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未雨绸缪
金陵,白鹭洲,萧宅,寒冬腊月。
萧蓝若一脸沉肃,目光深郁地望着厅堂中的炭火,静静地听着萧让说话,在萧让说话的时候,他从不插言,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赵匡胤这个江湖人称“棍王”的武林高手,不但做了宋朝的开国皇帝,而且已经为将来统一天下扎下了坚实的根基。萧蓝若从几次与赵匡胤的接触中,清楚地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而他手下战将更是各个骁勇有谋,军卒如狼似虎。天下间,能与之争锋之枭雄,凤毛麟角,何遑李筠、李重进之流?
建隆元年四月,原后周骁将驻守潞州的昭义节度使李筠联手“北汉”刘钧,攻取泽州。宋太祖赵匡胤一面派人安抚已有反意的驻守扬州的淮南节度使李重进,一面令驻兵河北的侍卫马步军副指挥使石守信与殿前副都检点高怀德,勿纵李筠下太行,急师扼其关隘。
宋太祖忧心忡忡,李筠武功高强,座下良驹拨汗马,擅使一路“邪刀刀法”,罕逢敌手,更兼其手下尚有一位与“枪王”杨业比肩的“狂枪”儋珪。李筠以其一部之力,独抵“北汉”,曾得到周世宗柴荣的极高赞誉,无怪李筠口出狂言道:“吾有儋珪枪,拨汗马,何忧天下不平?”
幸好李重进约盟李筠的使者崔守珣进了开封城,李筠秘密约盟“后蜀”孟昶的使者被宋军截获,而“北汉”刘钧积重难返,自保尚且不足,何惧之有?宋太祖拍案而起,御驾亲征。
诏令驻守真、定二州的殿前都检点慕容延钊与彰德军留后王全斌,全速兵下泽州。陕州、京西诸道兵马集结潞州。宋太祖亲率禁军,由荥阳,渡黄河,直上太行。
宋太祖赶到泽州城下时,慕容延钊、石守信和高怀德已经完败李筠,并彻底歼灭了“北汉”刘钧的援军。宋太祖意气勃发,一马当先,率先攻入了泽州城,宋太祖尽显“一代战神”的绝世风采。儋珪盗取李筠的拨汗马,杀出重围,下落不明。李筠众叛亲离,举火**。宋军一路凯旋,兵不血刃,潞州留守李筠之子李守节开城出降。
七月,宋太祖诏令中书令、淮南节度使李重进为平卢节度使,移镇青州,并令六宅使陈思诲携铁卷丹书,以示皇恩。李重进犹疑不定,属下多劝反,遂拘陈思诲,治城隍,缮兵甲,修书唐元宗李景以为援。唐元宗惧宋强,言:“初李筠起事,正可南北呼应,奈何筠亡复反乎?”于是,将李重进的约盟书信进献宋太祖龙驾之前。
李重进因崔守珣之言,于李筠起兵时,按兵不动,此时终是醒悟,斩杀崔守珣。扬州监军安友规等人逾城而逃,李重进斩杀军校不附者,数十人。
九月,宋太祖诏令石守信为扬州行营都部署,枢密承旨李处耘为都监,宋延偓为都排阵使,宋太祖再次御驾亲征,至大仪镇,一战攻克扬州,李重进举家**,宋太祖杀李重进余党数百人。李重进兄深州刺史李重兴闻其叛,自杀身亡;弟解州刺史李重赞及其子尚食使李延福,皆戮于市。
萧蓝若突然想起了当年“太白居”里陈抟老祖的谶语“幻化风云五十载,傲笑天下十三秋。五湖上下痛分离,四海沉浮终送别。”自李唐覆亡至今,历经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恰好五十余载,“四海沉浮终送别”应该说的是,中原王朝到了“宋朝”就会终结乱世,难道这个“宋朝”倒是个能够长久的中原王朝?那么,另外的谶语又所指何意?
萧蓝若正自沉思之际,门首间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左右看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了一下,狡黠地一笑,露出一排齐整的贝齿。萧蓝若已是看到他了,不自禁收起了沉肃的表情,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五六岁的男童似乎得到了默许,慢慢地又探进来半个身子。这时,忽听有人在他身后娇叱道:“小人!怎么你又不听话?要来烦爹爹。”萧小人唬了一跳,一下子窜进了厅堂,动作敏捷而伶俐。回头见是姐姐萧小小,手抚胸口道:“姐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娘亲呢!”门外是个**岁的女孩子,唇红齿白、肤白胜雪、眉目如画。他们就是萧蓝若和林云素的一双儿女,萧小小和萧小人。
“怎么?娘亲是老虎吗?还会吃了你不成?”说话的正是萧蓝若的夫人林云素。萧让连忙起身给夫人让座,林云素笑道:“让叔!你老坐着!孩子们不更事,打搅你和相公说话了。”萧让忙道:“哪里!哪里!”萧让心中非常敬重林氏,自她嫁入萧家,温柔贤淑,体贴下人,做事大方得体,做人刚直不阿,萧让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外柔内刚的夫人。
萧小人“嘻嘻”笑道:“萧爷爷是好人!他才不会怪我呢!”然后,偎在萧让的怀里,眼巴巴地望着他。萧让终于也露出了笑容,尽管他向来不苟言笑。萧让发现自打有了这一对金童玉女以后,家里时常充满了欢笑,自己也好象年轻了好多岁。虽然,他没有娶过妻子,也没有子女。但是,他现在什么都有了。因为他们一家待自己宛若亲生,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这时,胡大可胡员外携子胡乱到访。萧小人一下蹦了起来,上前拉住胡乱的手道:“十七弟,走!我们去比武。”胡乱和萧小人同年,萧小人只比胡乱大了四十天,他理所当然地成了胡乱的小哥哥。胡乱在胡家排行十七,因此大家都叫他十七弟。胡大可笑道:“小人!你可不敢伤了我胡家的命根子啊!”萧小小忙笑着道:“胡大伯!你如果不放心,我去帮你看着他们。”胡大可连连道:“好!好!好!还是我们小小懂事,善解人意。”
林云素望着胡大可道:“胡大哥!你和蓝若去书房说话吧!小妹给你们弄点酒菜。”胡大可在萧家向不客气,遂笑道:“有劳弟妹了。”
胡大可年长萧蓝若近三十岁,可是他却非要与萧蓝若平辈论交。胡大可豪富敌国,妻妾成群,先后生养了十六个女儿,最小的十六姐都已嫁做人妇,却始终得不到一个能承继祖业的男丁。不想,自与萧蓝若比邻,竟意外地老年得子,喜出望外,硬说是萧蓝若和林云素这对高邻带给自己的福缘。再加上林仁肇和萧蓝若近年来在江湖上的声望,更坚定了胡大可与萧蓝若平辈论交的决心。
萧蓝若默然沉思,他知道胡大可说得没错。唐元宗向周世宗割地称臣,周世宗曾使人谓唐元宗:“朕与江南,大义已定。然虑后世不能容汝,可及吾世修城隍、治要害,为子孙计。”唐元宗遵诏,遣人营缉诸城,并谋迁洪州以避祸。宋军平定李重进叛乱,乘势大军压境,意图过江。唐元宗命八子蒋国公李从镒携左仆射严续和户部尚书冯延鲁出使扬州,觐见宋太祖,以昔日周世宗之承诺,说服了宋太祖,使其罢兵还朝。若是李景就此以为天下太平,势必贻笑大方,赵匡胤之于柴荣,过之而无不及也!
南唐素来两党相争,宋齐丘、陈觉、李征古、冯延巳等人为一党,孙晟、钟谟、常梦锡、韩熙载等人为一党,互相倾轧。因孙晟使周,不露江南虚实,为周世宗所杀,孙党渐弱。而后,钟谟挚友李德明因宋党而见杀,怀恨在心。陈觉使周归,言周世宗以江南不即听命者,为严续谋,请诛严续。钟谟疑其言,愿使周验其事。恰李景割地称臣,遣钟谟入朝谢罪。钟谟言不即割地者,非严续谋,请赦之。周世宗大惊道:“严续能为唐主谋,是忠于其主也!朕岂杀忠臣乎?”
钟谟还朝,言陈觉奸诈。唐元宗雷霆震怒,流放陈觉饶州,旋杀之;宋齐丘为陈觉党羽,放还青阳九华山,赐死;李征古亦被逼自杀,唯冯延巳与唐元宗亲厚,未曾获罪。不久,冯延巳忧疑过巨,就在赵匡胤废周立宋之际,病亡家中,宋党自此覆没。
钟谟铲除宋党后,颇骄狂,与七皇子“韩王”李从善过从甚密。太子李弘冀卒,唐元宗欲徙六皇子“郑王”李从嘉为“吴王”,入主东宫,遂进言唐元宗:“‘吴王’德轻志懦,酷信释氏,非人主才。‘韩王’果敢凝重,宜为嗣。”唐元宗立储已决,恼其忤旨,以钟谟交结张峦为罪,贬嫡饶州,不念其方病风眩,遣中使侍卫军十人,督促钟谟刻日离京,乘驿而去。闻宋太祖受周禅,唐元宗遣使入饶州,赐钟谟一死,且问:“卿昔与孙忌使周,孙忌死难,而卿独还,何也?”钟谟顿首伏罪,缢杀之。
南唐两党之争,终以两败俱伤,落下帷幕,致使本已风雨飘摇的南唐小朝廷,更是雪上加霜。
“如今唐主升洪州为南昌,建南都,怕是要迁都南昌了。”胡大可不无忧虑地道。“文献太子李弘冀鸠杀皇太弟‘晋王’李景遂,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却是为人做嫁衣,成全了素不张扬的‘吴王’李从嘉。只是,从嘉太子优柔寡断,却并非江南之福。”萧蓝若虽与李从嘉莫逆,却是深知其禀性。
李从嘉早年因惧怕太子李弘冀的疑忌和加害,纵情声色。寄情于笔墨书画,沉溺于诗词歌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因笃信释佛,性情宽恕柔弱,好生戒杀,不恤政事。李从嘉虽才华横溢,惊世绝艳,却非杀阀立断的帝王之才。
“萧兄弟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如今主弱国衰,倘若宋军过江,首当其冲就是咱们这白鹭洲。”胡大可望着萧蓝若道。萧蓝若思虑再三,终于长叹一声,道:“大哥说得不错,为今之计,也只有迁居了。”胡大可顿时喜不自禁,道:“我在苏州有一座老宅,一直都由三女子和女婿经营着。前些日子,我已经安排她们在老宅对面新起了一座庭院,估摸着已是完工了。”
萧蓝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胡大可,揶揄道:“胡大哥倒是个急性子。”胡大可老脸一红,讪讪地“嘿嘿”一笑,道:“吴越虽说是个小国,好在远离战火。况且,国主钱俶倒是个妙人,无论中原王朝如何更新换代,他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善事中原之主’的祖训,他却是心领神会,无怪人称‘不倒翁’啊!”萧蓝若淡然一笑:“既然胡大哥都已安排妥当,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胡大可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抹抹嘴,似乎意犹未尽。“那好!我这就安排人手,你也准备一下,尽早动身吧!”说完,胡大可乐颠颠地出了书房。萧蓝若抬眼望向窗外萧瑟的冬意,有些意兴阑珊。
是年,宋太祖废宰相坐论之礼,自此,皇帝身边不复设座。天子之下,皆需肃立。荆南节度使高保融死,弟高保勖立。原后周宰相李穀早先称病不朝,终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宋太祖用赵普计,调殿前都检点慕容延钊为山南东道节度使,韩令坤为成德节度使,从此殿前都点检一职,不再授人。宋太祖遣官往视诸州,度民田地,定民籍为五等。诏令殿前、侍卫司及诸州长吏,检阅所部兵卒,骁勇者升其籍,淘去老弱。
六月,宋太祖赵匡胤在皇宫偏殿设宴,宴请开国的重臣。酒过三巡,宋太祖突然表情凝重地道:“朕自登基,无一日安枕。常想自唐亡以来,五十余载,居然有八姓十二君,篡窃相继,变乱不休,民不聊生。朕欲息兵安民,让黎民百姓安养生息,永享太平。众位爱卿也能永享富贵,福荫子孙,也不枉我们生死相交一场。”
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赵彦徽、王审琦、王彦升等十余位禁军首领顿时如雷轰顶,只觉大祸临头,皆是拜服于地。石守信含泪道:“二哥皇上,大哥已经远走山南,如今请你给我们指点迷津。”宋太祖赶忙起身相扶,道:“众位兄弟,非是朕不念旧情,实是为情势所迫。若是他日亦有人将黄袍加与尔等之身,却又如何啊!为今之策,只有尔等放下手中兵权,朕将与你们广置良田,多蓄金银,让你们每日里歌舞升平,把酒言欢,以终天年。”
众将听罢,知是皇上对自己最好的安排了,全都欣然领受。翌日,他们各个辞去禁军头衔,到各州郡任职去了。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杯酒释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