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隔阂
从江西回来,萱宁经常一个人陷入沉思,越来越认命,越来越不惜福,不是不珍惜,而是没有机会珍惜。外面的天渐渐暗沉下来,滚过几声闷雷,雨滴悄然而至,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暖阁里散着悠然的香气。萱宁最近身子有些不舒坦,太医瞧过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略微调养了才好,“赖嬷嬷,雪雁这药怎么还没煎回来?”“老奴这就差人瞧瞧去。”赖嬷嬷也在纳闷,去了有一阵了,这药还是没端回来,不是出什么错了吧。“免了,人我给你带来了。”原本斜卧卧在美人榻的萱宁听到声音不觉得起身,披上一件衣服瞧见了胤祥那铁青色的脸,“爷,这是怎么了?谁给您气了?我帮您排揎下?”“爷?”他冷冷的笑了笑,“没能耐的人也配叫‘爷’”,“这可奇了,谁敢说您没能耐?皇父不是还夸您差事办的利落吗?”一脸颇有些谄媚的笑容,“你这么想?”“自然了,您怀疑我不成?”瞳仁看着他,“只是你的丫头可不这么想。”他坐在八仙桌前旁,自斟了一碗茶。
见他越过自己,萱宁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爷怕是要我一句公断?那我就断一断好了”,雪雁跪在竹帘外,赖嬷嬷见萱宁踱步到了门口,忙的把一个昭君套披在她身上,萱宁轻拍了拍赖嬷嬷的手,点头聊表谢意,“雪雁,你到底说了什么话?”“福晋”雪雁抬起头,“馥辰格格的丫头钏儿说老爷迁到吏部尚书是攀了爷的光,奴才气不过就回了句‘爷当初娶我们小姐还不是因为我们老爷是兵部尚书,干爹是萨亲王’,失持的可是……”雪雁的声音低了下去,萱宁已知道后面的话,不由得心里紧了紧,幼年失持犯了他的忌讳,只是这丫头帮着阿玛也是应当,还真是进退两难,不由得一笑回过身,“我当是什么呢?爷您大人大量犯不着跟一个丫头置气不是?让赖嬷嬷教育教育府里的规矩便罢了。”“这就结了?”胤祥不满意这个结果,“那您的意思是重罚?”萱宁浅浅的笑,“她只是看不惯别人编排我阿玛而已,多说了两句也值得这么大的阵仗?”她还是微笑,眼里带着些犹豫,“哼,都说宁轩的丫头谱最大,今儿爷算是亲见了,有这样的主子自然有这样的奴才!”“你!”萱宁咬咬牙,“好,那我也一吐为快了。我阿玛功劳虽说不大,可到底在朝里算是老臣了,服侍过皇玛法,他老人家宦海*一辈子,累迁了一个吏部尚书还说是受了您的恩惠?只怕我阿玛襄助索额图剪除鳌拜势力的时候,您还不知道在什么的地方飘着呢。阿玛仁厚,待她们的亲眷也是不薄,她们感念阿玛的恩德说了这话也是情理所致,难道爷就真为了一个丫头置这么大的气?”他冷哼了一声,“我委屈了你阿玛,成,我就委屈到底了!”带着火走出宁轩,张瑞在后面忙的跟着撑伞,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里面“哗啦啦”的一阵响,紫苑外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胤祥看着更觉气,“看什么看,都没事干啦,滚!”
雨还在稀稀落落的下着,从迷蒙的雨帘中向远处望去,天边泛着淡淡晕黄色的光彩,想来明天是个晴天,萱宁锤锤胸前,那里有一股压抑的气息,“雪雁,我的药呢?”,雪雁还在抽泣,听到如此问,“哎呀,奴才再给您煎一副”,萱宁卧在美人榻上轻声说着,“去吧”。待到雪雁离开,赖嬷嬷凑近了些,“福晋……”“嬷嬷,准备晚膳吧”赖嬷嬷原本想说些别的,但看着萱宁的样子也不好说,只是去准备。晚膳吃的两个人食不甘味,萱宁这边因为身子还在调养,索性早早的就睡了,而胤祥也早早进了书斋,准备几日后去科尔沁巡幸的事情,顺便也告诉张瑞,“我要随万岁爷巡幸塞外”,“那让福晋跟着……”张瑞小心的问道,若是之前带着馥辰还情有可原,但毕竟已经大婚了,“带馥辰吧,福晋最近……”想起刚刚雪雁端着的碗,“最近身子不爽利,还是让她在府里静养才是,她刚从江南回来,不适宜舟车劳顿!”“知道了爷!”
他远行她没有送,虽然张瑞说了因为自己最近身子不爽利,带着馥辰算什么,就是为了向自己扬威吗?只是萱宁也没有闲着,晨昏定省给德妃娘娘问安,时不时带着小忆姗让她尽享天伦,琐琐碎碎的过了一个多月。早晨穿戴妥当,萱宁该是入宫问安,永和宫的气氛与往日不同,将怀里的忆姗交付于奶娘,走进正殿看见了主位上的皇父,微微一愣扬起一副笑颜福身问安,康熙摆摆手,萱宁规矩的坐在了德妃的下手空着的位子,却正与他对视又低下眼,德妃娘娘从奶娘那里接过孩子逗了逗,便让人抱到后殿。三个阿哥和福晋再加上公主都在,真是非同往日的气氛,而毓文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泪痕,甲套已然把帕子划了一道口子,“毓文年纪不小了,也有18了吧”,德妃在一边回应着皇父,一边用手轻拍着毓文的手。“该出阁了,朕这次去科尔沁,觉得那个多尔济王子不错,有意招做额驸,你们这些兄嫂的意思呢?”语气在询问,却不容辩驳。四哥、四嫂虽然对这个妹子亲厚,但看惯了只是同意,而十四一家也是叹了一声表示认可。“十三媳妇呢?”她刚想说,对面的他已经开口了,“皇父挑的人,必然是人尖子,这是毓文的福气,儿臣没有异议。”毓文终究还是因为他的话而脸色转为黯淡,而康熙似乎很满意,“好,着礼部挑个吉日吧。”语气一顿又转向了萱宁,“十三媳妇就过来陪陪毓文吧,嫡亲的嫂子,毓文听你的话多一些”萱宁起身跪于圣上面前,“儿臣遵旨”
一道圣旨,萱宁再次入住同顺斋,这样也好,相隔一个多月的时间自己也没想好怎么去看自家这位爷,想来皇父如此安排,怕是他们之间的不睦也是知晓了。礼部那边选好了日子,转过年二月二十二,嫁妆的准备也是在礼部的周密策划下按部就班的进行,萱宁则在仅剩不多的日子里,多陪着毓文说说话,帮她置备着给额驸的东西,不同于丰厚的嫁妆,这是新娘给新郎的礼物,自然要巧手缝制。“你说你想绣个什么样子?”细心的缕好绣线,从中选出几种颜色,大婚时候给他那个荷包怕是有些旧了,汗巾子也该重新样子了。“哥哥身上那个牡丹花荷包,我就瞅着漂亮,嫂子,您就帮我绣那个吧……”拽着萱宁的袖子撒娇,她没好气的甩开,“说什么呢?那是你绣得,我去绣算什么,回过头不吃你哥哥的排头才怪,快点绣吧”“嫂子,你跟我哥是不是……”毓文轻声问着,总觉得兄嫂不对劲儿,过去是蜜里调油,现在是两不相见,每次十三哥一来永和宫,十三嫂子不是去钟粹宫佟贵妃那里看自己的姑母就是去慈宁宫,若是赶上毓庆宫的太子不在,她还去那里陪着太子妃说说话。“没事儿,什么事都没有,别胡猜了,接着绣吧”。萱宁没说什么,毓文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入了夜望见嫂子的软榻,只有忆姗乖乖的睡着,而嫂子却全无踪影,不禁披着大氅去寻,开门便寻着她,斜倚着廊柱,单薄的身形在不明的月色中更显得清冷,看来有必要去找哥哥说说话了。
从科尔沁回来,胤祥奉旨到刑部襄助八哥、九哥他们,萱宁觉得兵部更适合他这位爷。八福晋冰倩回来后与她见了一面,她还是有些愁绪在里面,叹息那无缘的孩子,也说了一些私密话。对于朝上的事情,女人要慎言,“老十三这么能干少不得帮衬下他八哥”掬起一汪水,冰倩轻言着潜入水中,一会儿又扬起头,“帮衬倒是其次,别给八哥跟前裹乱就成了,我们家爷哪有八哥能干?皇父不是时常赞扬八哥吗?”她凑过来作势在她腮上轻拧了一下,“瞧你这张嘴,你八哥多大的能耐我还不知?你就这么看老十三?别以为老祖宗那边立了女眷不干政的规矩,咱们就不知道,若不是太子爷那边釜底抽薪,这户部第一大功可是你们家老十三的。这可倒好,太子爷一推六二五,全压在了那个冷面爷和你们家十三的头上。”萱宁闻言一笑,“嫂子倒是看得透彻,只怪当时我身子不方便,自然没有嫂子的觉悟。不过太子爷是谁啊,哪是咱们兄弟能高攀的。他不惦记咱们,咱们就该烧高香了。”冰倩靠在池子一边叹了叹气,“可不……”,一股悲戚油然而生,若没有太子爷,那个可怜的孩儿或许还能呆得长久些。萱宁看了眼冰倩,游过去扶着她的肩,那孩子的事情她早就知晓了,即使没有太子爷,那个孩子也不会活着出来,因为它早就死在娘胎里。
“别说这些话了,我且问你,你和老十三到底怎么回事?我记得走的时候还蜜里调油,怎么回来就冷若冰霜了?不是去了一趟江南吗?”虽说走了一些时日,但到底还是谨细的人,看出了他们的不睦。“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只不过七年之痒来的早了些罢了”萱宁一下又一下的往身上扬水,回应着冰倩。“其实他们爷们,表面上天家贵胄风光无限,可也是辛苦着呢。我可听说老十三又把刑部当自己府了,吃住全在那儿。”见萱宁的脸上仍就淡淡的,自顾自的接着说道,“知道‘宰白鸭’吗?”萱宁一愣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从何说起?不过嫂子,爷们的事情咱们少说,免得又惹来不自在,焉知是否‘隔墙有耳’呢。我差不多了,先上去了。您刚刚回来,也别泡的时间太长。”
毓文的嫁妆准备的有条不紊,胤祥要亲送小妹妹往科尔沁走一遭,直到将毓文交到科尔沁王子的手中,以表安心。自十三的厚礼下来,便是九哥家的,萱宁纳罕,那边回信道,“自小她九哥觉得她可怜见的,偏疼她”。在冬月初三日,毓文受封为和硕敦恪公主,而萱宁的礼物早就打造好的,趁着回府查阅账册时一并带入了宫中,并让府中的小厮给他捎了一个话,告诉他找个日子一同把给毓文准备的东西交给她。冬月十五趁着他与几位兄嫂一同请安的时候,萱宁把礼物给了毓文,后者爱不释手,“我想着给你点不同的,但又怕毓平不高兴,只好委屈了。”“嫂子说这话干嘛,上次您给姐姐的时候,我可馋着呢。就想嫂子什么时候能送给我一套这时兴的首饰,可不就是今儿,嫂子真是遂了我的心思。”毓文捧着红漆盒眉眼弯弯,“你喜欢就好”萱宁见她鬓角垂下帮忙抿了上去。“嫂子啊,您看看您送的,岂不是让我们犯难不成?”十四阿哥颇有些调皮,带着十四福晋曦月一脸愁眉苦脸,“就是,贵在奇巧的东西,嫂子您让我上哪里找。”“胡说,哪是贵在奇巧,是贵在心思。”一直没有说话的四爷突然说道,“只要心思到了,文儿是不会说的”四嫂在一边帮腔。“您们还真真的夫唱妻和”十四瞥了一眼,久未出声的十三瞥了眼十四,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十四弟啊,若弟妹不跟你夫唱妻和,恐怕你就要撞墙了”一句话惹来满屋子的笑声,十四更是骚得满脸通红,“十三哥的嘴,真真找不出比您还毒的了,我只想着嫂子平时是怎么忍过来的”“老十四啊,你这么说让曦月情何以堪啊?”一句话再次惹来笑声,连带着十四福晋的脸上的红潮又添了一抹亮色,只是无奈的撒娇却有恨恨的说着,“怪不得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您和十三哥还真真是……”笑声中他看着她,似是比之前越发清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