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瞒天
屋中四人议定,当下分头行事。冯公公先出去,只说这屋子里有了老鼠,因此才有异声。众太监都站在外面,离屋子虽然不远,但因几人说话都是压低了的,大都只听见宫女小瞳的尖叫声。现在听冯公公这么一说,大都释然,又有哪个女子不怕老鼠的呢。
只有值日的两个小太监觉得有些不对,先前那尖利的声音怎么都不象老鼠叫。但是既然连总管太监冯公公都这么说了,那满肚子的疑问也只有继续埋在肚子里。又见周围众太监看向自己两人的目光中带了那么几分笑意,两个小太监摸摸脑袋,差点羞的把脑袋藏进裤裆里,哪还敢支声。
于是冯公公一声令下,便让甲午两人代替这这两个“胆小如鼠”的小太监继续值日,自己则带着众太监离开了院子。出门时,把几个过道值日的太监也都带走了,好方便甲午两人行事。
等众太监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甲午又拈手拈脚的到各处过道口看了一遍,确定真没了人,这才赶快回来,帮着另一个小太监架起那不知死活的张旬,趁着夜色,悄悄向冯公公的住处行去。
紫禁城里有上万名太监,大多是身份低微的小太监,七八个人同住一屋。冯公公是宫中的老人,伺候宁妃娘娘已有十多年,名义上虽然只是司礼监的一名普通太监,实质上已是景阳宫总管太监,掌握一宫实权,自然是有自己的屋子。
两个小太监费了千辛万苦,这才把“张旬”弄到了冯公公的居所。把他往床上一放,甲午抱怨一声道:“看他也不过和咱们差不多的身材,怎么这般重法?”
另一个小太监也喘气道:“可不是,少说也有百三四十斤,真不知这肉都是长在哪的。若不是为了那银票,刚才就随便找处井把他推下去得了。”
正说话的当口,冯公公回来了,他看了眼床上那生死不知的“张旬”,道:“来时可有人看见?”甲午两人摇头道:“冯公公放心,并无任何人看见。”
冯公公微微一笑,到外间泡了壶茶,倒了两杯,递给两个小太监道:“渴了吧,喝一杯润润喉。”两个小太监受宠若惊,都是连道不敢的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冯公公眼中光芒微闪,从怀里取出银票,分出四千两,给了他们每人两千两。那叠银票虽然远不止四千两,但权大的自然拿大头,这宫里的规矩两个小太监也都知道。何况他们只不过跑了次腿,做了次苦力,便有白花花的两千大银到手,这已是天大的好处,要知道他们这些小太监一年不过能拿个十多二十两银子罢了,这两千两若真靠他们眼下的薪酬,便是一辈子都未必能赚得到。所以,能拿到两千两两个小太监已是喜出意外,心满意足之极了。
更何况经过此事之后,冯公公定然引他们为心腹,这却更是一桩有银两都未必买的到的好处,自小在宫中生活的两人如何不知。
千恩万谢之后,两个小太监告辞离去。冯公公关上门,他现在已是不担心这两个小太监会泄密,现在想的,却是床上的那个“张旬”。
走进里屋,站在床边,冯公公心头莫名其妙的波涛汹涌。
冯公公原名冯昆,自幼家贫,幼年时父母双亡,因无力生活,遂净身入宫当了太监。他并不是什么机巧万千的人物,加上当今嘉靖帝对内监十分严厉,所以尽管在宫里呆了三十多年,却还是司礼监的一个普通太监。直到十三年前,宁妃入宫,因他做事踏实,得到当朝司礼监太监吕芳的提拔,升他做了景阳宫管事,长驻景阳宫,照顾宁妃生活。
这一照顾便是十三年,照例以他的资历,早可往上升调。但一来宁妃不肯放手,二来他自己也是婉言拒绝,甚至为了不把自己调开还特地去贿赂吕芳。吕芳见过无数为了升调来送礼的,却从没见过为了不升调来贿赂的,大奇之下,听了他一翻哭诉,也是十分感动,把他贿赂的银子又都推了回去,道:“咱家知你的心思了,只要咱家在一日,你便是景阳宫的总管,不升不调。”
从此冯昆便一直呆在了景阳宫中,照顾宁妃生活。
冯昆呆立一会,收拾起思绪,伸手去解开“张旬”的带血破衣,把他的裤子解了下来。
脱下最后一条肥大底裤后,那如巨蟒般青筋暴起的粗物猛然弹起,在周围油灯照耀下,发出油油光亮,便是在那直直的竖着,如铁铸的般坚硬。
冯昆直直的看着那尺寸骇人的粗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别过头去,拿条被子把那物给盖住了。
然后,他从房间角落里取来个药箱,小心的查看着“张旬”被剑贯穿的胸口,吐了口气道:“好硬的命,这样都不死。不过接下来你是死是活,可要看天意了。”说着握住剑柄,用力一抽。
“蓬”一蓬鲜红的热血喷了出来,洒了冯昆满身都是。冯昆顾不得擦拭,便把手里的瓶子打开,将那白色的药粉死命的往那喷血的地方倒,然后又用白纱布按住伤口,用几条带子牢牢绑住。
好容易那伤口不再出血了,冯昆这才松了口气,他毕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头发已经花白,这么一翻下来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喘了几口气,又探了探“张旬”的脉搏。
说来也怪,“张旬”的脉搏在喷了这么多血之后竟然不弱反强,虽比之常人还是极为缓慢,但比先前却已快速有力了许多。
见如此异兆,冯昆也是暗暗生奇,心道:“这莫非真是老天爷的意思?”见“张旬”胸口一震,竟已开始起伏了,心中越加好奇这少年郎的来历,想到刚才从这少年怀里取出的信,冯昆心中一动,暗道:“他绝不是张旬,或者可从信里看出他的身份来历。”
想到这,冯昆取出那封信,刮去火漆,抽出一展,凑到油灯底下细看。
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看却让这位在紫禁城呆了四十多年,见惯了宫廷中尔娱我诈,大风大雨的冯老公公有些呆滞了,把信颠来倒去,翻覆不已。
冯昆心中惊疑,放下信件,却见床上的少年忽然一颤,随即眼皮微抖,竟似要苏醒的征兆。
冯昆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少年身受重伤,几被长剑刺穿胸口,看这样子,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照着他多年的经验,这等伤势,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如何能在此时就苏醒过来!
只是无论冯昆信是不信,少年已然睁开眼睛,正瞪着屋顶,似呆非呆,似痴非痴,看似神智还未清醒,冯昆赶紧凑上去,小声问道:“小子,你是谁?”
少年嘴皮子一颤,本能答道:“张……张洛!”刚刚说完,便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只留下神情惊疑不定的冯昆,站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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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张洛才清醒过来,恢复意识的同时,只觉自己胸口和头颅都疼痛无比,如刀割的一般,稍动动一动,就是死一般的痛苦。
吃力的睁开眼睛,周围的场景落入眼中。
屋子里布置极为简单,却很干净,所有的家具墙壁都是一片青灰的颜色,只有床呈漆黑色,整个看起来,呈现出一股子沉闷的暮气。
屋角处,有一座木箱,箱盖开着,里面整齐的拜访着几十种瓶瓶罐罐,都用红布头带着木塞子塞着。在床边的桌子上,几个瓶罐胡乱放着,地上还有几件带着血污的破衣。
那几件衣服张洛却有几分眼熟,忍着脑袋痛一寻思,回味过来,那不就是自己用银子在农户家买来的那几件么。这么想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掀起身上的被子一看,果然身上已是清洁溜溜,除了胸口那块带红的纱布外,全身上下已是寸缕皆无。
看模样似是没落到那群人手里,只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其他的东西倒不打紧,那三万两的银子可是笔大数字,看来也多半落在救自己的人手里了,只不知能不能要的回来些。好在自己没把所有家财都放在身上,否则就亏大了。
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张洛躺在床上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咿呀”的开门之声,然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端着个漆红的盘子进了来,盘子里有着两碗粥和几道小菜,尚自飘着冉冉热气。
这老者把盘子往桌子上一放,回过身,这才发现张洛已醒,还眯着眼睛看着他。老者一愣,面色古怪的摇摇头,低声道:“咱家在这宫里呆了也有四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命这么硬的,穿胸的伤口不死倒也罢了,第二天竟就能醒过来,你小子还真不是寻常人物。”
张洛见这老者自称咱家,心中一惊,又见他声音尖利,颌下无须,心中顿时如波浪般鼓荡。他虽然没看见过太监,却也知道咱家是太监的自称,虽不知自己如何又被个太监救了,但嘴上还自道谢道:“多谢公公相救,不知公公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老者也不回答,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先喝了一碗粥,然后才慢吞吞的道:“这些你先莫管,我先问你,你姓谁名谁,为何腰里会有御马监两位公公的腰牌?”
张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自己姓名似乎不能直说,而那两块腰牌,两块腰牌关系到那封书信,经过一翻生死追杀之后,若说那封书信没有天大关系,打死张洛也不信。这个,似乎也不能乱说。这么一想,眼前这位老公公问的自己好像一个也答不上来。
待要动脑筋编段谎话出来,就听那老者慢吞吞的道:“小子,你可千万小心别编段没影子的话来骗咱家。咱家自幼入宫,在宫里呆了四十多年,见多了尔虞我诈的,黑心白脸的,虽说咱家自己用不出这么一套,但要看出点什么来,这把握还是有那么几分的。你也不需急,咱家就在这候着,听你慢慢编,只是你如果编的没影,咱家说不得就要把你扔出去了。”
见张洛脸现放松之色,这老者道:“你多半自己也还不知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现在住的这屋子位于景阳宫中的偏院,本是咱家的居所,景阳宫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么?”
张洛茫然摇摇头,老者道:“景阳宫是紫禁城后宫东六宫之一,自成祖迁都以来,历朝历代,能在这宫里过夜的男人都只有一个,你知不知道,如果有第二个男人在这宫里过夜,那会有什么下场么?”张洛在听完第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就蒙了,跟着那老者的话头问道:“什么下场?”
老者嘿嘿一笑,道:“听说当年成祖入金陵时方孝儒辱骂了他,结果被夷十族。阁下夜宿皇帝后宫,比之当年方孝儒,怕还要严重些吧!”
张洛见这位老公公没有半分开玩笑的神色,心中惊疑不定,喃喃道:“我怎么会进的紫禁城的,不可能,不可能,你定是骗我!对,你定是骗我,紫禁城有千军万马把守,我迷迷糊糊的,怎可能会进的来!”
老者道:“你怎么进来的,咱家虽然没有亲见,但根据今天一天的打听,却也能推断个十之**来,你可想听听?”
张洛回过神来,道:“公公尽管说,反正小人的一条命也是捡来的。怕也无用。”
老者暗暗点头,心道:“有些胆色,咱家不怕你胆子大,就怕你胆子太小,如今看来,这事倒真有几分指望。”他酝酿了一下,道:“其实整件事只有一个巧字。昨日是柔妃娘娘的生辰,严阁老在宫门关闭前送了一件稀罕的紫檀木柜子进来,你大概也知道,严阁老乃天子重臣,把守宫门的公公又怎么敢和他计较,见了那柜门上阁老亲写的喜字,也就没打开细看,就把柜子直接抬进宫里来了,谁知道你竟藏在里面,一起进了宫。”
老者自然便是收留救治张洛的冯昆冯公公,他昨晚一时血气涌动留下了张洛,本来是为了一件私事,自然要打听得张洛的身份来历,是否可用。好在他在宫中多年,各宫各门的太监多是相识,打听起来倒也方便。
费了许多周折,最后的结果让他大松了一口,这“张旬”还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才进的宫里。加上自己发现他时施展的手段,自己那事只要办的隐秘,多半能神不知鬼不觉。
这老太监的样子可不象是在说谎,张洛只觉恍恍惚惚,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现在还在梦中,几年前自己流落昆仑山谷已是够离奇了。可若眼前这位老公公说的是真的,自己此番却连离奇都不足形容,这,这,便是自己自己被仇人救了,还要稍微真实些。
静了静神,见这老太监正看着自己,张洛苦笑道:“不瞒公公,小人昏迷前被一群人追杀,已是受了重伤,便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可是我如何又会在严阁老的大柜子里,难道是那严阁老把我放进去的?”
冯昆道:“这咱家就不知道了,严阁老当朝首辅,应当不会做这等欺君之事,依咱家看,若不是你自己昏迷前钻了进去,便是严府里有人要害那严阁老,才会做这等事。不过不轮如何,只要你进的宫来,外面的事情便再不与你相干,至少这宫里,应该没人察觉你躲在柜子里进宫来。”
张洛有些明白过来,小声的道:“如此说来,小人进宫来却是神不知鬼不知,只有公公一人知道了。”
冯昆眯着眼睛低声道:“那倒也不是,不过只要咱家不说,其他几个自然不敢声张,如何,肯说出自己的身家来历了么?”
这话把张洛想杀人灭口的心思一下个掐断了,张洛看着,总觉得这老公公已是有些察觉了自己的心思,这才有这么一句。
自己的脉门既然被人卡住了,张洛也只好乖乖认输,不过他也不蠢,关于自己的身份来历自然是乱编了一通,倒是把那马泰一行的事都如实说了。这话编的九成真一成假却是让人听不出半分破绽来。说完后,张洛谗着脸哀求道:“公公,小人不过是运道不好,才遇到这些个倒霉事,公公既肯帮小人治伤,还请救人救到底,放小人出宫去。”
冯昆沉思良久,点了点头道:“原来那封信竟有这等来历,奇怪,此事暂时放下不提。紫禁城守卫森严,哪是那么容易进出的,便是咱家,这四十几年也就出过两次宫,你还是先在这处养伤,咱家自有道理。”
说完,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道:“桌子上的粥,你喝了罢。别凉着了。”
待他离去,那声“咿呀”的关门声传来,张洛用力咬了下舌头,只觉疼痛无比,这才相信,自己不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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