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很快满府里都开始私下议论太太狠狠地打了大少奶奶的贴身丫鬟,太太这么个大善人很少动气,今日竟然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想必是这新奶奶也实在不得她的欢心吧。
如今的荣府对外是二爷当家,对内是太太做主,大爷虽是长子却并无实权,而且又是个病秧子,谁知道他能靠得住几年?万一哪天他倒了,或是不宠她了,那她在这府里还算什么呢?不过就有个大少***名头罢了,眼下众人最想知道的则是太太心目中最理想的未来二少奶奶是谁,若是熟悉的也好趁早巴结上,那可才是荣家未来做得了主的人呢!
连馨宁如何不知道今日的事情一出,她必然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但这些都不是她能控制的了,最令她揪心的就是云书的伤势。
那丫头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昏死了过去,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亵衣亵裤,却已经血迹斑驳污浊不堪,满头满面都是汗,头披散着覆在面部,整个人如同才从血污水中捞出来一般,丝竹等在门口从两个抬人回来的粗使仆妇手中接过她瘫软如泥的身子,当即便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
连馨宁只拉着她冰冷的手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哆嗦,还是秋容叫来一个小丫头打赏了那两个仆妇两吊钱,帮衬着丝竹将云书扶到床上躺好,又安抚连馨宁道:“奶奶莫急,已经去请大夫了,云书姑娘是个有福的,必吉人自有天相。”
“大爷几时回来?”
不知为什么,连馨宁此刻满脑子里只有荣少楼温柔如水的笑容,那宁静如丝缕轻风般的微笑,总能给她温暖安定的感觉。
秋容听她这么问不由一愣。
“奶奶不知道么?大爷一早就出城去了,这下得到大年夜才得回来了。”
“呃?做什么去了?”
“这话说起来有点长,几年前大爷病得厉害,连宫里请出来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太太都已经开始瞧瞧准备那样东西想冲一冲了,谁知也合该他好造化,遇到了一位四处游历的有道神医,唤作艾祥。那人只用了三副药,大爷的病便有了起色,可惜他们江湖上的人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无法常年留在京城,因此同大爷约定每年来一趟,在咱们家的京郊别馆为大爷治病。”
“不是个神医么?什么病要治这么些年还治不好?”
丝竹一面小心翼翼地替云书褪下已经被血迹粘在身上的亵衣,一面侧着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秋容不由面上一红,支支吾吾道:“谁知道呢,想是大爷这些年病根深重不容易根治吧。”
连馨宁听她这么说也便不再追问,只是心中难免疑惑,何以之前她一点影子也不曾听说?
秋容知道这说法并不圆满,忙打着岔笑道:“奶奶您别多心,这艾先生年年来去都每个定准,这次也是到了才派人来通知大爷。他这人行事非常古怪,说什么生平最不爱和富贵中人打交道,与大爷相交一场纯属机缘巧合,因此每次都只让大爷一人前去赴约,莫说是家眷之类,便是丫鬟婆子也是一个都不带的,只有一个小厮跟着。”
“要不是因为这个规矩,大爷哪里舍得同奶奶分开,必定将你带走身边一日也不分离呢!”
见连馨宁并不搭腔,秋容赶紧又补了一句,倒说得连馨宁面上红了起来。
“胡说什么呢,谁想那些了?我不过是担心他被什么江湖郎中给骗了。”
“这个奶奶放心,这些年大爷的身子确实是一年好似一年了,上回见了艾先生回来,还曾经说过不出三年便可再不用药了呢!”
主仆二人正说着,外头有小丫头回报说大夫来了,秋容忙扶着连馨宁到了屏风后面坐下,这里丝竹才出去引了大夫进来给云书诊治,还好都是皮肉伤也不曾伤筋动骨,大夫说她年纪轻先天壮,好好养着很快便会好转,只怕调理得不好借伤成毒,因此又交代了不少护理事宜。
那大夫走时隔着一层薄薄的霞影纱屏风匆忙瞥了连馨宁一眼,心下不由打鼓,这么个容色清丽的美人儿,怎么就这样狠的心,把个小姑娘都打成什么样了?
既然荣少楼还有些日子才能回来,连馨宁便吩咐人将云书抬到她屋子外间的榻上歇着,一来主屋里头暖和,二来三个人一处做做伴,丝竹也就不用两头跑了。
晚饭后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云书已经醒了,只是身上疼得厉害,晚饭也吃不下,只在榻上趴着无法动弹,丝竹为她找了厚厚的蚕丝软垫垫在身下,但也无法减轻她一点痛苦,总要挨过头几天才行。
折腾着总算是浑浑噩噩地睡了,连馨宁见外头几个丫头婆子总是探头探脑地寻着理由进来,不由心烦,虽知她们之中必定有荣太太和其他什么人的眼线其实谁也得罪不起,但却实在无心应酬,便干脆叫所有的丫鬟婆子都会去歇了,命丝竹撑上房门三人早早歇下。
坐在镜前看着丝竹为她梳理长,连馨宁不由想起了在连府待嫁时的那些夜晚。也总是睡不着,总是想着将来如何,想着再怎样苦总不及在连府那样不尴不尬地熬着苦,没想到这荣府里的水,却才真叫比海还要深。
才来了一个月不到,云书已经被打个半死,虽说这事是怪她不该多话,可若不是有人有心难为她们,又何至于此?
怏怏地抚摸着手腕上的翠玉镯子,那是荣少楼前些天陪她一起去珍宝斋挑的,水色极好,碧绿碧绿的颜色,摆在日光下更是晶莹通透,一见便知不是俗物。
她原是个不喜奢靡的人,可当那人握着她的手将此物套牢,并喃喃在她耳边说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字时,她竟是一时痴了,只晓得低着头傻笑,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再也难掩小女子娇羞满足的颜色。
丝竹见她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也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并不去打扰她,双手翻飞瞬间将她的长挽起做成了一个简单却妩媚的慵妆髻,再以一根玉簪轻轻固定。
笃——笃——笃
“窗外可是有人?”
“这么夜了会有谁,想是雨点打在窗棂上了吧。”
笃——笃——笃
异样的声音再度响起,主仆二人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你瞧瞧去吧,我觉着是有人。”
“是。”
丝竹应声掀帘子出去,连馨宁却朝后一躺倚在了椅子上,昨夜被闹得不曾好好歇息,今日倒真是有些困倦了。
不久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她只当是丝竹,便闭着眼睛问道:“是谁来了?”
无人应她。
疑惑地睁眼,却见荣少谦正倚在门洞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你?你……你怎么!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大哥又不在家,你来作什么?”
连馨宁被所见的情景吓了一跳,忙抓起椅背上的一件薄衫披在身上,掩去了胸前不小心流露的一抹春光。
荣少谦并不回答她,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大胆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似乎要就这么看着看着便看进她的心里去。
连馨宁稍歇了一会儿便回过了神来,想起日间若不是他及时赶到,云书一条小命就算难保,脸上不由也软和了一些,却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只得叹了口气道:“二叔这么个聪明人,难道连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都不明白?夜已深了,二叔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明日?看来你对你那个小丫头也不怎么紧张么,亏得人家对你赤胆忠心,被打得皮开肉绽都没有一丝怨言。”
荣少谦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一点也不意外,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唇边甚至漾起了一抹讥诮的微笑。
连馨宁听他这话说得奇了,不由心动。
“你的意思是?”
“哼,要不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大嫂子这样子,我若是当真无事而来,只怕现下就要下逐客令了吧?”
“你若只是来戏弄与我那你请便吧,馨宁在府上受的捉弄也不少了,并不少了二叔这一茬儿。”
连馨宁见他还在卖关子,不由心中赌气,小脸一冷干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荣少谦自知人事以来可说是阅女无数,对付女人上是最有办法的,可偏生对她就束手无策起来,一见她当真动了气,只好乖乖地丢盔弃甲,将宝物送上。
“你瞧瞧这是什么?我可真是一片好心,你若不稀罕我可就拿走了,稀罕的人有的是。”
虽说是刻意讨好佳人,可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少爷公子的身段。
连馨宁不由好奇地侧过头去一看,之间他手上拿着一只通身绛红色的琉璃瓶子,上头还有黄色的标签缠着,说不出的精致。
“这是什么?”
“没瞧见这上面的东西么?是跟宫里的御药房讨来的上好金疮药,专门治棒疮的,你给云书用吧,很止痛的。那丫头够烈,倒对我的胃口。”
荣少谦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朝外面瞥了一眼,连馨宁却会错了意,想这荣少谦也忒风流了,人都伤成那样了他还想乘火打劫?
当下冷冷地接过了他的药瓶子,却还是没有好脸色对他。
“二爷不是想用一瓶不知什么劳什子膏药就换走我一个丫头吧?这种事情说什么都扛不住人心里愿意,你若当真想抬举她,就自己问她去,她要乐意跟你,我才能给她做这个主。”
荣少谦听她这话一时不备,不由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干脆将错就错逗逗她。
“多谢大嫂抬爱,我是真敬佩这小姑娘的好气魄,等她好了我就亲自上门来问,看看她乐不乐意认我这个不肖的家伙做个异姓大哥,到时候就全看大嫂做主了,您看如何?哈哈——”
连馨宁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由面上犯窘,再看那人笑得十分畅快,更加忿忿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