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卓文君
第二rì一大早,义姁便令义纵、蔡竺黄带着人马启程,由卓五、卓末药等卓家家众领路,出了成都南门,滇人泰昂与其友宋猜也跟随在人群中,亭主窦毣儿骑驾着她的白老虎尾随队伍驱驰,淳于小蓟和义姁仍旧合乘一车,两人观察着平原上的风景。
沿着西南方向行了五六rì,两次跨过弯曲的西河,便远远看见一座清丽的镇子。这镇子与蒲坂镇很不同,外围摆满了栅栏,仿佛一座山寨,卓末药告诉义姁,这里生活着许多邛族人,邛人跟汉人关系并不太好,可想而知,卓家能在临邛立足,是多么的不容易。
义姁下了马车,那卓五也下了马,卓末药给镇门守卫通报了一声,便领着义姁她们进了城。当城东门,沿路四五家都是冶铁店或刀器铺子,还有专门给马匹钉铁掌的店子。卓末药对义姁说:“这东西边两边的集市,很多都是我们卓家的堂口,城东宽阔,主营冶铁生意,城西靠近河流,专门经营私盐生意。”卓五笑着补充了两句:“盐、铁两样生意,是卓家主业,本镇子中、成都及各地的客栈、亭驿和酒肆,均为附属产业。”
淳于小蓟道:“生意做得挺大。”
“其实医药业咱们也涉足。”卓五继续解释道:“在城中,我们卓家有自己的医馆及货站,甚至还有囤积药材的仓库。”义姁对此表示惊奇,卓末药便道:“实不相瞒,我的名字便是老爷所取。”义姁便道:“末药是一位不错的药材,跌打损伤都能治疗。”卓五笑道:“我们老爷卓公,听闻小仙姑你在长安远近的名声,早就想聘请你来我们成都医馆坐镇了,只是得知你们去了宫内,恐怕少空闲。”
义姁便问道:“不知坐镇你们医馆一月,可得多少钱?”卓五竖起食指,表示“一”。“哇,有一百两这么多啊?”亭主窦毣儿凑过来,猜测卓五所给的数字。卓五道:“正是。”卓末药接道:“你们行医,听闻只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我们行医,只是为了赚钱,所以,凡是氐、羌、邛、滇等各族,均有商旅来此交易药材。”
“不知你们家小姐到底得了什么怪病,”淳于小蓟道:“你们的医生没有办法自己处理吗?”卓五便道:“这便是卓家的难处了,任凭有银钱挥霍,我们麾下的医师,都不知道小姐得的什么怪病。再有的,这边不便讨论,请姑娘赶紧随我们回府一叙究竟。”义姁点点头,一行人等就跟着卓五步行到城中的卓府了。
蔡竺黄抬头一看,卓府门牌上写的是:“卓王府”三个字,顿生纳闷道:“咦?没想到你们卓家居然敢自居‘王’府。”亭主窦毣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笑呵呵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卓五答道:“你们不知道,我家主人名唤卓王孙,其上一代是与邛族大王有姻亲关系。”是的,当下汉人取名,凡有“王孙”二字者,莫不是与皇室攀了亲戚,就是与异族有裙带,譬如那前文提到的匈奴藩王金王孙也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卓五不忙解释,领着义姁进了门,大门中,走上来四名体态健硕的家将,按着顺序,将来者义姁她们所佩戴的武器、行囊全都接过手去,武器放置于院中的专用武器架子上,行囊则送往偏室货柜之中,马匹及亭主的老虎则入厩,车驾拉往院落中大树旁。“方圆十里地都是卓家营生的地盘。”卓末药偷偷的给蔡竺黄说了这番话,蔡竺黄笑道:“我自己当王子的时候,寝宫都还没卓家的院子大。”
大殿正厅前,主人卓公卓王孙出来迎接,只见这人一身褐裘,内穿蜀制锦缎长衣,腰配黑sè缎带一条,腰间别着一块青玉饰佩,佩呈双龙戏珠之形。主人挂脸长须,一副紫髯,眉目厚重,眼神炯炯。卓王孙道:“欢迎义姑娘一行人等来到卓府,远来是客,休憩品茗,悉请自便。”说着,旁边又翩翩走来四位黄衣束双球发髻的女侍者,为来客门上茶点。卓王孙邀请义姁她们进大厅详谈。
大厅之下,义姁朝四下环视了一周。厅堂正中,挂有“财通西海”隶书的匾额一副。匾额之下,贡有文曲星比干的神像一尊,善财童子与玉女像两枚,香烛若干。贡桌两侧墙上,绘有一只豹子和一只老虎的浮雕图画。窦毣儿正琢磨着这浮雕上的老虎和自己骑来的老虎挺相似,忽然院落外传来一阵野兽的陌生呼啸声,接着一声是熟悉的老虎叫声,然后是一阵马匹嘶鸣声。马厩之中,有一只黑豹,姿态矫健,没有多余的肌肉,六根长长的猫须散开,只见它走来走去,也不伤害马厩中的其它动物。
“莫惊慌,莫惊慌,那是我家的大黑豹在要饭吃呢。”卓王孙解释说。老虎声自然是窦毣儿带来的秦岭白老虎所发。这两个野兽,此刻都被锁在马厩里,低吼的兽语连绵,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交谈些什么。卓王孙道:“我家文君,从小内向,无以为伴,唯有这只黑豹为友,已经饲养很多年了,跟文君一起长大。”
“卓爷既然要我来为您女儿医治,不如快快带我们去吧。”义姁为人洒脱,不拘泥于条条框框,想快快省去这些客套家常。卓王孙便道:“来啊,卓五,末药,带客人去西厢房。”义姁便仅带着小蓟、毣儿两名女子,与卓末药移驾西厅。
沿着高高的回廊,刚走到西厢门口,里头走出来一个跟卓末药年纪相仿、穿着打扮也极为相似的女孩子,只是头发白白,没有一缕青丝。“姐姐你们来了。”这女孩开腔了,声如银铃,特别好听。卓五道:“这是文君的仆从,末药的妹妹,卓芍药。”卓芍药同是氐族女子,头发上满是细长的辫子,与卓末药是一对双胞胎。
卓芍药喜欢两手直直的放在腿侧,两掌贴在腿上,安静的站着,“当当当!”她代大家敲了下门:“主人,有人来看你了。”见里头没有声音,便带领义姁三人进去。卓五、末药便一起在门外守候。
房内是女儿家的闺房摆设,席间有两张胡床,胡床间有一副围棋,这是房内唯一的不似女儿家用具,其余的,胭脂盒,梳妆盒,针线盒,小财宝箱,铜镜,烛台,香炉,甚至小玩具应有尽有,卓芍药拨开床帐,只见一个女孩儿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用被子遮挡住自己的身体,背对着来人,她忽的坑了一小声道:“知道了。”卓芍药便也在房间里守候。
义姁道:“你是文君吧。能把左手伸出来吗?我是医生。”卓文君年纪也只有十五六岁,以前来看他的医生,多是男xìng,此番发觉来的是个女的,虽然表情木讷,心中仍不免好奇,便把左手伸了出来,道:“随你看吧。”
义姁蹲下身,跪坐于床边,给卓文君号起了脉。凡人类之脉,共有三八二十四种脉象。义姁试探不久,便知卓文君是弦脉,一阵一阵躁动。义姁问卓文君:“你身体应该没有什么伤口吧?”卓文君侧过脑袋,路出一张白皙的脸,回答道:“是的。你猜猜我是什么病症?”义姁微笑道:“你坐起来先。”卓文君见这义姁为人亲切,便随其意,揭开被子,披着短衣坐起身来,道:“现在该当如何?”
义姁道:“吐舌头。”卓文君心想,这和平常游医手段不是一样的么——便无奈吐出了下舌头,卓文君的舌头很小,吐出来的样子很可爱。义姁观察其舌苔颜sè,白里泛黄,知道卓文君的肝胆略有些小毛病,说道:“你的病,没有什么大碍。”卓文君便无jīng打采回答道:“你说的我也知道了,已经有几个医生都这么说。”义姁道:“那不知道他们断出你的病症症结了么?”卓文君道:“那倒没有,他们只消让我狂喝中药,甚至西方来的偏方也喝,邛人造的草药我也饮过不少,哝,你看,我都要成了小药罐子了。”卓文君指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腩,一脸不高兴。窦毣儿走上前来,道:“卓姑娘,你不要伤心,姐姐很快就能给你诊断出来。”
义姁道:“哎,亭主算是被你蒙对了。文君姑娘呀,其实嘛,得的就是心病。再就是肝火旺盛得紧。齿焦面里白中泛黄,想来胸中郁结根深蒂固,这病啊,由来已久了。”卓文君抬起头,自思恰被义姁点中了心思,先没有说话。
淳于小蓟也道:“文君姑娘你不要不开心,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定要陪你好好玩上一玩,不要觉得孤单。”卓文君道:“嗯,没错,我是深锁这闺房很久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要一出门,看见寨子里男男女女呆在一起,我便羡慕的很。”窦毣儿凑过去笑了笑。文君继续道:“与其说艳羡吧,倒不说是嫉妒。除了家里的黑豹,我从来没有一个能够知心交谈的朋友。咳咳……”说着她咳嗽了几声。
义姁见状,吩咐淳于小蓟取来一些药材,并对卓芍药道:“能取一些杯子和热水来吗?”卓芍药听从意见,便去外面取来了一壶热水,而杯子则是席间常用的漆质地的木碗。众人正在好奇,义姁便将小蓟交出的药材包打开,几个小拳头大的果子露出面来,这些果儿sè彩青青郁郁,给人一种熟透了的感觉,而且看上去被晒过很久。
义姁取出一根勺型带柄小针,这针原是七彩宝针之一,本亦是针灸用具,义姁用其将果子敲开,果皮清脆一声“嘣”便展开了花,里面露出软软的黑sè果肉。她赶紧将果子连皮带果肉一起放到碗里,然后让卓芍药往碗里兑上热沸水。“呲咧”一声,碗中蒸腾其一阵雾气,五彩飘香。
待水凉了一些,义姁将碗捧到卓文君跟前,道:“喝吧。”文君接过碗,饮上了一小口,这水,颜sè已经被染成褐sè,但是药味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浓烈,而是很甘爽,卓文君擦拭了下嘴角,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义姁回答道:“这是南越国进贡的青皮果子,本来没有名字。”停了停继续道:“我来之前,宫中的厨长茅诃子阿姨赠送给我很多这种果子,我给它们取了个简单的名字叫‘汉果’。”“‘汉果’?”卓文君随着问道:“是汉朝的汉么,来自南越国么,真厉害啊。”义姁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