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村口蜂蛹和那冷清的春节
从大场撤下来,李容又回到了一七二师。大场反攻失败后。中**队不得不继续后退,紧接着,另一路的rì军在杭州湾登陆,抱抄中**队的后路,中**队不得不全线撤退。
说是撤退,事实却是溃败,几十万的军队被rì军像赶鸭子一样沿着京沪,京杭铁路公路赶了下来。头上飞机轰炸,地上rì本人的先头部队紧紧咬住,溃逃中的中**队简直就像一群无头苍蝇。建制还算完整的广西第七军,四十八军,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不得不殿后阻击rì军。
吴兴,嘉兴,升山,太湖周围,钱塘江畔,战斗依然在继续。为了挡住疯狂追击的rì军,第七军死命阻击,几乎拼光了。旅长战死死了,团长战死死了,营长也战死了,整团,整营的兄弟战死在吴兴,嘉兴太湖周围。
没rì没夜的战斗已经让李容麻木了。今天刚认识的兄弟,第二天就倒在了战场上。李容已经记不得自己经历了多少回。也许,哪一天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倒在战场上,自己活着,只不过是阎王还没点到名。死与活又有何区别,活着不过是只为了多杀几个小rì本,死了,就到下面和排长和兄弟们团聚。李容心里惨淡的对自己说。
民国二十六的深冬(一九三七年),完成阻击任务的第七军,带着仅剩的残师剩旅撤进了浙西皖南的山区。
(一)
“吊你老母,军需处是吃屎的,这么冷的天,冬衣怎么还没送下来。没衣服穿,打什么卵仗。”
坐在火堆旁边烤火的李容的新连长兰rì福愤怒的发牢sāo着。
“是呀,我们从广西出来打小rì本,他妈的zhōng yāng连一套棉衣都不肯发给我们。妈的,我们地方部队就是后娘生养的,你看zhōng yāng军冬衣早发下来。”
“就是,窝在这山里快一个月了,补充的新兵连个人影都没有,这都快过年了,连个年味都没闻到。”
旁边的兄弟随声地附和着。
李容听在耳里,却没说话。说实话他也是满肚子牢sāo,可他知道说出来也没用。也难怪兄弟们生气,自从上海撤退后,广西部队就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补充,北方已经是大雪纷飞了,可是御寒的棉衣却迟迟不见发下来。上个月,四十八军的一七六师在浙西和rì本鬼交火,就因为没冬衣,结果几十位兄弟活活的冻死在阵地上。消息传来,七军哗然。没被枪打死,却给冻死,这他妈的是什么卵蛋。
没有棉衣,他们一群人,只能待在老百姓的祠堂里,没事就围在一起烤火,仅有几件冬衣,只能让出外办事,或采购粮食的兄弟穿着。
“唉,今晚不知道是吃红薯,还是老南瓜。”
一位兄弟,自嘲地说着。
围着的兄弟一片沉默。
“连长,连长!”门外有人高声地叫唤着。
出门买粮食的兄弟回来了,兄弟们兴奋的全站了起来。
连长披上大衣,迎了出去,门外的兄弟也已经在叫唤间跨进门来。简单的慰劳几句,连长接过了那位兄弟从肩上卸下来的袋子,满怀希望地打开一看;
“怎么又是老南瓜!”一股不满的脸sè立马写在连长的脸上。
“连长,我发现有好东西喔。”放下袋子的兄弟,不顾连长脸上的不悦兴奋地说着。
“这烂南瓜也算是好东西。”连长一脸不解。
“连长,你先听我说嘛!我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发现了两个马蜂窝,有箩筐大。|”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村口的老榕树有两个马蜂窝,有箩筐那么大。”
“这是真的?”连长有些不相信的问。
“我亲眼看见,不过没火把,我办法把他烧下来。”
“那还等什么!”连长兴奋的大声喊起来。“快,快,找几件破衣服来和竹竿来,还有你;排长指着刚从外面买粮食回来的兄弟说;赶紧到村里去找点洋火油来,你们几个,连长指着李容和几位老班长,跟我一起去烧蜂窝,今晚我们就要吃炒蜂蛹。”
“喔!”已经一个月没吃上肉的兄弟们兴奋地全叫起来。
两柱香的工夫,工具都齐了,连长带着李容和几位兄弟,披上棉大衣,走了出去。
(二)
村口已经围了一些胆大的看热闹的村民,正低声小声的议论着;
“这些广西兵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马蜂有毒也敢吃!”
“谁知道呀,不过听过广西人连老鼠肉都敢吃。”
“南蛮,南蛮,看来真不是假的。”
“嘘,别说了,要烧了。”
此时,李容和兄弟们已经把火把点着了,浇上火油的烂衣服捆在竹竿上,此刻正烧得旺。
“上”连长大声地说着。
但拿着火把的二排三班长,却有些犹豫。
“吊你妈的,吃肉的时候你到是夹得快。让我来。”
连长抢过火把,旁边的兄弟,拿起一件衣服把连长的脸也包了起来,只露出两个眼睛。
“都给我走远点,这马蜂咬到人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容我们上。“
村民和几位班长知趣向后退了好远,李容和连长举着火把,迎了上去。
“一人烧一个,记得要把出口封死了。”裹着脸的连长含糊的说着。
“知道!”李容也含糊的回应着。
两人同时举起了火把。
寒冷的冬天,这马蜂的反应也是有些迟钝,火烧到家门口了,它们才发觉,冲出洞口的马蜂全给烧断翅膀了,叭,叭的掉在李容的周围,无力的挣扎。偶尔有几只冲了出来,却因为李容他们脸上包着衣服,只能气恼地围在李容周围嗡,嗡乱叫。
足足烧了两柱香的功夫,马蜂窝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蜂窝里蜂蛹被火烤熟炸开的声音,香气扑鼻而来,但李容他俩却唯恐马蜂窝里还有活口,直到马蜂窝被烧得炸裂开来,熟透的蜂蛹掉到地上,连长才大声地喊住;
“行了,行了,再烧就都全焦了。”
李容赶紧停下,转过头去看连长,连长的左眼皮被马蜂咬上一口肿起了一个大包,左眼整个都给糊住了,成了独眼龙。
“连长,你——哈……哈……”看着连长的丑样,李容止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
“不许笑,唉哟……我的眼睛”连长扔下火把蹲在地上捂着眼睛止不住的喊起疼来。
“哈……”围在远处的人也笑翻了。
(三)
从马蜂窝里捡出来的蜂蛹足足有四五十斤,连里每位兄弟每人分到了一大海碗。村里的村民也高兴这些当兵的帮他们除掉了拦在村口的两个马蜂窝,特意的送来一些大米和黄酒犒劳他们。
有了蜂蛹,再加上大米和浙江黄酒,连部驻地的祠堂简直是闹翻天了,兄弟们吃着甜滋滋的蜂蛹,喝着乡亲送来的黄酒,划拳猜码不亦乐乎。连长的左眼已经包上了布,上了药,也乐呵呵跟着兄弟们一起划拳猜码,喝酒。这顿酒一直闹腾到半夜。
年未将近,迟迟不到的新兵粮饷被服终于拨下来了。今天一大早连长带着几位士兵到团部领取去了。回来后立马召集连里班排长到连部开会去了。
刚到连部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连长在屋里发火了,声音大得几乎把瓦片都震开了。
“吊你老母,征兵处征的是什么兵,把这些只会拿锄头的老百姓送到前线那不是送死是什么。钢七军的名声我看是臭了,在这样下去,叫豆腐军得了。”
李容和几位班排长站在门口都不敢进去。直到连长发现了门外的动静,骂起脏话来,他们几个才敢小心翼翼的进去,然后每个人找个位置坐下来。
“新兵粮饷弹药我都领回来了,我现在不想说什么,你们自己先到隔壁厢房看看,再回来说话。”
连长,背着手,气恼的说着。
李容和几位班排长知趣地到隔壁厢房去查看新兵去。
推开掩住的门,李容走进了屋里。屋里躺着,坐着的新兵看见有人进来,赶忙站了起来。屋里光线些昏暗,李容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伙才看清屋里的情形。
屋子里七八个人,个个jīng神疲惫。看见有人见来,全站了起来,神情紧张地看着李容,已经穿了棉大衣,但因为饥饿,紧张,茫然,疲惫,身子都在有些瑟瑟打抖。
“呢门是哪国地方地(你们是哪个地方的)。”李容用桂柳话问着他们。
“报告长官,我们是柳城县和那马县(今马山县)来的。”
人堆有人站出来回答。
“怎么当的兵的!”
李容接着问。
“抽签中的,
我是自愿的,
我是顶别人来的……”
回答五花八门,李容摇了摇头,走上前,拍了一位年纪只有十七八岁小兵问;
“小兄弟,你是怎么当兵的?”
“报告长官,我们家有兄弟三人,乡公所下公告说三丁抽一,我就被乡公所的人给抓来了,长官,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李容一时语塞。
“你们中有谁会打枪的。”李容问。
“没得摸过,以前参加民团,但拿的都是木竿做的枪,真枪只有当官才有。”其中一位有点年纪的人说。
“其他人呢!”
“我会,不过是自己家造的砂枪,那是我们用来打猎的,不知道算不算。”
这算不算回答,李容无奈地点点头,心里寻思着还是先找两句话安慰一下他们吧,想到这李容抬起头;
“既然来到部队,大家就不要害怕,都是广西人,都会互相照应,有什么话大家尽管说。”
“长官,我们今天都没得吃过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啊。”
一位大胆的新兵问,其他人也跟着附合起来;
“是呀,老总,我们今天走了一天,还没得吃饭呀!”
这场面,让李容实在尴尬。
“快了,快了,你们等一下子就行了。我先出去看一下,你们先在这等着,饭做好了,就送过来。”
李容有些气短的说着,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出去,回到连长所在的小屋里。此时,其他几位班排长也回来了。
连长扫了一眼,看看人都齐了,大嗓门又叫开了;
“大家都看见了,这就是上边给我们拨下来的新兵。”
“连长这些新兵能打仗吗?”
“是呀,连长,不少人连枪都没摸过。”
“吊你老母,小的小,老的老,我在屋里看见的一个新兵年纪都可做我叫阿爸了。”
兄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说够没有,有本事在这里浪费口水,不如加把劲把他们训练好了。”连长虎着脸说着。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乘着现在没开仗,你们都给我把这些新兵练好了,能有什么方法,就用什么方法,不累死就行,我只要你们把他们训练成一个合格的钢七军士兵。我不想他们怎么打仗都不会就上战场去当炮灰送死,不想他们死得糊里糊涂,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从广西出来的兄弟。”
连长大声的说着。
下边再没有人说话,大伙都静了下来,默默思考着。想起新兵没吃饭,李容站了起来;
“连长,新来的兄弟今天都还没吃过饭呢?”
“我已经叫连部炊事班给他们做了,你们也留在连部一起吃饭吧,等吃完饭,按照名册各个班排把人和物资给领回去。”
没有人再说话,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兄弟们,钢七军在上海是拼光了,但我们七军的架子还在,人死了没关系,但魂不能丢了,只要七军不倒,七军还有一个拿枪的,就和rì本人干,干死他妈小rì本,死了到黄泉也要和小rì本拼命。我们七军的军魂是什么;宁玉碎,勿瓦全。”
连长激动的说着,兄弟都抬起头来看着连长,是的,上海一战,七军是拼光了,但七军的牌子还在,jīng神还在,我们丢了七军的军魂。
“我们出来抗rì,不能丢了广西人的脸面,我们广西军不是东北军,不会一枪不放就丢了东三省。我们广西军也不会等到rì本人打到我们家门口,我们才会拿起枪,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要死也要死在抗rì的战场上……”
李容感觉心口有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涌。
(四)
民国二十七年的农历chūn节还有几天就要到了。
自从新兵下拨到班里这个近一个月时间,李容没少cāo心,每天他都和班里的几位老兵带着这些新兵手把手的训练。从最简单的开枪瞄准开始,到步兵要领,战场生存,工事修筑,军纪,军风等等。每一样都得细细教来,但进度还是让李容不满意。新兵的接受能力总是有差别的,有些反应慢的,笨的新兵,李容气得大巴掌就拍了过去,他心里是急呀,说不准什么时候部队就要开拨打仗,时间不等人,可这一个月的时间李容又能教会他们多少。当年李容当兵,整整在龙州教导大队训练了两年,可现在这种形式能容许他用一个月的时间把当年他学的东西和战场上的经验用一个月的时间都教会他们吗?难,难,难呀!
chūn节没几天就要到了,新兵都在盼着这个年,班里的老兵也向李容打听这个年怎么个过。李容自己也不知道。年三十的前两天,军部的军令下到了连里;
“本部七军驻扎rì久,军纪废驰,近rì常有本部第七军军人私闯民宅,扰民,害民。为严肃军纪,特下军令如下;
新年十天,(一月二十八rì至二月六rì)本军所有官佐士兵,严禁离开驻地,分散驻扎于各村之所部,一律集中于各村之祠堂,庙宇,严禁外出。如有违抗军令,私入宅,为害乡民者,一很军法严办。
国民革命军陆军第七军
周祖晃
民国二十七年一月二十七rì
白纸,黑字,还盖着军部大印,看来这年是过得惨淡了,看着告示,李容心里叹息着。
年三十的晚上,全连一百多号人都按命令集中到了小村的祠堂。炊事班的兄弟已经煮好的简单几样酒肉饭菜,按班为单位都分好摆上桌。门外,已经响起了乡民欢庆新年的爆竹声。
虽然战事已经打了半年,但在浙西,皖南的山区里,山民们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战争的气息。外面打仗归打仗,chūn节还是要热热闹闹地过,爆竹放得怎用一个欢字能概括。
祠堂里跟外面相比却是另一番情景。
连里的兄弟们没有一个动筷,大伙都眼巴巴着望着门外,竖起耳朵细细地听着门外传来爆竹声,狠狠地吸着随风飘来的爆竹烟火的味道。祠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广西老家,此刻,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也是像外边一样,点着爆竹,热闹的过年吧。
李容暗暗的长叹一声,回过头来,班里的几位新兵早已经在偷偷抹眼泪,而连长端着举在半空的酒碗,足足端了一柱香还是没下来,他已经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大家。他也只是那么定定地站着,端着酒碗,陪着兄弟们,静静地听着门外传来的爆竹声,一起想家,一起怀念家乡的味道。
这年的chūn节,成了李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