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佣洛蒂通告，说是艾方斯夫人的紧急召唤，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了。
带著不祥的预感，芮急忙奔赴楼下的图书室；夫人这麼突然找她去，倒是十分不寻常。

走入偌大的图书室内，凝重的气氛是她始料未及的；这房间裡只两个人，贾妮丝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艾方斯夫人刚下了班，还穿著白sè的套装，她湛蓝的眸子凌厉地直扫向她，轻篾而带点鄙夷地，彷若当她是个cāo持贱业的女子。

芮强自镇定地端坐著，试图忽略那股异样的目光，而夫人也在此时开口了。

「欧文小姐，桌上的信封妳收下吧。」

她依言拿起面前桃花心木桌上摆著的信封，它感觉起来沉甸甸的，她略微迟疑地打开，而后讶异地发现裡面装的是厚厚的一叠钞票。

「夫人，这是──」

「这是妳的遣散费，开支票比不上现金方便，带著走也会比较安心。我要妳记著：从明天开始，妳必须要保证绝不再踏入这裡半步，听清楚了吗？」

她心上一懍，慌忙问道：「夫人，为什麼会突然──」

莉薇冷哼一声，眼神淡漠而不友善地睨了她一眼：「欧文小姐，妳很明白我指的是什麼。」

芮茫然若失地望著她的雇主，她根本不晓得自己正面临了什麼样的处境；驀地，一道恶狠狠的目光残忍地shè向她，昔rì她当成是好朋友的贾妮丝，此刻正以怨毒的眼睛瞪视著她，那神情中饱含了憎恨、指控和狂怒。

她在愕然之中回视莉薇，喃喃説道：「夫人，我真的不懂……」

「妳真不懂麼？哼哼，别装傻了，欧文小姐。」贾妮丝以伤人的口气道：「妳自己做过了什麼，就要敢做敢当，干嘛不承认呢？」

「我不认为自己做了什麼惹人厌的错事。」她特意避免正面回答，并藉此重新斟酌自己的处境。

「哦，是吗？」贾妮丝口吻有种志得意满的味道：「妳像个娼jì一样引诱了小少爷，我已经稟明夫人事情真相，难不成我说的错了？」

芮难以置信地瞪著她，彷彿是给人扇了一耳光或是吃了计闷棍，面sè灰败；她觉得肺裡的空气好像都被抽光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挺住没倒下的。

「欧文小姐，妳的回答呢？」莉薇鄙夷地问道。

「我……」她力持镇定，但也只能回道：「……我无话可说。」

「哦，那可真是遗憾呀！」贾妮丝现在摆明了在挖苦她：「只用一句『无话可说』，就想跟所谓的『事实』撇清干係？」

下一秒，图书室的大门猛地敞开，老管家玛吉冲了进来；纵然这位老妇人身材娇小，但她在这栋大宅裡，就是拥有一股气势，让人不能忽视她的地位和绝对的权威。

一进门，她劈头就问：「这裡在举办什麼『解职研讨会』，还是，就地召开了第二次的『纽伦堡大审』了？」

「玛吉，这不关妳的事。」莉薇有些意外於老管家的突然造访，但她的口吻依然很坚持。「我不希望辞退雇工这种小事都得惊动妳，所以纔没劳驾妳出面。」

老妇人道：「夫人，我已经担任艾方斯家四十多年的总管了，就算老爷和老太爷生前，这家裡大大小的事都说一定要由我经手，您想怎麼处理，都须给我一个交待；对内，我从未僭越过自己的职份，但要插手过问这种『小事』，应该也不为过吧？」

「那就随便妳吧。」莉薇没好气地说，打从廿五年前认识她开始，她一向就对这个老太太没辙啦。

「谢谢您，夫人。」玛吉恭谨地回道。

倚老卖老，拿前人的遗瞩来压制人，这一招是防堵她的女主人表示异议的良方，廿几年来履试不爽；不过，就算一屋子的人都得卖她三分面子，她也还没老糊涂到沉最於这种短暂的胜利感中。

「首先，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问在场两位，口气十分不悦。「为什麼没一个人告诉我？」

莉薇皱皱眉，没好气地说：「妳知道我出差几天，晚上刚回来，贾妮丝就跟我报告了，她亲眼看到那些茍且之事，所以我又找她来问明真相；欧文小姐自己都承认了，她引诱亚德安跟她发生关係，也晓得他纔刚定婚，她这麼做，违反了道德和受雇原则，我怎麼能容忍这种骯脏、不名誉的事情，在我这屋簷底下发生呢？」

玛吉问道：「那……妳怎麼回答的，欧文小姐？」

「她已经默认了。」贾妮丝顺势替她补上，但被玛吉狠狠瞪了一眼，也只得噤口不语。

「欧文小姐？」

芮再次被点到名，但她在诚实的前提下无从否认，更不想抖出其他的内情；她下定决心地看著老妇人，她已做好选择，除了保持沉默，她也无法可想。

「既然妳不打算讲，我也只有假定妳默认这所有的指控了。」莉薇断然地说。「理由我刚才都讲得很清楚，这笔遣散费也很合理，欧文小姐，我希望妳今天就离开，对於这点，妳没有异议吧？」

「我明白了，夫人。」

收下那笔钱的时候，她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是她努力隐忍著，想保持尊严。

玛吉见事态已发展至此，似乎再没有挽回的餘地，但她至少还能帮她多争取一些时间。

老妇人道：「夫人，欧文小姐来此也快一年了，她还得整理行李，妳就给她一天的时间，让她把身边的事情处理完再走吧？」

莉薇思忖片刻，说道：「好吧，那我就特别通融一次。不过，妳得保证她明天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就这样……我现在头很疼，妳们全都出去，珍妮丝，去叫洛蒂拿些药过来。」

「是的，夫人。」贾妮丝没再看她一眼，便先行出去了。

玛吉走到女孩身旁，伸手轻拍她的肩膀。「走吧，欧文小姐，妳也听到夫人所说的话了。」

芮点点头，与老妇人相偕踱出图书室。

走出室外，的确是一种解脱；可是，这种解脱却是苦涩的。

「我很抱歉，欧文小姐，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什麼事，妳必须原谅贾妮丝──」玛吉自知没必要内疚，但她的确是，「──是我的错，她偷听我们私下的谈话，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地步。」

「不，玛吉，这不是妳的错。如果我一开始就没走错这一步，即使我当初没想过这种结果，在踏错那一步时，我就已经决定要承担这些后果了。」

「妳……」老管家悵然道：「妳为什麼不告诉夫人妳现在身体的情况？」

「我有我的理由，玛吉。」她最后说，面带微笑地挺直背脊。「如妳所言，我选择了，妳应该能瞭解的，不是吗？」

老妇人望著女孩远去的身影，不禁嘆息。

那晚稍后，玛吉去找了贾妮丝，但两个女孩对同一件事的反应，基本上就不一样；自始至终，贾妮丝都认为自己没有什麼不对的地方，而对自己的行为，她也振振有词。

「哦，为什麼妳就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想法，却老想站在外人那边？」贾妮丝怒道，口气似在控诉：「不必妳告诉我，两年来我自己也是一样过来了，妳以为我过得很轻鬆吗？妳在乎过我的遭遇吗，nǎinǎi？妳知道我心裡的感受吗？」

「我一直都很在乎，贾妮丝。」玛吉凝重地说。「我在乎妳的遭遇，所以我对妳私自决定去堕胎这件事，一直都耿耿於怀，因为妳伤透了我的心。」

「当时我又能怎麼办？」贾妮丝道：「当时我只有十七岁呀，妳想我能把小孩生下来吗？我又要怎麼去养一个小孩？……妳也看到了，就像今天那样，倘若向夫人吐露实情，我还不是一样会被轰出去！」

「我明白妳当时正经歷一段艰难的时光，妳六岁就没了爸妈，是我把妳带进艾方斯家，而妳从小就和少爷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难免rì久生情，或许这都该怪我，怪我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妳的心事。」玛吉嘆息道：「可是，现在要来追究往事，我不认为还有什麼意义了。只是──为什麼妳要执意把别人的事情抖出来？妳的所做所为又算什麼了？」

「我没有错！」贾妮丝说，恨声道：「自从她来了以后，什麼事情都不对劲了！我连少爷的面都见不到，每天每夜都是她在霸佔他的时间，她甚至还跟少爷睡在一起……我不干心，我绝对不原谅她！」

「这就是妳不把欧文小姐怀孕的事告诉夫人的原因？」

「妳真瞭解我，nǎinǎi，妳总是对我的心事瞭如指掌。」她残酷地笑了。「我要她痛苦，要她被放逐，永远也回不来艾家！要是她还在的话，夫人会留下她的小孩，当然，少不了又会多给她一笔钱，可是那个小孩会在这裡，在这裡剥夺少爷的爱，我怎麼能让另一个私生子来干扰他呢？」

「妳还是没有看到事情的癥结，」玛吉悲伤地说，「别忘了，贾妮丝，亚德安少爷已经和格雷姆家的小姐订婚了，不论如何，他永远也不会属於妳。」

贾妮丝看似一脸愤愤不平，但她最后还是信心满满地说：「那又怎麼样？……我会赢回少爷的，妳等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