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君临天下
泉州,石刀山,妙音阁。
古朴静寂的庵堂在绿松掩映下,显得森然威严,令人敬畏。庵堂正殿供奉着鎏金的、宝相庄严的摩尼佛祖塑像,供案上香烟缭绕,雾霭沉沉。一位五十余岁的白衣老尼端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口中念念有词,右手中一串檀香木制的佛珠在拇指的拨动下,缓缓转动。
“师父!平阳潜光院的苦念大师求见。”年方十六的小尼破嗔悄无声息地来到如心女尼的身后,双手合十,低眉顺眼地禀道。如心女尼缓缓睁开略显囊肿的双目,松弛的两颊牵动了一下,淡淡地道:“请他进来。”破嗔恭敬地躬身行礼,退出禅堂。
“如心圣尼!柴荣死了!”苦念和尚踏步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道。如心女尼目中精光一闪,喃喃道:“十六年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是啊!我教慑于郭威的‘天龙伏虎神功’,远离中原,成事于江南,可惜为教中法王李台出卖,致使张教主罹难,帮众星落棋散。好容易盼得郭威死了,天杀的柴荣却在显德二年,大肆废佛,竟将我教蛰伏中原的精锐,一举清剿。如今,天可怜见,我明教终于得见天日。”苦念和尚言及于此,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中,泪光隐隐。
“破嗔!留从效现下如何?”如心女尼眼望佛祖金身,强压内心的波动问道。“回禀师父,周主柴荣平定江北之后,留从效首鼠两端,背着唐主李璟,携重金,绕道湖北,欲事柴荣。可是,周主柴荣不知为何却没有答允。而都押衙张汉思在衙将陈洪进的怂恿下,大有取代留从效之势。”
“陈洪进?就是昔日泉州‘燕子门’的陈洪进?”苦念和尚惊诧地问道。见破嗔微点臻首,苦念和尚接着道:“自‘闽王’王延政降唐,林仁肇入唐之后,漳、泉之地,陈洪进的武功怕是跃居首位了。听说此人武功高强,行事亦是高深莫测。”
后晋开运元年(公元944年),朱文进、连重遇杀“闽王”王延羲,朱文进自称“闽王”。朱文进使亲信黄绍颇为泉州刺史,闽将留从效、王忠顺、董思安、张汉思遂反,结泉州“燕子门”陈洪进及门下弟子五十二人,夜袭泉州府。陈洪进率门人飞越城墙,擒杀黄绍颇。陈洪进献黄绍颇首级于建州“殷”王延政,王延政大喜,遂命侄王继勋为泉州刺史,留从效四将为统军使。
唐遣查文徽、边镐攻“殷”,战败后,于翌年增兵入闽,攻陷建州,王延政降唐,陈洪进等皆随留从效降唐。开运三年,弑师“独眼神僧”卓岩明,自称威武留后,窃据福州,并称藩于唐的原“闽”废将李仁达遣其弟李宏通攻泉州,留从效等以王继勋赏罚不当为由,废黜王继勋。留从效在“燕子门”陈洪进的匡扶下,自领军府事,兼漳、泉二州留后,击败李宏通,上表唐廷。
唐主李璟召王继勋回金陵,以留从效为泉州刺史,改漳州为南州,以董思安为南州刺史。留从效兄南州副使留从愿矫借陈洪进之力,杀董思安自立。翌年,因唐屡攻联手“吴越”的福州威武节度使李仁达不克,交恶于吴越,留从效借机尽逐境内“南唐”戍兵,留氏遂拥有漳、泉,陈洪进功不可没。
“留氏若与‘燕子门’结怨,倒是我明教的契机。”如心女尼眼中亮光闪闪。“苦念师兄!九华山‘凤凰院’之事如何了?”苦念和尚摇头道:“先时有宋齐丘坐镇九华,却是无从下手。如今,宋齐丘被唐主厌弃,幽禁九华月余,终是令其自缢了。”“呵!呵!呵!呵!”如心女尼如夜枭般的笑声响起。“好!太好了!破嗔!你即刻下山,召集教众,宣布解封令。另外,你同苦念师兄,会合苦禅、苦修两位师兄前往浙西六甲灵山‘万年楼’走一遭,恭迎‘天子基’少教主出山。至于老尼,十余年未曾下山,不知可还识得九华之路?闵凤娘,老尼代张教主来看你了。”如心女尼森冷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
赵匡胤终于回到了开封汴梁城,身为殿前都点检、检校太尉、归德军节度使的赵匡胤,回到家中看望母亲和妻子。因为周世宗临终的一句话,赵匡胤自周世宗去世后,就毅然离京,在自己的属地归德府长驻。直到如今母亲生病,才回到京师看望。他深感帝恩,不想让人说他有半点不臣之心。
赵匡胤深居简出,却无意中发现,自己回来的这几天里,已是二十一岁的赵匡义进进出出,好象十分忙碌。还有赵普,脸上总是一付让人琢磨不透的暧昧表情,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魂不守舍的。另外,自己的一班兄弟们,知道自己回来了,也没有上府里来相聚。而自己又不便出门,怕引起朝臣们对自己的猜忌。所以,赵匡胤十分的郁闷,常常借酒浇愁,心道自己虽然做了如此的高官,反倒没有先前的逍遥快乐了。
这日,镇、定二州传来消息,辽国与“北汉”合兵南下。周恭帝下诏命殿前都检点赵匡胤领军北上御敌。赵匡胤欣然领兵出京,终于又有事情可做了。赵匡胤传令命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为先锋,自己率领各路镇帅随后出发。
汴梁城北,陈桥驿。
天已傍晚,赵匡胤命就地驻扎,中军扎在“东岳庙”内。然后,将领们都各回各营,居然再也没有露面。赵匡胤愈想愈不是滋味,怎么每个人都对自己敬而远之?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让他们心存芥蒂,从此不愿再接近自己?他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令兵卒拿来几坛烈酒,强自灌下,到爪哇国会周公去了。
夜已深,人未眠。
延绵数里的营帐,突然间灯火通明,各路主帅居然都铠甲鲜明地出现在赵匡义的营帐里,他们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久违的笑容。“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明白。而此时,却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翌日清晨,赵匡胤在一片嘈杂声中惊醒,他惊奇地看见,赵匡义和赵普带领着几乎所有的大小将领们已经挤满了“东岳庙”的中军大帐。他正努力地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件赭黄衮龙袍已经被众人穿在了身上。
赵匡胤犹如醍醐贯顶,恍然大悟,不由悲泣道:“吾受周朝大恩及先帝重托,尔等怎敢陷我于不忠不义?”赵普上前道:“太尉!主少国疑,你为何不呆在京师?难道不是怕当朝的权贵对你猜疑吗?如果你自己都朝不保夕,何谈先帝的嘱托。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取而代之,善待先帝的孤儿寡母也就是了。若太尉今日不行此举,他日一旦有人篡政,不但先帝遗孤不存,太尉也将大难临头。”
众将顿时鼓噪起来,纷纷叫嚷道:“点检做天子!点检做天子!”赵普又道:“如今人心所向,众望所归。如果今日举事不就,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赵匡胤看到群情激昂,一时踌躇不决。突然,帐外喧声震天,全军将士同声狂呼:“点检做天子!点检做天子!”当赵匡胤在众将的簇拥下走出营帐时,全军将士“哗啦”一声,全都拜服于地,三呼“万岁”,声震云霄。赵匡胤望着这些曾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顿时热泪盈眶,心潮起伏。赵匡胤知道,他今生今世都不能辜负这些热血沸腾的军将们。
赵匡胤令都押衙李处耘约束众将,命幕僚楚昭辅率勇士潜入京师,保护家小。现在,赵匡胤需要一位能上金銮殿宣布自己已然称帝的人。
潘美薄唇微启,躬身道:“陛下!微臣愿往!”赵匡胤抬眼看着平素沉默寡言,略显消瘦的潘美,心下不忍,道:“这可是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而且恐怕尚有性命之忧。”“微臣随陛下征讨四方,何处不是险象环生,何况只是充当一回信使,何惧之有?”潘美淡然一笑,目光澄澈。
当潘美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明来意,举朝皆惊。宰相范质看着另外两名宰相王溥和魏仁浦,潸然泪下:“仓促遣将,吾辈之罪!”侍卫都指挥副使韩通牙关一咬,暴喝一声,拔剑在手,冲下殿去。潘美不屑地望着韩通气急败坏的背影,薄唇一弯,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冷笑。
韩通指挥着侍卫司所剩无几的人马,扑向左掖门殿前司。殿前司门口,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如泰山一般,手杵板门刀,巍然屹立,楚昭辅等亦是刀剑出鞘,一脸寒霜地望着韩通。
韩通彻底绝望了,掉头勒马就逃,他深知石守信的武功,那丈二板门刀,可不是摆设。即使避开了石守信,韩通仍然未曾摆脱不幸。因为他遇到了赵匡胤属下首支入城的军卒,领军之将是王彦升。短兵相接,韩通无心恋战,疾速战败。王彦升一路追杀,直杀至韩通的家门。可怜,韩通一家老小,七十余口,尽丧乱军。
赵匡胤在众军簇拥下,跨马进城,满朝文武在赵府如狼似虎的诸将刀剑下,战战兢兢地齐侯通衢大道两侧,迎立新君。王溥率先跪迎天子,范质率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万岁,恭迎天子登基。
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初五。赵匡胤因所领节度州府名为“宋”,因此诏令天下,国号曰“宋”,改元建隆,这一年就是宋建隆元年,赵匡胤就是大宋开国之君宋太祖。
赵匡胤终于登上了开封城的明德门,伫立城头,望着林立的屋宇和繁华的街市,赵匡胤实是难以想象,自己就这样登顶了。赵匡胤回头看去,满朝的文武大臣罗列两厢。文官儒雅,武将威猛,心下异常欢喜。当下,颁下圣旨,立下誓约“誓不杀大臣及言事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命内侍封藏于太庙。文武百官齐声称颂,深感大德。然后,赵匡胤诏令匠人在内宫立下一碑,上书“凡我赵氏子孙,自赵匡胤以下,世世代代,善待供奉柴氏后人,永不背弃。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周太后符氏一时之间,泪水盈眶。七岁的“郑王”柴宗训,呆痴痴地望着眼前迷乱的一切。
华山,云台观。
陈抟老祖的三弟子楚昭辅和五弟子苗训正在向师父禀报。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已于显德七年正月初五正式称帝,废周立宋,年号建隆。陈抟闻听喜笑颜开,一个筋斗倒骑驴上,哈哈大笑道:“天下从此大定矣!”然后,吩咐楚昭辅和苗训道:“你二人功德圆满,即日前往开封汴梁,向宋主辞行,回归华山吧!”二人欣然领命。
楚昭辅和苗训在“后周”显德元年受师父之命,前往军中辅佐赵匡胤,均官拜殿前司都指挥,一直以来都充当着赵匡胤的幕僚角色。赵匡胤知道他们是陈抟老祖的门下弟子,因此格外器重,对他们的谋划,更是言听计从。此次兵变,明里虽说是赵普与赵匡义之功,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