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张成正在家写作业，妈里里外外忙活着。“健荣，快看谁来啦！”院子外传来爸的喊声。
“黑子，李红，是你们，快两年不见了。”

“嫂子，进了城人都洋气了，快认不出来了。带了只兔子，赶集时买的，现在城里吃不着这口了吧？”

“可不是，哪象在一队，赶集买只野兔才5块钱，今天中午就红烧了它！快屋里坐！”

张成从屋里窜出来，“黑子叔！”一头扎进来人的怀里。“小子，长高了。上二年级了吧？学习肯定孬不了，是不是？”

“成成，也不叫我？忘了我还带你去捉蚂蚱啦？”

“李姨！”张成甜甜地叫了一声。

“快进屋，外面冷。”

介绍一下来客，男的姓崔，复员军人，一张黑脸，从张成认识他就喊“黑子叔”；女的是他媳妇，老家带出来的。黑子叔是爸妈在采油队的同事，队上成家的没几户，一排平房住着，上班下班天天见。李姨结婚后从老家跟着来了油田。

黑子叔两口子刚结婚没孩子那会儿，黑子叔喜欢带着张成到处玩，采油队队部加上住户也就是一个院子，三个篮球场大，出门就是农村的地，处于包围圈中。张成喜欢跟着黑子叔到地里掰玉米，偷偷地，然后黑子叔用铁丝把玉米穿成串，放到油井水套炉的烟囱里，过一会儿拿出来，喷香的烤玉米棒子。

那时候每年都有不少复员军人转业来到油田，是一支不可或缺的生力军。当然，军队大熔炉里出的基本是好钢，有着军人特有的组织纪律xìng，不怕苦和累的优良作风，很快就成为油田的骨干力量和干部后备军，但也有小部分属于火候未到，炼出来质量一般的钢，算不上材，黑子叔不幸属于这一类。总有队上的同事开玩笑说“黑子，你是从**回来的吧？”

但这并不妨碍他和爸成为朋友，用黑子叔的话说“张大哥，běi jīng来的大学生，真有学问，咱佩服！”黑子叔到采油队三年，还是光倒小班，出工不出力。眼瞅着一起转业来的有的当了班长，有的入了党，他总是“切！有啥了不起！咱不稀罕！”

黑子叔当年挺喜欢队上的一位女工，用同事的话说，看人家的眼光象只看到骨头的狗。但这只是他的一相情愿，人家姑娘可从来都没正眼瞧过他。直到有一天，人家成家发喜糖，黑子叔才傻了眼，请假回了老家。一个星期后，竟然领了一个挺俊俏的大姑娘回来，咧着嘴笑着给大家介绍“我媳妇，李红，临村的！”

爸妈调到厂机关驻地后，黑子叔没来过。这次来，不会只为了叙叙友情吧？

一桌菜摆好了，满满一盆红烧野兔，让人直流口水。“嫂子，来个西红柿鸡蛋汤，我最喜欢你做的汤了。”

“啥季节你要喝西红柿汤，萝卜虾皮汤吧。”

爸开了一瓶酒，和黑子叔喝起来。因为胃病，爸只是小口抿，黑子叔一口一盅，喝得“滋滋”有声，不一会儿，脸就喝成紫sè儿了。

“好长时间没回队上了，大家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老谭家媳妇又生了个儿子，你看人家，有儿有女。不象俺们家，光吃不下蛋。”

“喝点酒就胡说，嫂子你别见外。”李姨说着，用眼狠狠抠了黑子叔一下。

“唉，不说了。张大哥，给你说个阶级斗争新情况，现在周边村民开始偷井上废料了。刚开始，还问一声，半截管子、废旧铁丝啥的，实在没用了，顺水人情就让他们拿走算了。赶集时有人偷偷收，2毛钱一斤。后来就有胆子大的，在井边转悠，偷拿了扔玉米地里，晚上再来收拾。”

“我也听说这事了，在各个队都有，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前几天我正值班，巡井刚回队上，倒了杯水坐在值班室。就见一个20多岁的小媳妇探头探脑地来到站上。当时站上就我一个人，我故意没出声，从窗户后面盯着她。你猜怎么着，这小媳妇可真大胆，溜达到计量房里，一会儿功夫，竟扛着半截油管出来了。捉贼拿赃，我直接冲出值班室，大喝一声＂住手！＂

黑子叔讲到这里，已经身临其境了，手一指，眼一瞪。

“那小媳妇没听我的，扛着那半截管子就跑。半截管子足有30来斤，那小媳妇跑得真不慢。也多亏了我在部队练出一个好身板，跟我比，看我不跑死你！”

黑子叔顿了一下，端起酒盅“滋”地一声干完，用手抹了一把嘴，喘着粗气，仿佛真的跑累了一般。

“在我的穷追猛打之下，那小媳妇终于缴械了，把管子扔到了地里，但是她不投降，接着跑。哎，我这爆脾气被激起来了，非抓个现行，给村里讨个说法。我追！只见那小媳妇跳进旁边沟里，要爬上对面坡。说是迟，那时快，我就赶到了。”

说明一下，评书联播是当年人们的主要娱乐方式之一，男女老少皆宜，黑子叔进入了境界，难免用上了评书讲故事的方法。

“这时候，意外发生了。只见那小小媳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裤子脱下来了，白白的，直冲着我。我哪见过这阵势，赶紧闭了眼，转过头。结果，等我睁开眼，人没了。”

黑子叔讲完了，端起酒盅，一口喝干。

“看人家腚，还好意思显摆！”李姨不愿意了。

“我是故意看的吗？那娘们儿跟黄鼠狼学的，见到天敌放屁。”

“好了，你两口子别掐了，黑子也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应当表扬。对了，黑子，这次来有什么事吗，不会是单为了讲故事才来的吧？”

“大哥，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真有点事想麻烦你。”

“说吧，什么事。”

“那我可真说了。”黑子叔一仰脖又喝了一盅，“这不是李红吗，从老家来了快三年了，一直也没个活干。今年队上好不容易有个油田家属的指标，给了老谭了，他俩孩子，咱哪好意思跟他争啊。大哥，你在机关，认识人多，帮着想想办法呗。”

“我知道了，农场场长是老采油四队的，我去跟他说说。”

“你看，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啥也别说了，我连干三个！”

黑子叔在喝完接近一瓶酒后和李姨走了，两个月后，李姨成为了油田家属，举家迁往农场，每年他们都会给张成家送来一袋大米，直到农场撤销。迁到农场的第二年，李姨生了一个男孩，很黑。用黑子叔的话说“农场地好，风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