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能是什么模样,还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亏你也好意思说,一个大姑娘家巴巴地要去看男人。”
“好好好,奶奶读书识字的成日家要守那许多规矩,奴婢一个下人可管不了那么些,很看不惯那女人一副轻骨头的样子,偏就要去瞧瞧那情种的模样,搞不好是个四十多岁满脸麻子的矮冬瓜,好容易讨个老婆就当宝了呢!奶奶且站站,奴婢去去就来,管保回来有笑话说给奶奶听!”
玉凤知道连馨宁是同她开玩笑自然也不怕,指着边上的花树叫她在树荫底下略等一等,自己蹑手蹑脚地悄悄原路返回,藏身在片片繁花中倒也不怕被觉。
连馨宁拗她不过也只好随她去了,谁知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只得又折回去寻她,不知怎地心中竟忐忑了起来,好像自己真存了要窥探别人的意思似的,想想还是小心些,若被那阿鸾夫妇撞见,岂不难看?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方才那一处八角小亭的所在,远远地便瞅见玉凤偎着一块岩石站着,身边的梅树枝繁叶茂,若不认真细看还当真瞧她不见,不由也起了促狭淘气的念头,干脆悄悄上前吓一吓她,谁叫她先不老实来着?
或许是许久不曾有过这样愉快放松的心情,连馨宁悄悄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朝前走着,紧抿着双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一面幻想着玉凤被她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一面捏了捏嗓子想着如何能装出个又粗又凶的江洋大盗的样子来。
玉凤似乎看得很专心,丝毫不曾察觉有人就在她的身后,而且正在朝她走近。连馨宁一心只想着同她玩笑压根不曾想到亭子里的人,却再也没想到竟听见了一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正是这温润的声音曾经在新婚的第一天如同一点清泉缓缓流过她十六年来干涸苦涩的心田,正是这温情的声音一直支撑着她在那比连府更令她恐惧厌恶的荣府中苦苦周旋,如今,也正是这温柔的声音,如同一把带着倒刺的利剑狠狠扎进她的心窝,狠捣一气再猛地拔出,鲜血几乎溅瞎了她的眼,酸痛的眼内几乎也要滴出血来。
对面那一方小小天地中,那名唤阿鸾的女子正低头浅笑,一脸羞怯满足地看着跪在她身前的男子。
那男子轻轻地捧着她的脚认真检视,像是对待一不小心就会碰碎的珍贵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揉着,不时抬头问她,疼吗?以后可不许你这么不当心,再也不许离开我半步才好。
那男子眸如晚星璀璨,眉若青黛入鬓,面容清俊儒雅,体态秀颀风流,正是她自以为终身有靠的夫君荣少楼。
连馨宁只觉得刚过去的冬天好像又回来了,浑身上下冻得直打哆嗦,想上去拉住他好好问个明白,一双腿却生了根似的半步也挪不动,酸软地就快要站立不住。
玉凤也不知是怎么现她的,当即唬得一愣,再看她眼神涣散整个人都呆呆的,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就要往外拖,谁知此时的连馨宁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紧紧扳着玉凤的胳膊,就是不肯离去。
“你……你扶我过去,我倒要听听咱们爷对着这个外头的奶奶是怎么个温存的。”
几乎是生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连馨宁已经不支地整个人靠在玉凤的肩头,玉凤见状心里急得很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想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干脆让她弄个明白,或许她还能看破些。
二人也不知是怎么又摸到那块石头边上的,只听亭中笑语不断,时不时冒出些令人脸红心跳的闺中私话,却听得连馨宁浑身上下一个透凉。
“好好地怎么又皱眉头了?带你出来原就是想叫你散散心,怎么反倒惹你不高兴了?”
“何曾不高兴来着?只要你在我身边,在哪里我都是高兴的。只是一想到片刻后就要和你分离,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就忍不住……”
女子凄楚留恋的哭泣声嘤嘤传来,连馨宁木然地听着,接着便是荣少楼软言哄着的声音。
“你看你,我毕竟不能长住在外头,家里的那一位也不曾有什么错处,她还怀着身子呢,我到底要念着些。你平常最是个会体贴人的,怎么如今反倒小气了起来,我特特抛下家里留下来陪了你两日给你过生日,你还不知足?”
那青鸾听荣少楼这话哭得更凶,一面赶他走一面说什么就知道你如今心里只有家里的奶奶,早把我忘了,你也不用来哄我,就由我在外头自生自灭好了,一行说一行哭得声噎气堵,接着又咳嗽了起来,急得荣少楼忙搂着她轻轻拍着,少不得又说了不少指天盟誓的话。
两人甜言蜜语了一阵才相携离去,玉凤怔怔地看着她家大爷和那个女人的背影,一时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才好。早些日子大爷勾搭上窑姐儿的事情让太太狠狠动气了一阵,原以为已经撂开手了,没想到过了这大半年的两人竟又到了一处,看那**刚才同她家奶奶说话时那浪到家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别人的正房原配呢,啊呸!
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两口,玉凤回过身想劝连馨宁几句,但见她木雕似的不哭不笑也看不出悲喜的样子,就算圆滑玲珑如她,也实在有些找不出话头无从说起。
干脆闭上嘴安静地陪她坐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连馨宁无甚血色的脸上这才略微有了有了丝活气儿。
“回吧,只怕你二小姐她们要等急了。”
“奶奶……”
玉凤见她绝口不提方才的事,心里反倒直打小鼓,也不知这主子心里头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待要细问,又怕更惹得她伤心,想着这荒郊野地的若待到天晚了实在不妙,还是早些回去要紧,忙扶着她朝前头走去。
荣清华和云书总已经在专供女眷香客们休憩的茶室里等得不耐烦,才要出去寻,正好见着她们出来,便一同下了山。
连馨宁一路坐在马车上只闭着眼睛不说话,云书只当她累坏了,忙取过一条薄毯给她盖了,一面体贴地给她捏着肩,荣清华一路还是贪看外头的风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扯了扯连馨宁的衣袖。
“说个笑话给嫂子听,方才咱们在里头等着无趣,我便到门口转转,远远瞅见一对男女走过,那男的可真像大哥哥的模样,我心想这大哥哥黏嫂子也黏得忒紧了,才这么会儿功夫不见就找来了?正要张口叫呢,谁知那女子的帕子被风吹跑了回头来拣,我一看又不是嫂子,差点就叫错了人,吓得我赶紧躲了回来。”
“可不是么,二小姐才刚把这事说给云书听呢,若当真叫错了那可丢人了。”
荣清华兴兴头头地说着,云书也笑着凑趣儿,玉凤见连馨宁仍闭目不语,忙一把拍了拍云书的肩膀。
“闹什么,没看见奶奶累得很么,快别吵吵,让她歇一会儿吧。”
荣清华和云书相视吐了吐舌头,玉凤也不再言语,只悄悄在薄毯下握了握连馨宁的手,很软很凉。
连馨宁倒也并不是故意不搭理她们,只是此刻她当真是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耳边来来去去只有荣少楼临走时温柔地揽住青鸾的腰,几乎用讨好的语气说的那句,你是我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她是三媒六聘塞给我的,谁轻谁重,谁近谁疏,你还不知道么?
此地有人心如死灰,彼处却又有人心满意足,步步紧逼。
掌灯时分,燕四胡同尽头的某处老宅内,荣少楼刚刚沐浴了出来一身轻松,正躺在竹榻上哼着小曲等着吃饭。已经在这里过了两夜,他也开始记挂家里的娇妻,虽说青鸾温柔痴缠实在令他舍不下,可到底哪里才是家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只等连馨宁生下孩儿,他便跟她说接青鸾回去的事,总这么在外头住着到底不成个体统。
“奴婢来请爷用饭了。”
忽然身上一沉,一股甜香缠绵的气息迎面而来,荣少楼知道是青鸾,忍不住勾唇一笑,只闭着眼一把缠着她的腰,搂着她一同滚落在榻上。
两人你来我往间正要入港,谁知青鸾忽然浑身一颤,痛苦地呼喊了一声,便弓着身子瑟缩在了荣少楼的怀中,荣少楼忙扶起她细看,却见她双手紧紧按在小腹处,皱着一张小脸期期艾艾地哭着嚷腹痛。
大夫很快请来了,荣少楼在外间坐着,听着里头时不时传来青鸾娇弱无力的呻吟,一颗心就仿佛在滚水里泡着一般扑腾个没完,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那大夫才总算是出来了,看着荣少楼直摇头:“公子爷虽然年轻也要悠着点,你家奶奶身子弱受不得委屈,就是有口角也要软和着些,以后切莫再任性,凡事忍让着点,这女人怀孩子可就是鬼门关上走一圈,心里再一憋屈可是最会动胎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