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血脉传承（4）
熊无涯倒真想跟父亲一样开口就说战。国内矛盾激化，种种势力迅速滋生，社会已经动乱到极点，各殖民地的抵抗越来越激烈，共和党暴动几乎是遍地开花。在大地皇朝这幢摇摇晃晃、已是到处透风漏雨的大厦中，也实在是需要这一场对外战争转移民众视线了。但国势已是如此，rì本现在又发展到如此强大，战事一开，无论是输是赢，大地皇朝还能不能维持现在的朝局也难说：

父皇不就是因为好大喜功，想用战争手段留下勇武一帝的美名，才将大地朝弄得积弱到现今这样的状况么。可是不打，大地朝马上得来的天下，二百五十九年的历史中又几时惧怕过战争，历代君王又有哪位不是尚武之辈，到了我手里就孺孺懦懦，后世史书又会给我留下什么样的一笔……

父皇呵，如果我能象你一样什么都不想，不管天下黎民死活，不管俄罗斯是不是我朝能战胜的对手，都拒绝谈判的直接就开战，那多好……身后名声很重要么？是的，很重要。但重不过天下苍生，重不过大地朝的中兴再起。若不是着想解救江山社稷于危难，解救黎民苍生于疾苦，我又何必犯下此等无伦天罪，得来皇位……既如此，我背上万世庸名又何妨……

“朕意甚是为难，大地开国二百五十九年来，什么时候象今天一样召集在京各部各卿，八大军种所有提督，开了三次内阁会议，竟然还是不能下达一个开战的仪定……”

今天天气一天都很yīn霾，直到此时才有一丝阳光破云而出，正投在熊无涯神sè凄苦的脸上。熊无涯深深吁口长气，慢慢站起身子走到窗边，摆手示下两名侍卫让开，亲自动手拉开猩红的厚绒布窗帘，望着窗外江对岸一处那根本也看不清人影、却知道还是很喧嚣的市集。仿佛能看见市集上的鱼贩，涨红着被江风吹黑的瘦脸卖力吆喝，两个小脚老太太一厘一厘的还价，一个背已佝偻的清洁工，将一堆堆丢弃的菜叶铲上拖车，又不时眼尖地挑出几片还比较完整的菜叶塞进系在拖车把上的小布口袋里，盘算着这晚饭时又能省下点菜钱了，孩子上学又能多买枝铅笔了……

熊无涯望了好长时间，仿佛还真能看见遥远的江对岸这个市集上的人间世情、民间百态。“朕为天下共主，更事躬天下。这么多年来的民生疾苦，众卿不是没有眼见。朕登极时已立下誓言，要令大地朝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冻饿之苦。所以朕命减轻赋税，不征徭役，极力救灾，鼓励生产，也全是为了黎民百姓之故。但现在朕必须做一个决定，做一个又要再让百姓受无尽苦难的决定，这很难，朕……恐怕做不到。”熊无涯走回桌边，打开一卷封口的文件，那是大和帝国驻京大使递交的外交照会。熊无涯提笔要写，手却久久不知动弹，金质笔尖轻微颤动，如同心理一样在颤动。

二百五十九年来在国境线上与来犯敌人血战厮杀的将士身影，历代八位君王将敌国措辞强硬的回执冲使臣脸上一掷，放声怒吼：“汝不降，便灭亡！”这些都映在熊无涯脑中：多么强横的大地君王呵，多么强盛的大地皇朝呵，可我现在要做大地历史上第一个懦弱的皇帝，但愿……但愿天下苍生……

熊无涯深吸一口气，令拿着重如千均的笔的手更有力一点，有力到能写下自己名字的地步……

“皇上！臣有个问题！”

熊无涯猛被这声惊雷震醒，疑惑地抬头看了眼，“雍亲王叔？”

熊伏霸长身而立，微有些花白的胡茬戳在下巴上如钢针般坚硬，慢慢拿起军帽戴在头上，伸手轻轻扣上风纪扣，庸懒的气息转眼间不知所踪，出现在室中群臣眼中的仍是二十年前那个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铁血亲王。“皇上，各位同僚，为什么大地朝二百五十九年前开国时定国号为大地？为什么二百五十九来装备换了一批又一批，由弓弩换成了步枪，由木制战船换成了铁甲战舰，而三军军装从来都是不变的黑sè？”

没人回答，因为没人明白熊伏霸现在提个大地朝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问题有什么意义。

“因为土地。土地是人生存的一切根本。是以我朝定国号为大地，那是要让千秋万代的子孙永世不要忘记，大地的国土就是我们的一切！是以无论海陆空军种的军装全部都为黑sè，那是要让我辈军人永远不要忘记，我们身上黑sè的军装就是国土，我们是背负着大地的国土而战，是为了大地这两个字而战！就算是战死在异国他方，只要身上穿的是黑sè军装，我们就是倒在大地的故土之上，也就终能魂归家乡！而我们军的战号也正是：为大地而战！

二百五十九年了，无论是战胜还是战败，我朝都没有割让过一寸土地。哪怕是最贫瘠的xī zàng高原，我朝都在上面付出了三万三千热血儿郎的生命，付出了十七年时间，付出了国库三十年收入，从印度人手里抢回了十二万平方公里的山地。而这十二万平方公里山地是怎样的自然条件？

人在上面根本无法生存，就算是在上面驻守的哨卡官兵们都因为自然条件恶劣，二百余年来，死于肺气肿、坏血症、山崩雪崩等等的死亡者不下一千。在道路条件最坏的哨卡上，一年只能送一次给养上去，士兵们一年只能吃几天的新鲜蔬菜，退役的士兵再加上受高原上高寒缺氧的气候影响，不能吃到正常的食物，几乎没人身上没病的，几乎人人都是夜盲。

有人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占着这十二万平方公里的贫瘠山地有什么用？从战略价值上说，没用。从经济价值上说，更没用。我朝赢得了战争，却输掉了经济。印度输掉了战争，却反而少了个包袱。对，没错，这些个有识之士说得真好，真是太正确了。可惜他们忘了件东西，一件如果我朝不夺回来、足能令四亿五千万大地子民蒙羞万世的东西：尊严！！！

尊严能当饭吃么，能当钱花么，不能。可是人可以没饭吃，没钱花，那至多不过是饿死罢了，不过死人也是人。但是人若没了尊严，却连人都做不成！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没有尊严更不行！生命算什么，经济算什么，没有尊严人活着还不如狗，要活着，就挺直了脊梁站得顶天立地的活着！

虽中沙群岛两个小小岛屿不过十数平方公里而已，但就算是一寸土地，那也是我大地国土的一部分！属于我大地皇朝的土地，寸土不让！rì本人好象忘了，大地皇朝这四个字，是用血与火铸成的！好象忘了二百五十多年前，我朝若不是几面作战导致兵力无以为继，他们的琉球群岛都得割让我朝！

耗子拎了把刀，都敢满街上去找猫。现在，到了今天，他们好象强大了，强大到了可以肆意欺凌我大地皇朝的地步，那就再提醒他们一次，叫他们永世记住大地皇朝的黑sè军装！永世记住大地儿郎手中闪亮的枪刺！

皇上，rì本人现在要的不过小小一点地方，他们会这样就满足么？您知道他们不会。他们这不过是在探路，探我朝能容忍到什么程度的底限。皇上这字一签，到下次他们的要求就会更多，会更过份，会更肆无忌惮。皇上，请下令军队备战吧。打不打得过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大地朝三百四十万将士全体殉国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rì本最终还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利益，那也必须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

每部史诗都是用鲜血来书写，每座丰碑都是用生命来奠基。尊严，是我们仅有也是再也不能退让的底限！无论rì本人想要什么，我朝儿郎也不能拱手相送，想得到就必须踩过我大地儿郎的尸体去拿！我朝最基层的将士都用自己的热血写下了无数请战书，要与rì寇殊死一战，我们这些高居于庙堂之上，掌管天下江山社稷的高官重臣们却不敢，何颜对天下？我大地军虎威犹在，打不打得过，和敢不敢打，这是很简单的选择！

犯我大地天威者，虽远必诛！

好一句威风话哪，威风，真的很威风，威风得敌人闻之sè变！不过这是二十多年前祖辈们说的话，而且他们也是这么干的！二百多年前，大地皇朝的黑sè军装出现在哪里，哪里就必须飘扬起胜利的军旗，从无更改！大地皇朝的军队威压四海，宇内未逢敌手！

而我们现在呢？每每不利的时候就将眼睛一闭，将这句话一说，然后气昂昂的大步走开。听见这句话没有？你还敢张狂？我是懒得教训你，明白了吗？哼哼，好一个伟大的气度！是不是只能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了？是不是也只有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个能力了？我辈不见得是做不到，而是不敢做！

好汉不提当年勇，何况这还是我们祖辈的威风，难道我们只有躺在祖辈威风上耍横的本事？为什么我们这一辈就不敢去续写这个神话？皇上，同为皇室血脉，如果臣不放一枪就令国土沦丧，臣惟恐无颜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那可能有人就说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军队呢？咱们的军队不比敌人强啊？我说：军队不是在嘛，那三百四十万穿着黑sè军装的人，那不是军队是什么？

那人就说了：我问的，是当年那支气吞万里如虎、二十万人以上级会战接连血战十五年十七场无一败绩、百战百胜、追击敌人追到了地球另一端的那支不败铁骑哪儿去了？

对这个问题，现在我们好象不好找到答案，因为那支军队的确看不见了，是不是？不，我知道在哪儿，他们还在。”

熊伏霸顿住，炯炯视线有若实质的锋锐刺刀，在室内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周，包括皇帝的脸上。弯回食指轻轻用点点自己的心脏，“在这儿。”

‘啪’

熊伏霸用手掌轻轻拍在自己胸口，神sè轻松，淡淡道：“在这儿。”

‘嘭’

熊伏霸用手掌大力拍在自己胸口，神sè严谨，朗声道：“在这儿！”

‘砰’

熊伏霸一拳砸在自己心房上，须发横张，风雷般的狂声咆哮：“那支大地虎贲，经过二百五十九年的血脉传承，他们还在这儿！！！”

群臣肃穆，包括皇帝，熊伏霸的吼叫直穿进了灵魂深处，刺疼了隐藏在最深处身为大地子民的骄傲与自豪。而熊伏霸这一拳砸的，也同样砸在所有人的大地血脉中。

几个主和派和墙头草都深吸一口空气，重重吐出，视线投向熊伏狰，那正在闭目轻轻拨动着佛珠，嘴唇无声地轻轻嗡动，状若老僧。再看看提笔不动的皇帝，也不知皇帝会做何反应，就连熊伏浑昏黄的双眼都闪动着许久不知其味、很多年前年轻时才曾有过的激动看着皇帝。

熊无涯脸sè铁青：血脉传承的大地皇朝二百五十九年，传下来的最宝贵财富，就是那烙在我们骨头里的血xìng与无畏……我是无颜见列祖列宗了，可我要是不发一枪就将国土拱手相送，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黎民……熊无涯颤动的双手稳定了下来，轻轻合上笔套，举起那份大和帝国驻京大使递交的外交照会，轻声道：“柴卿。”

“臣在。”柴靳瘦小的尖脸上兴奋得连两撇老鼠须都在抖动。

“回应大和大使，告诉他：朝鲜本不是我朝故土，派出少量士兵保护rì本侨民免受暴民肆虐，这还可待商议。至于东海和中沙群岛一事，无论是租借还是共同开发的什么名目，告诉他……”熊无涯突地将外交照会重重掷于地上，声若雷霆地吼道：“大地皇朝的一寸土地也休想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