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牛人”牛指挥
记忆里,爸妈一直都忙。爸在调度室,这是生产的协调中心,两部摇把电话,每晚汇总当rì生产数据,采油、作业、注水、车辆等等,全手工完成。油田是特殊行业,24小时不停转,调度3天一个夜班。妈在职工医院挂号处,也要值夜班。碰到两人同时值班,张成哥俩就被反锁在屋里,困了就睡,也不知道害怕。其实,不好的环境真能锻炼人的生存能力,至少可以不娇气。
可有一天晚上张成真害怕了。不知道是晚上几点钟了,隔壁传来鸡的惨叫声。需要说明一下,张成家住着两间简易房,一间全家人住,一间放些杂物、当厨房,妈养了两只鸡,全家鸡蛋靠它们供应。鸡的惨叫声把哥俩从梦中惊醒,很害怕但张成没胆量到隔壁查看,况且哥俩是被反锁在屋里的。后来没动静了,哥俩在恐惧中竟又睡着了。第二天下夜班的爸妈回来,才知昨晚黄鼠狼光顾过,两只下蛋的母鸡终因不敌而牺牲。
爸病了,胃病,学名叫十二指肠球部溃疡。以后的十来年里,爸每年秋冬换季时都会这样。听妈说,爸是上学时饿的。七十年代虽然生活没有大的改善,但吃饱还是可以的,张成没有挨饿的经历,在老家偶尔吃顿地瓜面窝头,甜不拉叽,不算太难吃。五六十年代吃不饱,现在为了减肥专门不吃饱,生活变化还是很大的,感谢改革开放,感谢邓老!
跑题了,继续写。爸病了,在家休息,躺在床上,屋里烧炉子,不开门,暖和。张成哥俩在家玩,妈去上班了。“小张,病了?我来看看你!”随着声音进来俩人,前面是一个黑瘦的中年人,没见过,后面跟着的刘叔张成认识,跟爸一个办公室的。“牛指挥!你怎么来了?”爸边说边下床。“躺着吧!”那个牛指挥说。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张成听不懂,什么5排3井,rì产量什么的。过了好一阵子,牛指挥站起来“不聊了,歇着吧,走啦!别动!别送!”走到门口,看见了张成,“这是你家大小子?头回见,这大脑袋长大肯定聪明,跟你爹一样上大学!”张成脑袋被拍了两下,那动作象在挑西瓜。
有必要解释一下,牛指挥,姓牛,不是乐队指挥,“指挥"一词为油田企业特有名词,是一类官职统称。分县团级和厅局级两大类。油田为正局级单位,下属二级单位为县级,两级领导班子成员统称为指挥,如牛指挥、马指挥、吕指挥、罗指挥,类推。油田开发在当年多是会战制。发现石油了,全国范围内抽调队伍,短期内多打油井,形成一定的产量规模。会战是由成立的指挥部全面负责,领导者们因此被称为"指挥"。始于大庆油田会战,止于企业所有制改革,后改称"牛厂长""马经理",接轨了,但没了油田特sè,牛指挥!好听!
牛指挥是军队转业的,正团级,现在是副指挥,管生产运行,虽是副职,但说话很硬气,有份量,因为他"牛"。
据说他能说出每口井的主要数据,不用查资料,让地质、工程部门的秀才们大跌眼镜,自叹不如。
再就是不回家,他有家,但家仅限于吃饭和睡觉,其余时间就在办公室、调度室、小队、井站上。有一次,夜里十一点多了,司机小刘突然接到出车任务,到家接牛指挥。小刘飞速跑到车队,发动吉普,赶到牛指挥家门口。牛指挥披着军大衣走出家门,上车后就一句话“滨2排6。”小刘立刻飞奔而去。一路上,牛指挥一言不发,小刘也不敢问,这么晚上井,肯定是有紧急情况。夜黑路又颠,四十分钟后来到2排6井,夜班职工正在忙碌着,一切有条不紊。牛指挥在井边站了三分钟,扭头一拉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回去!”小刘调头往回返。边开车边有些纳闷,“大老远大晚上跑过来,站了不到三分钟,一句话没说就回来了,到底是咋回事?”
"牛指挥,咱这么来井站干啥?”“刚睡着,做了个梦,排6井作业施工出问题了。没事就好。”这话搞得小刘哭笑不得,“牛指挥,您这梦做得好,回去快两点了,我都来不及做梦了。”“早上我请你吃油条!”“说话算数!”
第三牛是他牛一般的爆脾气,牛一般的大嗓门。讲话基本不用稿,该说的事儿一二三,数据都在脑子里。开他主持的会,每个人都绷着弦,因为他提问“单4﹣15井液量现在是多少?”你得马上回答,还不敢胡蒙,因为根本蒙不过去。他从一楼开会,据说三楼也能听个大概。“谁又不长记xìng,惹他老人家了?”“不对,是夸谁呢?你再仔细听听。”三楼的年轻人经常这样猜谜。
牛指挥的故事多啦,以后慢慢说吧。有个xìng的男人肯定有不寻常的经历。
过年啦,张成回到父母身边的第一个年。一九七八年的chūn节,还是那么的冷,积雪不化。过年对于张成这个岁数的男孩们来说是期盼的,期盼的不是一身新衣服,衣服的新与旧,好看难看,对于这么大的男孩没有印象,期盼的就两样,好吃的,放鞭炮,别无所求。求也没用,家里都没多少钱。什么算是好吃的?张成说不上来,反正除了白菜、萝卜,其他似乎都挺好吃。
鞭炮是chūn节最好听的声音,大人们将一挂鞭绑在竹竿上点燃,“噼里啪啦”瞬间放完简直是暴轸天物。孩子们喜欢将一挂鞭拆开了,放在兜里,点燃一根香,手拿一个鞭炮,点燃后用力抛向空中,“啪”空中清脆的一声响,过瘾。一挂鞭放完,手是黑的,兜里也是黑的。碰到偶尔一两个哑炮,也不浪费,掰开,用香点燃,叫呲花。
过年单位发了年货,一个猪头、四个猪蹄。张成帮妈收拾未拔干净的猪毛,这活张成愿意干,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步步变成红烧肉,不辛苦,高兴。油田收拾猪头、猪蹄有独特的办法,用沥青。沥青池子用锅炉加热,铺路、修房用处多了。妈把猪蹄用铁丝拴了,在沥青池里一过就提溜出来,待略微冷一些就往下拨沥青,沥青带着猪毛就下来了,那收拾的叫一个干净!白嫩白嫩的。这个活看似简单其实有不少学问,首先沥青烫,能拔猪毛,一不留神人毛一样拔;其次,必须拴牢靠,中间不小心猪蹄滑脱落入沥青池,根本没法再拿上来,跟下油锅一个道理;第三把猪蹄在沥青里就是那么沾一下,放上半分钟就熟透了;第四,往下拨沥青得掌握好火候,动手早了能把手上皮烫掉,晚了拨不下来。反正这里面竟是学问。
等待美食的过程是美好的,妈在灶间忙活着,张成哥俩象小狗一样在旁边撒欢,香味在简陋的房子里逐渐弥漫开来。熟了,妈先捞出一小块放在碗里,小哥俩围着桌子吃得那个香啊!不能想,现在还流口水呢!“妈,还要!”“晚上家里来客人,要等客人走了你们再吃。”
客人来了,就是爸办公室的刘叔、赵叔和乔伯,加上爸共四个人,大人吃饭小孩子没有上桌的份,连女眷也是先在厨房忙活,不上桌或女眷另起一桌,断没有现在孩子是老大,先挑好吃的,只顾自己,吃象难看。年轻的父母领孩子赴宴前总要反复提醒孩子“不要这样不要那样”,结果可想而知,孩子表现的达不到父母的期望值,不谦让,顾自己,诸如此类种种劣迹,让父母没显摆成反而丢了面子。回到家里两口子把气都撒在孩子身上,不解气时还要来一顿混合双打。能赖孩子吗?平时自家人吃饭时任着孩子,到外面一次却让孩子另一番做派,不是难为孩子吗?
不说啦,接着说爸他们喝酒吃肉,吃的当然是张成帮妈一起拾掇的猪头肉,妈在忙活着炒菜,两个小狗一般的哥俩等着,过了多久不知道,哥俩都困了,“走啦,嫂子,肉好酒好,凉拌白菜心好。嫂子,以后我们可要常来打牙祭喽!”刘叔、赵叔他们是真走了。"奥,该吃肉啦!”小哥俩高兴得跑到饭桌前,没了,肉呢?满满一盆肉,没了。一个晚上的等待,肉没了。
后来,每当过年时全家人吃年夜饭,张成都会说起这事儿,全家人当个乐。可在当年,这是孩子心头的一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