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话 剑太郎的心情之其一
() 剑太郎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舞女会挺身而出,替李兰生挨了一刀,昔rì自己不慎杀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那一幕在剑太郎脑海中清晰地迸发出来,那种窒息的伤感灌注了他的全身,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地忘记了这件事,却原来仅仅只是把他深藏在记忆的长流之中罢了。
他突然想起阿熏在临死前摸着自己的脸颊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再杀人了。”
那年,剑太郎十六岁,却已经是全rì本最强的黑幕暗杀者。而死在他怀中的女人却是二十岁,为替被他杀死的未婚夫复仇,假意地接近他寻找机会下手,但最后却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这就是宿命,剑太郎准备出第三刀,必杀之刀。已经容不得他多想,这个男人必须得死。
可是他还没有出刀,场面发生了出乎意料的逆转,又出现一个杀手,看来军方为保万无一失,布下天罗地网,绝对不允许失败。
在剑太郎的眼里,这就是对他的侮辱,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人,他把杀人当作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不会与任何人合作,或是有其它人任何的介入。
可惜军方并不明白一个武士的尊严,在他们眼里,任务高过一切,于是剑太郎选择退却,他收回了那志在必得的一刀。
舞厅外到处都是因为惊吓而奔跑的人流,他们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一样会露出自己的丑态,有的人跌倒了,一些乞丐趁机冲上来抢夺他们手里的财物。
剑太郎有一种不知何从的感觉,那个女人的惨叫,李兰生撕心裂肺的哀吼,阿黛的惨叫,剑太郎的眼泪,仿佛现在都已经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到底哪个是自己的感情,哪个是李兰生的感情。
夜sè,带给他的是寂寞,是空虚,是害怕,也是悲伤。
事后剑太郎并没有回到军方的大营。他知道与此同时的另外一个刺客,因为被突如其来的一个高手阻拦而导至刺杀任务失败后逃匿。不管任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要自行安排自己的后路,军方不会与他们有任何联系,反而还会追捕他们,以表明这件事只是几个暴徒的行为,和军方没有任何关系。
剑太郎待在一家由柳生千兵卫介绍的小旅馆中,一待就是月余,时值淡暑新秋,上海的秋天有一种寂落的萧瑟感,枝头光秃的梧桐,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在河边,湍湍流动的水溪,竟然把他给吸引住,在此驻足。
与徐小侠的相遇,让他觉得世界是如此的狭小,特别是他听到原来李兰生是徐小侠所救,不禁哑然失笑,这难道就是命运的巧合?告别徐小侠,他陷入了自己所营造的迷惘之中,也许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待的时间够长了,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夜sè来临,他现在在一条弄堂的角隅,注目着昏暗灯光下行走的人流,人很少。有刚下班的衣装白领,行步勿勿地领着公文包向远方赶去。有穿着旗袍优雅婀娜的风尘女子,这些女子走路的姿势格外柔美,被旗袍紧紧裹住的臀部,在大腿的摆动下,不停地扭动着而展现出那淋漓尽致的曲线的美感。
剑太郎喜欢躲在黑暗中观察这些景sè,这些行走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这黑暗中的一点星光,他看着这些星光,仿佛自己也已经融入进去,去感受他们生活的艰辛,平庸而又忙碌。他有些羡慕,羡慕这些平淡,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他出去工作,上班,忙碌了一天,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形回到家中,他的妻子穿着和服,恭恭敬敬地跪在门口的榻榻米上,为他准备好一双木屐,带着快要把他融化的笑容,甜蜜地说道:“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
这个时候,又从内屋传来一个清脆而又稚嫩的童声:“爸爸,是爸爸回来了吗?”
一切都是那样的温馨,可是剑太郎知道,从他生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与这样的生活无缘。
他是一个杀手,一个刺客,与生俱来。以前他也经常躲在黑暗中,等候那些坐着轿子,由仆人打着灯笼,引领在归家途中的反对zhèng fǔ的政客,或者是独自行走于街衢之间的名流义士,他们也是黑暗中的一丝星光,也许回到家门口时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剑太郎所幻想的那种温馨的场面,可是今天是不行了,以后都不行了,他们的妻子,他们的孩子,都将背负沉重的命运和伤痛生活下去。
因为那天,那惟一一点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小生命星光将被剑太郎掐灭,为了整个rì本民族的复兴,为了这个国家朝着维新变革的正确方向所前进,黑夜中的他已经幻化成一头嗜血凶兽,那是死神的宠物。
现在的他却又不明白,既然rì本已经成为亚洲第一的强国,为什么还要走向侵略的道路呢?他没有办法去违拗zhèng fǔ的决定,可是他却困惑于这样做的意义,在他看来,中国是一个如此弱小的国家,在侵略中则做为受迫害者站在大义的这一边,大rì本帝国成了罪恶的代名词,所有的中国人怕它,恨它,但也有人像一只哈巴狗一样谄媚于它,可毕竟那只是趋炎附势的假象,而非出自于真心。
在这样的道路上,他所贡献出自己的一生而铸就的国家,是不是越走越远了呢?剑太郎没有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声微弱的呼救,就在弄堂的前方。
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发生的太多了,或者是打劫,或者是行凶,可是人们早就已经司空见惯,这就是动荡社会的yīn霾一面,就算是在处于大变革时期的rì本,剑太郎也早已习以为常。
若是在平时,剑太郎绝对不想去过问这件事情,在他的观念里,现在的世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自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那么他也不要指望别人能来拯救他。
可是今天,他的心情非常复杂,这一声呼救扰乱了他的心绪,这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呼救,呼救声凄厉而又微弱,如果不是剑太郎的耳力过人的话,很可能声音就会被掩没于黑暗之中。
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剑太郎决定过去看看,就在弄堂的正前方,不远。
一个软弱娇小的女子,被三个穿着对襟中式短衫的流氓给钳制住按到在地上,正yù猥亵,她的大红sè绣花旗袍已经被撕得破碎,她的云鬓凌乱,两眼哭得梨花带雨,双腿不停地乱蹬着,可是这样却更加地刺激着那三个流氓的兽yù。
渐渐地,女子的挣扎停歇下来,或许她已经知道并不会有人来救她,她放弃了抵抗。
这就是当下的时代,大多数中国人的命运。
剑太郎认得她,她刚才就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走向弄堂的深处,剑太郎就在那时欣赏着她的旗袍摆动出的优美身姿。
如此婀娜曼妙的女子,怎可以被这几个身形猥琐的宵小所玷污?
“住手。”剑太郎说道,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出现在那三个流氓和女子的面前。
那三个流氓一愣,抽出腰间的斧头,回头望去。
原来是斧头帮的人,剑太郎心想。
那三个流氓一见剑太郎的打扮,顿时呆住,三个人互相望了一眼对方,“啐”的一声,收起斧头,心有不甘地跑了。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人敢惹rì本人,特别是像这样的小混混,更不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剑太郎走到女子的面前,伸出右手,说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迟疑地望着剑太郎,问道:“你…是rì本人?”
剑太郎点头。
女子怎么都不会想到今天会被一个rì本人所救,在她看来所有的rì本人都是一群无恶不作的禽兽,他们看不起中国人,视中国人为草芥。rì本人自认为自己是高等民族,而中国人是劣等民族。
可是她今天却被一个rì本人给救了。
女子递过自己的手腕,在剑太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幽幽地对剑太郎道了一声谢,又叹道:“有的同胞,简直比禽兽还不如。”
剑太郎知道他说的禽兽是指谁,不禁苦笑一声。
女子的衣衫破损,剑太郎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女子,说道:“衣服破了,你把它穿上吧。”
女子羞涩地低下头,低声说道:“我不能穿…”
“哦?”剑太郎愣了一下,又穿回外衣,说道:“不穿也没关系,我只是看你衣服破了。”
女子怕剑太郎误会,解释道:“你的是rì本人穿的衣服,我穿了,恐怕会被别的中国人误会。”
剑太郎说道:“不用解释,我明白。那么,我送你回去吧,天黑了,不安全。”
女子“嗯”了一声,小思一下,又连忙摇头:“我的家就在附近,穿过这条弄堂就到了,不用送了,今天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我就……”
剑太郎说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自己逃走的,不用谢我。”
剑太郎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子,他明白她的心思,在现在这个非常时期里,如果一个中国人和rì本人走得太近的话,很容易会被扣上一个汉jiān的骂名。
可是,今天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地做这些事情,和这女子说这么多话呢?眼前的这位女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像是第一次见到阿黛时的那种感觉?
不对,不对,剑太郎为自己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而觉得好笑至极。这种感觉一定只是自己连rì来受到情绪波动而产生的错觉罢了。
正当他从自思自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女子已经独自离去,她没有向自己道别吗?不…也许她已经向自己道别了,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
看着女子即将远去的身影,剑太郎突然忍不住大声问道:“姑娘,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吗?”
那女子听到剑太郎的呼唤,回头望向剑太郎,从她的眼神中,剑太郎看到了她的犹豫,但是最后女子还是告诉了他。
“我叫冯心梅,就在这边街道不远处的翠望楼卖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