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幽云之争
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周世宗再次疏浚汴水,东导入蔡水,以通陈、颍之漕;浚五丈渠东过曹、济、梁山泊,以通青、郓之漕。
可就在周世宗雄心万丈的时候,枢密使王朴终于不胜劳苦,病故于巡视河道防务的任所。周世宗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以至于在王朴的葬礼上,竟使九五之尊,痛哭失声。
是年四月,周世宗自沧州进兵攻辽,经益津关、瓦桥关、莫州、瀛州一路披荆斩棘,直抵幽州。这是多少代中原皇帝的梦想啊!他终于要主动攻击“大辽”了。周世宗要收复当年“后晋”石敬塘割让给契丹主耶律德光的“幽云十六州”,这是中原赖以生存的抵御外族入侵的天然屏障。反之,它也是辽国进军中原的跳板。如果失去它,契丹将永远失去觊觎中原的所有机会。
这一战对两国都是势在必得。萧思温和韩匡嗣驻守着幽州,亦是辽国的南京。辽国的皇帝耶律璟已经从上京出发,亲率大军,赶赴南京了。
安阳河,烟波浩淼,水流潺潺,芦苇荡里不时惊起数只野鸭。
周世宗望着深不可测的河水,思潮起伏。一望无际的河面上,没有一条船。在周军到来之前,辽国已经将两岸的船只和木筏全部收缴集中到了北岸上。要想渡河,就必须现造木筏。柴荣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如果不乘着现在兵强马壮,一鼓作气拿下“幽云十六州”,以后的日子就永远不会安宁了。
周世宗唤过赵匡胤:“你调集军中的工匠,给朕扎三千个木筏。木筏扎好的日子,就是我们总攻的时候。你明白朕的意思吗?”赵匡胤笑笑道:“臣听的非常明白,明日一早,皇上就可以渡河了。”言罢赵匡胤转身离去。周世宗也笑了,他的确很赏识这个只比自己小六岁的臣子。他武功盖世,有勇有谋,仁厚有德,做事沉稳,器度豁如。赵匡胤跟随自己已经十载了,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赵匡胤可以说就是自己平定四方,无往而不利的“定唐刀”。
天将晚,周世宗吩咐众人都回营休息,只留下了两个亲随太监,顺着河边缓步而行。
这时,他们发现河里有一只小木筏从西而东,顺流而下。筏上坐着两个人,皆是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一人划浆,一人撑竿。周世宗命亲随太监王继恩和荆鹏唤住木筏,木筏在河里打了一个转,果然向他们划来。木筏靠岸,两人跳下筏来。周世宗不由眼前一亮,斗笠下两张面孔都是异常的英俊。尤其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唇红齿白、英气逼人。柴荣心下暗暗赞叹,心知他们不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弟。
于是,周世宗非常和蔼地道:“借问一下,这河如何过得?”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微微一笑,道:“那得看你过河所为何事?”柴荣暗自一惊,青年的笑容冷寂而警觉,眼底有一丝不宜察觉的孤傲。柴荣笑道:“我要到幽州城。”少年鼻子里微哼一声,道:“我只知道有南京城,不曾知道还有个幽州城。”王继恩尖利的声音道:“放肆!不得无礼!”
青年和少年很快地看了看周世宗身旁的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青年直截了当地道:“在下契丹萧蓝若,给大周皇帝陛下请安。”言罢,抱拳躬身行礼,少年也跟着行了个礼。
周世宗哈哈笑道:“没想到他们给朕泄了底,也好!你们是契丹人,恐怕地位也不低吧!”少年沉声道:“我叔是南京留守萧思温的亲弟弟,我父亲则是南京都指挥使韩匡嗣,我是他的四子韩德让。”周世宗着实吃了一惊,他不曾想到这二人的身份居然如此尊崇。王继恩和荆嗣也是唬了一跳,面色一肃,双双拔剑在手,护在皇上身前。
周世宗道:“那么,你们叔侄是来打探军情的了?”萧蓝若哂笑道:“你认为呢?”周世宗面色微微一沉:“朕正想知道幽州城的情况,带他们回去!”王继恩和荆嗣立即持剑而上,他们是大周宫中武功最好的两个人。韩德让蓑衣一抖,亮出怀中的“九齿连环刀”,与荆嗣战在一处。韩德让年纪虽轻,却是刀法娴熟,丝毫不落下风。韩氏从韩知古入辽,到他已是第三代了。韩知古以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建功立业,拜将封侯。“韩氏刀法”,从此享誉江湖。到了韩匡嗣,更是被江湖人尊称为“妙手刀王”。
萧蓝若没有看他们打斗,亦未理会手持利剑的王继恩,一双明亮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周世宗。他知道周世宗的武功不弱,而且得自郭威的真传。江湖传言,郭威当年江湖人称“郭雀儿”,一身内外武功,笑傲江湖。尤其是他的“天龙伏虎神功”,据说开碑裂石,威不可挡。萧蓝若很想知道,自己的“四象般若功”与之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萧蓝若抱拳道:“萧某有个不情之请,陛下可允否?”周世宗道:“你说!”萧蓝若道:“今日,在下与陛下比试一场,如果在下输了,我叔侄二人性命交与陛下。但是,如果陛下输了,请罢兵还朝。从今而后,不得再越幽云半步。”
周世宗哈哈笑道:“笑话!难道你的武功天下无敌吗?”萧蓝若淡然而平静地道:“非也!这是在下与陛下的一个赌局。”周世宗望望萧蓝若,他知道南京留守萧思温出身契丹贵族,武艺平平,得祖辈福荫娶了皇族的公主,才有了今日的尊贵地位。他的弟弟,难道会比出身武林世家的韩德让还强吗?若是周世宗知道,这个萧蓝若就是名动中原的那个萧蓝若,恐怕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周世宗随即道:“好!朕就与你赌这一场。”萧蓝若手指西面高处的一个土坡道:“陛下!那里有个台子,正是个绝佳的比武台。”周世宗侧目看到不远处的确有个高台,大小正合适,而且就在自己的连营前面不远处,当下道:“就是它了。”
周世宗唤住荆嗣,径直朝高坡走去,萧蓝若与韩德让面不改色地随他们来到坡上。周世宗望着韩德让微笑道:“荆嗣是朕最好的剑客之一,今日却斗你不赢,你的刀法很好。”韩德让道:“他的剑法的确高超,我并没有取胜的把握。”周世宗背负双手,道:“萧蓝若,你与朕怎生比试?”
萧蓝若道:“素闻陛下‘天龙伏虎神功’,十分了得。在下恰好习得一路‘四象般若功’,今日就与陛下切磋切磋!”周世宗笑道:“你倒是对朕的武功了如指掌,‘四象般若功’据说是一门佛门神功,朕也想试试!”周世宗脸上寒气一闪,起手“天龙八式”,掌挟劲风击向萧蓝若。萧蓝若沉声喝道:“好!”当下双掌如封似闭,“推窗望月”相迎。一时间,台上尘土飞扬,飞沙走石。
“天龙伏虎神功”分“天龙八式”和“伏虎十三式”。周世宗年少时得姑父郭威真传,下过不少寒暑之功。后来跟随郭威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但是,武功却始终没有搁下。
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萧蓝若的武功如此高强,那繁复而精妙的擒拿招式,好象永远也使不完。百余招下来,周世宗显得有些招式匮乏,仗着高深的内力,却也未落下风。王继恩和荆嗣眼见皇上难以取胜,生怕有个闪失,双双挺剑而上。荆嗣忌惮韩德让的刀法了得,再次扑向了韩德让。
萧蓝若一声清啸,侧身避开王继恩的杀招,施展“萧氏擒拿手”,徒手抓向王继恩的剑脊。周世宗深吸口气,争雄之心大盛,沉喝一声:“退下!”。喝声未止,猱身而上。萧蓝若行若猛虎,动如脱兔,掌拍指拈,王继恩未及退下,已是连遇险招。
周世宗突然大喝一声,运足了掌力,迎面拍向了萧蓝若。萧蓝若知道,自己与他的功力相若,他这是欲与自己比拼内力。一声如击败革的声音响过,周世宗与萧蓝若的四只手掌已经抵在了一处。周世宗立时加催内力,欲一股而下。但是,他突然发现,无论自己如何鼓力,都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他额头上不禁淌下汗来,难道这就是江湖传言的武功相克?远古相传,天道轮回,物物相克。难道“四象般若功”正是“天龙伏虎神功”的克星吗?
王继恩看出了皇上的危急,将一口剑使的如泼风一般,拼命攻向萧蓝若后背。萧蓝若身子急转,猛然发力,移山倒海般的力量推向周世宗。蓦然斜身转步,探手已搭上王继恩的剑身,内力到处,长剑应声而折。周世宗闷哼一声,胸口如被石击,连退数步,方才止住身形。萧蓝若暗道侥幸,若非自己前些日子与岳丈切磋内力,互较短长,明白了内力运转的个中诀窍,焉有今日?
这时,只听有人高声呼喝:“休伤吾主!”一行人马风驰电掣般冲上山坡。赵匡胤人未到,棍先至。“盘龙棍”像梭镖般飞向萧蓝若,直击面门。身子一纵,已从马上飞跃至韩德让身侧,“三节棍”出手,挡住了韩德让劈向荆嗣顶门的必杀绝招。瞬间,已经与韩德让交手十余招,招招惊险。
赵匡胤愈战愈惊,这是从哪里来的人?居然有如此功夫。萧蓝若击落铜棍,断然大喝道:“赵兄!请住手!”赵匡胤与韩德让迅疾分开,各自暗道侥幸。萧蓝若沉声道:“陛下!我们的比武已经结束。”赵匡胤循声望去,不由失声道:“萧兄弟!”
周世宗强压心头的烦躁和血气翻涌,道:“朕没有想到,契丹人里也能有你们这等英雄豪杰。你们走吧!朕即日退兵。”赵匡胤及众将面面相觑,就凭这两人,陛下就要退兵?若论单打独斗,或许不能将二人留住。但是,这是周军大营,区区两个武功高手,又何足道哉!
萧蓝若屈身一拱到地,道:“萧某替天下苍生感谢陛下!”周世宗冷笑道:“你给辽国立下大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萧蓝若凄然一笑:“陛下!萧某一介草民,浪迹天涯。功名利禄,过眼烟云。帝王将相,与吾何干?”言罢,携韩德让飘然而去。
周世宗久久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神情黯然。良久方道:“传旨调李重进、孙行友回营。改瓦桥关为雄州,令韩令坤留守。改益津关为霸州,令陈思让留守。明日一早,六军还朝。”颁完圣旨,回头随口问道:“此地何名?”殿前都点检张永德上前道:“回禀皇上,此地古老相传,谓之‘病龙台’。”
周世宗闻言,不禁心头一痛,喉头一甜,一缕殷红的鲜血,由唇角落下,脸色登时煞白。如此旧痛添新伤,加之常年的事必躬亲,患得患失,令他身心交瘁,内力一经引发,犹如黄河决堤,终于一发而不可收。周世宗仰面倒下时,分明看到暗夜繁星之间,有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长空。
周世宗回京后,一病不起。他深知天命难违,立幼子柴宗训为太子,将李重进调守扬州,张永德为澶州节度使,分别镇守南北要冲。命范质、王溥、魏仁浦为相,升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统领禁军。
病榻之上,周世宗望着赵匡胤道:“爱卿跟随朕整整十载,甚得吾心!原本咱们君臣一心,当可纵横天下,叱咤风云。可惜时不我与,半途而废。”言及于此,潸然泪下。赵匡胤虎目落泪,泣不成声。周世宗续道:“朕走之后,望卿善待幼君,完朕大业。如果幼君难扶,卿可取而代之。”赵匡胤闻听此言,不由双膝跪倒,以额触地。
周世宗接着道:“先帝的‘天龙伏虎神功’你为什么没有练?”赵匡胤大惊失色,叩头道:“微臣不敢!”柴荣欠身笑笑道:“你为人太过忠厚,与你将来不知是福是祸?从今日起,就算是朕赐与你了。但是,这门功夫强则强矣,却忧患颇多。”柴荣微微挪了挪身子,方才道:“先帝当年传我此功,曾再三叮嘱,不可沉溺太深。因此功强行龙虎交会,逆天而行,少了许多根基,习之大损真元。据说此功的主人穷天在法门寺修行之时,已深知此患,在神僧聂风的共同参详下,著下心经九篇,是为‘九经’。”
“先帝因当年机缘巧合,得此神功,首页上赫然写着‘欲练神功,先习九经。’。先帝方知还因有一部经书相佐习练,方才无碍。先帝遂四处寻访,曾九入洛阳,可这‘九经’却已不知遗落何处,无处找寻。因此,先帝另走蹊径,以‘一叶飘红’修复真元,但究是饮鸩止渴,于事无补。”周世宗神情渐渐黯然。“如今,此功即到汝手,亦是有缘。汝当用心寻访‘九经’下落,或许可成。你好字为之吧!”言尽于此,周世宗慢慢地合上双目,溘然长逝。
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六月十九日,周世宗柴荣带着无尽的怅然遗憾和未尽的宏图伟业离开了尘世,年仅三十九岁。周世宗的确是一位强悍而英明的君主,是五代十国首屈一指的圣贤帝王,他为国为民的所作所为,定当光耀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