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丧葬
到第三rì大殓,和尚打起磐子,道场诵经,挑出纸钱去。合家大小都披麻带孝。我身披重孝,穿戴了白唐巾孝冠孝衣,腰里扎了三根麻绳,脚下是白绒袜、白履鞋。灵前拜礼,街坊邻舍、亲朋长官都来吊问,烧纸祭奠者,不计其数。见了灵前悬挂的青绿半身影像,无不赞叹好一个画师妙笔,待问明是西门庆少爷亲自画就,更是不吝谀辞。yīn阳先生早来伺候大殓。祭告已毕,抬尸入棺,西门庆叫chūn杏寻出老爹往常四套上好衣服来,装在棺内,四角又安放了四锭小银子儿。应伯爵劝说:“哥,倒不消安这些在里面,金银rì久定要出世,倒非久远之计。”我摇了摇头,定要安放。不一时,放下了七星板,搁上紫盖,仵作四面用长命钉一齐钉起来,一家大小放声号哭。我心下莫名地有点悲戚,也流了眼泪。良久哭毕,管待yīn阳先生斋饭汤水,打发去了。全家伙计都是巾带孝服,上香之时,门首一片皆白。
尚举人举荐,北边一位写得一手好字的杜秀才来题写墓碑。于是在卷棚内备上果品菜蔬,我亲自敬了这杜秀才三杯酒,应伯爵与尚举人相陪。铺了大红宫锦,那杜秀才问道:“不知写成‘乡贤西门员外讳达之柩’可否?”尚举人怕我不知,解释道:“乡贤就是指地方上的名人,西门老员外曾经做过户长里正,又广施钱粮,当得当得!”我点了点头,那秀才就在一方石砚中加上清水,取过墨锭来碾磨,接着安腕运指,屏息凝气,饱饱的蘸上了墨,写下了“乡贤西门员外讳达之柩”十个大字。然后用白粉题毕,“乡贤”二字贴了金,悬于灵前。又题了灵牌上的神主位,吃了一顿酒菜,揣着怀里五吊钱的谢礼拜辞而去。
嗯,这么多天我对北宋一朝基本的生活习xìng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以最基本的货币来说,一般人看了一些电视、小说,都自然而然地以为古代人用的都是银子。但这可是极为错误的印象流,自秦汉到两宋,最主要的货币都是铜钱,秦始皇统一六国,把以前各种乱七八糟的钱币统一为圆形方孔的秦半两钱。从此两千多年,铜钱都一直都是这种基本的形制,无论汉朝的五铢钱、唐朝李渊时期的开元通宝,还是宋朝太祖赵匡胤的宋通元宝、宋仁宗时期的皇宋通宝,都是圆形方孔的铜钱,也是当时最基本最重要的货币。直到明朝,白银的产量慢慢增加(云南新发现的银矿,还有从西班牙等国流通到中国的美洲白银),民间才大规模地开始使用白银作为货币。但铜钱,仍旧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交易用量。有学者认为,直到清朝乾隆时期,白银才取代铜钱,成为中国的主要货币。但也有人认为,白银一直都没有占据主要货币的地位。这些学术xìng的争论姑且不论,但有宋一朝,人们使用的钱财绝对是以铜钱为主。
铜钱一个就是一文钱,一千个铜钱串在一根绳子上,就是人们通常说的一吊钱,也就是一贯,官方称呼为“一缗”,缗的本意也就是串钱的绳子。北宋末年,即哲宗皇帝元符元年时期的货币价值又是多少,怎么说呢,当时一石米,大概是一百一十斤左右的样子,价值八百文;一匹布,视质量好坏大概是三百文到七百文之间;一匹南方的丝绢,则是一贯整钱;一个下人每天的工资,也就是几十文钱。大概折算一下,这时候的一文钱约等于前世的五毛到一块之间。这个杜秀才只是写了几个字就挣了五吊钱,也就是五千块钱左右,自然是合算之极的好买卖啦!
这一rì,乔大户、尚举人、钱掌柜等各家都是三牲祭桌来烧纸。乔大户娘子并几位女客,坐轿子来吊丧,祭祀哭丧。我让幼仪出来迎接,只见她头上挽着孝髻,头须系腰,麻布孝裙,出来回礼举哀,让到后边斟茶摆斋。
到了前半晌,衙门里的张主薄、夏典史就带了三五位押司同僚前来探丧吊问,到了门首,吩咐写字的先生:“好生答应,查有不到的牌军,呈来衙门内惩治。”来到灵前,又说代县令慰其节哀,跪下行礼。我急忙还礼,应伯爵相陪,才喝了半盏茶。忽然外面打起云板,听得门首有人高声报喊:“王大舅、王二舅前来吊孝!”然后就是一阵喧闹之声,我赶紧带同诸人往外走去。我这父母既然都没有什么兄弟姐妹,那么家里的亲戚,现在就数这岳丈家的兄弟最为亲近,而且他们是仕宦人家,虽然眼下岳丈那官是革退了的,但毕竟底子在那里摆着,小看不得。
迎了两位舅兄进来,来安把香捧的香高高的,让两位舅兄上了香,展拜三礼。我说道:“两位舅兄请起,多有劳动。”急忙下来还礼叩拜,两位舅兄将我扶起,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言语,问道:“世伯几时没了?吊迟,吊迟!”我答:“家父一疾不救,辱承舅兄枉吊。”应伯爵在旁作揖毕,请到厅上奉茶,和另外那些大户、官吏们都寒暄一番,方才彼此落座。
话说那两位舅兄见了灵前挂的影响,不由得暗叹好画像,那二舅兄王明仪也是个急xìng子,甫一坐定就问道:“姐夫,这前面挂着的遗像倒是个jīng致物件,想来必是出自高人之手。”
自有其他好事人等说了出来这副画像的底细,这两位兄弟彼此对视一眼,这连襟有如此技艺,倒也不能小觑了。以前他父亲做主,把妹妹许配给这人,他们嘴里虽然不说,但其实心里是有点不大看得起这位妹夫的。一个有点浮财的暴发户,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如果不是因为急需用钱,怎么可能与这等商人家的子弟结亲?待后来见到这位妹夫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应对举止又颇为潇洒,心里就觉得这人有点出奇。现在又见了如此画技,虽然只是些小道,犹自觉得不能轻视。
我自然不知道这两位大舅子心里的想法,在众人夸奖声中谦逊了几句,大舅兄王征仪又说道:“当初家父受朝廷派遣,洛阳府某某县,嗯,那是元祐五年的事情啦。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在下也有幸得见东京城里一位御用宫廷的画师,他笔下的青绿带彩人物,就远远比不得妹夫所画。”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我见客人都来得差不多,请了诸位入席,吩咐厨役们连珠一般端上来各种酒菜果蔬。又让应伯爵去院子里请了两位浓妆淡抹的jì女,窈窈窕窕地坐在堂前,一个手弹月琴、一个拨弄琵琶,口中歌喉婉转,唱起了曲子。
在我听来这些曲子吱吱呀呀地并不怎么动听,但这些客人哪里听得过21世纪的流行歌曲、交响音乐,只是两个卖弄风sāo的女子,就将他们迷得神魂颠倒。如果他们能有幸见识未来的演唱会、交响乐、钢琴曲、音乐节之类,又不知会作何感想。甚至只是如韩国组合大腿时代那白花花耀眼夺目的一对对xìng感双股(古人称大腿为“股”,腿是后起的意义,开始指的是小腿,后来才成为大腿小腿的总称),单此一项摆将出来,就能让这些冠冕堂皇的众人激灵灵一个哆嗦;再稍微动动,做出几个抚胸扭腰的妩媚动作,恐怕他们就要sè与魂授当场出丑。
觥筹交错,殷勤劝酒。吃完了珍馐酒席,听罢了哀婉小曲。又把前面收拾成了道场,悬挂佛像,不必细说。
因为第二天才要下葬,所以,我又留两位舅兄在家里住了一天。后来,舅兄们和幼仪见了面,各自诉说兄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