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与苹果(七十一)
休斯《神学》:「那蛇在乐园睡了一觉,消化完腹中的美餐──窃笑著听见,上帝大发雷霆。」
亚当吃了苹果?
夏娃吃了苹果?
反正,在被赶出伊甸园之后,蛇都把他们都吞噬掉了。
我想著那蛇,想见牠饱食腹中的亚当和夏娃,还有那被芸芸眾生所吃掉的苹果,只觉得荒谬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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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说妳的症状是怎麼样?」
杰佛瑞.杜利望著这个坐立不安、一脸苍白的女孩,虽然又照惯例问了一次,但他心裡早有七、八分的谱了;自从他多年前担任艾家的话家庭医师以来,这种事也屡见不鲜,他也晓得是怎麼回事。
她不确定地说:「我──你知道的,医生,就像我刚刚告诉你的,我会反胃、头晕目眩,会不会是肠胃出了问题?还是──」
「妳是护理学校出来的,没知识也该有点常识;妳的月事都晚了几个月,怎麼是肠胃问题呢?」杜利医师不耐地说:「照我的诊断,妳八成是怀孕了。要是妳怕麻烦,镇上有药妆店卖的验孕器,再看看打算怎麼办;如果妳想保险一点,先找家妇科医院检查,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找几个熟识的朋友帮妳。」
芮怯怯地低下头,难堪地说:「谢谢你。」
杜利医师收拾著他的诊疗皮箱,说道:「胃不舒服的话,就吞片阿斯匹灵;妳记住,这事情不能拖,拖了手术就比较麻烦了。」
她頷首,看似脸sè惨白,神sè忧凄。
「医生,你可以帮我保守秘密吗?」
「妳放心吧。」
他不置可否地给了她一张熟识的妇產科医院的名片,就在金斯米尔镇上;芮在送走杜利医师后,几乎无法思考,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觉得泫然yù泣。
想也不想地,她就把那张名片扔进垃圾桶裡,不想再看它一眼。
她早知道自己不是患了胃炎……
她根本就没病,有三个月没来cháo,这些生理上的不适早就指向怀孕的徵候,她只是不肯面对而已;她颤抖的手抚过微凸的小腹,正常的情况下,脂肪不会全部集中在某些部位,她晓得胖和怀孕之间的差别,但这段rì子她一直没注意到自己身体上的状况,只是忧心著许多乱成一团的事,纔会这麼后知后觉的……
真蠢!
可是,现在她又该怎麼办?
去拿掉吗?
她想起杜利医生的话,明白他给了她什麼样的建议;她可以在事情爆发前快刀斩乱麻,这样一来什麼都解决了,只要动个小手术,休息个两、三天,根本就不会有人晓得。
她不禁又想起初抵艾家的那天。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在那个可悲的下午,正如同当时她跌倒的时候,要是一旦走错路的时候,就得浑身污泥地走下去。
在过去,爱情对她是无谓的妄想,现在也是,以后也将会是;她没办法坦诚地奔向谁,没有人会接受她的。
接下来的好几天,她反覆思考著该怎麼办,却总是拿不定主意。
在这个成为导火线的爆炸xìng下午,她正在后花园那儿发獃,原以为四下无人,没料到玛吉却叫住她,一脸凝重地把她拉到一边去,低语道:「我有要事找妳谈。」
「玛吉?」
「我建议妳把辩词先想清楚再说,免得后悔。」
见老妇人一脸凝重的样子,芮本想问她为什麼,但在看到她手上的妇產科名片时,脸上一片惨白。
「我去妳房间找妳的时候,不经意在垃圾桶裡看到的。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芮怯怯地低著头,不敢面对老管家严厉的目光,似乎她再说什麼,也都是徒劳;在这惘然而尷尬的沉默之中,她发觉自己不自觉地绞紧双手,只能强迫自己定下神来,面对即将到来的责骂。
「妳是真的无话可说,还是不想说?」
在这咄咄逼人的情况下,她依然保持著难堪的缄默。
玛姬审视女孩,彷彿这困窘的局面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妳怀孕了吧?……有什麼打算吗?」她问。
见老妇人点出癥结,她终於坦承道:「我还不晓得该怎麼办。」
「rì子久了,妳就是想遮也遮掩不住。」玛姬说,嘆了口气。「现在妳就只有两个选择:离开这裡,或者堕胎。我并不是硬逼妳去选择,只是亚德安少爷,他应该不晓得妳怀孕了吧?」
芮一怔,缓缓地点头。「我没想过要告诉他,」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他还没有作父亲的準备,他……也还只是个孩子。我跟他──妳是怎麼知道的?」
「乔可少爷不会这麼轻率,多年来他一直深受其害,再怎麼样,他也不会让另一个孩子冠上『私生子』这种称号。」玛姬说著,又沉声问道:「妳呢?作为一个母亲,妳已经有这种觉悟了吗?」
芮觉得自己惭愧无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尚且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未来,只是自私地考虑自己的处境和打算,丝毫没有顾及这个新生命将面对的是怎麼样的人生;她想的是简单的抹杀或逃逸,她真是差劲!
「这件事我暂时会替妳保密。趁现在事情没爆发之前,妳最好先想想清楚,自己决定该怎麼做,会比较妥当。」玛吉最后说。「如果妳有什麼需要或问题,就儘管开口,我会想办法帮妳解决。」
芮望著老管家,心底除了感激,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麼。「玛吉,我──」
但老妇人只是扭头叮嚀道:「别轻易做出会让妳一辈子后悔的决定,欧文小姐,这是我给妳的忠告。」然后便朝屋内走去,留女孩一个人佇立在花园裡,想她自己的心事。
玛姬刚进入后门,在门的另一边,却撞见了另一个躲在那儿偷听了好一会儿的女孩。
「賈尼丝?」玛吉厉声问道:「妳在这裡做什麼?」
「我──」
见她张口结舌的样子,老管家道:「妳竟敢偷听我们的对话?」
「我只是不小心听到的,反正也不是多光采的事!」小女僕赌气道:「她怀孕了,不是吗?」
「我以为妳还没有忘记,两年前,妳也曾面临过相同的情况。」玛吉凝视著她说:「我不觉得妳有奚落别人的资格,基本上,她跟妳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就不一样──」
「反正我全都做错了,这就是妳想说的吧?」
玛吉嘆息:「妳做过的,自己心裡晓得。」
「我做错什麼了?不过就是把少爷的狗给关在阳台上,不过就是赶走几个讨厌的女人,妳为什麼总是要检讨我?」
她怒气冲冲地回道:「妳从来都没有站在我这边过,硬是要夫人找一堆看护来,硬是要把我从少爷的身边支开!是啊,妳认为我不要脸,要说我冷血也罢,说我卑鄙也罢,但是妳为什麼老是要帮那个女的?……妳根本就是偏心,根本就是对我有成见!」
「賈妮丝!」
玛吉严厉的神情缓和下来,那可怜兮兮、噙著眼泪的脸,是那麼教老人心疼,她的心中也不免涌现一股罪恶感;而在她能想出任何补偿的话之前,珍妮丝就气忿地跑开了,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老管家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气,只知道这下子事情会闹得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