眼的把你招进来!”说着,他朝地上啐了口痰。七月和白活躲进另一个拐角。
七月干咳了两声,音频切换回女声。“我们快跑吧!你没听那大叔说嘛,二当家也在。”
“二当家?二当家很厉害么?那阿福怎么办?”白活的态度有些不情愿。
“笨蛋小白,二当家就是泰兰国第二圣徒,是一个叫云屠的**。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的圣赐有多可怕吗?”
“我知道啊,是叫坚躯的圣赐。不就是皮厚骨头硬吗?”白活的语气,听起来就好像他自己也很厉害一样。
“你想象得太简单了呢。他们的身体不光是表面看起来结实,连骨骼结构都和我们正常人不一样。不知疲倦、没有疼痛、还不会受伤,速度、耐力、力量都超过数倍常人的极限,根本就是怪物中的怪物。而且,据我所知,泰兰国的第二圣徒云屠,实力要远高于第一圣徒,要不是因为他是第一圣徒云熠羽的亲弟弟,智力和谋略不足,他才应该成为泰兰国的老大。而他现在就在监狱里,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救出你的朋友吗?”
“可是……那样一来,如果阿福也被那个怪物给打死怎么办。刚才那个黑面男也说了,二当家现在在杀鸡给猴看,万一正好挑到阿福,阿福又那么肥,我怕……”白活的脑子里闪过了极度可怕的画面,不自觉地打了一颤。
“云屠要杀的人都是死刑犯啊,虽然他们**,但不至于滥杀无辜。又不是你朋友长得肥就会挑他来杀。”
“万一白活是死刑犯呢,他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边的。万一不懂规矩,不小心犯了大错。比如说,不小心踩死了圣徒养的虫子,不小心偷吃了圣徒的饭菜,不小心偷看圣徒洗澡,不小心……”
“哪有那么多不小心,泰兰国的这群家伙虽然**,但还不至于那么小题大做。总之,我们现在快点逃出去,不然我们肯定没有好下场。”七月拉着白活的衣角就要往回走。
“站住。”陌生人的命令从背后传来。
白活和七月不约而同地觉察到了危险的逼近。那声命令冰冷无情,透着不容悖逆的威严。不消回头,便能察觉到那来势汹汹的压迫。
脚步声,一步一步,由远及近,渐次放大,他来到了二人的身后。
白活、七月几乎是用慢动作的方式转过身去,低着头,心跳的频率已到极点。
他身穿着一身火红的贴身软甲,鱼鳞似的甲片锋利如刃。颀长的双腿让他显得又高又大,结实的臂弯露在空气里,强健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发出“咔咔”的声音,鼻间一声冷哼。
不需要抬头去确认他的五官,七月便能确定,眼前的来者,就是泰兰国的二当家,云屠。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变缓,往后的每一秒都变得无比冗长。
云屠一把扼住白活的脖子,单手拎起,紧缩的眉头、咧开的嘴角,凶恶的目光紧锁着白活的痛苦。
七月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没有抬头。她感受到深深的自责,责备自己的无能,还有那份让她倍感羞耻的理智。眼角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白活痛苦地挣扎着,双手紧扣着云屠钢铁般坚硬的手指。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了那张狞笑的脸。力气在一点一点地丧失,双手双脚开始了不同程度的麻痹。窒息的痛苦愈演愈烈,他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就在白活将将咽气的那刻,云屠松开了他的手,任他“扑通”坠地,跪伏在他的脚边。“狗杂碎。”留下一句轻蔑的训斥便扬长而去。
涨红的脸色随着白活的干咳渐渐褪去,白活像是到鬼门关里打了一逛。一片星光缭绕之中,他看到了守候在侧的七月,她的脸上闪烁着晶莹光亮的星斑,白活也分不清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眼冒金星的产物。他微微笑笑,“我……没死吧?”
他看到了晃动的脑袋,点头还是摇头,傻傻分不清楚。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累,“我先睡会儿……你看着点。”他的眼皮忽闪了两下,重重地合了下去。
七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看着睡去的白活,心里难受极了。她后悔自己逞能地答应白活陪他来救人。要不是为了那一千六百三五金二十七银三铜的赏金,打死她都不会来这种地方犯险。更让她难过的是,刚刚云屠拎起白活的那一刻,自己却又是那么的理智,理智到去期盼微不足道的希望,而不是奋不顾身地去拦阻。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讨厌过自己。
“嘭”——
长廊的另一端传出巨大的炸响。
紧接着,欢呼声、咆哮声、奔腾声乱作一团,一群身穿囚衣的囚徒群蜂出巢般涌向廊道,无一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刑具,绳索、铁链、皮鞭、铁杖、铁锤、狼牙棒、痒痒挠……吆喝着、叫嚣着,跟群疯子一样。
白活提前自然醒,七月还没开口,拔腿就跑。这是小时候睡在天桥下,躲避城管时所练就的独门绝技,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危险即刻开溜。他拽着七月的胳膊,就像是当年拽着阿福一样,这种紧张感让他既感到熟悉又觉得刺激。
“他们是谁啊?”他边跑边问。
“我也不知道啊,看样子像是越狱!”
“那个二当家才刚走,他们就敢越狱,不要命了啊!”
“那我刚刚让你走你还犹豫什么!”
“我……”白活突然止住脚步,回身而望,他想起了大有可能出现在那群亡命徒中的阿福。
“阿福!”他鼓起勇气大喊,奈何声音太过嘈杂,连他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的呼喊。只好扭头再跑。
一阵激荡的气流从他的背后呼啸而来。他的身体倏地离地,双腿还在空中摆动。一只结实的手臂将他从后面拦腰抱住,带他飞掠。
扭头一看——凌乱的白发、深邃的眸子、破烂的衣裳,还有嘴角那一抹玩世不恭的坏笑……居然是零,他怎么会在这里?白活不由地身体一怔。
“真没想到白王居然会来救我,死了也值了!”零灿灿一笑,完全忽略了白活那一脸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