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从树梢上退去，清晨的阳光干净利落的洒下来，于是连树叶也明朗起来。
树林边升起一道炊烟，弯曲着向上攀沿，风一吹，?散成了一片虚的?，再飘一阵，便连一点痕迹也看不见。一?奇怪的木?悬?半空中，修建?两颗?榆树之间，天然生成的树枝的?托起了木?，显得既?稳又惊悸人心。

陆?杞站?树下，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满脸困倦的神情。他忽然耸起鼻?，?风里闻闻味儿，忽然?起一根垂下的藤蔓，顺势飞上木?。那木?外有一?粘?砌的炉灶，灶上咕噜噜的正炖着一锅粥。?杞试过粥味，灭掉炉火，又满满的盛了一碗粥。

推开门，一股药香味扑鼻而来，初时?杞??这气味苦，闻了几日，却也体味出一份别样的清香来。燕玉簟躺?床上，神情?然，似?熟睡。?杞过去把她扶起来，喊一声“吃饭了”，便拿一只汤匙?着她的?嘴喂起粥来。于是，燕玉簟睁开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乖乖的张开?嘴一口口喝粥。

七日来，她总是如此，喂她东西便吃，不喂时也从不喊饿，一整天都卧?床上，似睡似醒。最??是有一次?杞听见她依依呀呀叫唤，以为是病情有所好转，折腾半天才知道是想?解，?杞正面红耳赤不知所措时，已湿了一滩床铺。

后来还是?杞想了办法，?附近的庄?里雇来一个粗使的丫鬟，每日清晨里来，黄昏后去，专门照顾她的起?，料理?他不便料理的事情。

出云说这是离魂之症，可她显然仍有知觉，又不同于普通的离魂之症。得了这种病的人一向是要离群索?，这是怕被其他的生魂搅扰，让自己离体的魂魄找不到?来的路。因此出云特意建了这所木?，离附近村庄不远又没有人烟。

远方传来一阵飘渺的箫声，如邈云汉的?鹰、划过长天之外的云翳。?杞听得心神一阔，跃到树下，和着箫声唱到：

“呢呢儿女语，灯火夜微明。

恩冤?汝来去，弹指泪和声。

忽变轩昂勇士，一?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

?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

跻攀?步千险，一落百?轻。

烦?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ü不能平。

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不多时白发白髯的出云从林中踱出来，嘴边一只五?洞箫，?莹如龙?之物。他?后树丛悉悉索索，忽然从中两分，跃出一只十?巨豹。这豹?生的神俊非常，通体*毛色青碧，缎?一般油亮亮闪光，一双环眼如巨烛朗照，?其额上一簇亮银色的火焰形花纹，又为?平添几分神秘色彩。

?杞连忙走上前迎接一人一豹，出云老祖未曾走近，便先说道：“陆?友头痛的毛病，昨夜是不是又犯了？”

?杞笑道：“您老是活神仙，这也瞒不过你。”出云说道：“不是我能掐会算，昨夜三弟暴躁不?，额上的银纹亮得刺眼，我?知道是那幻妖的残魂?作祟，你的元神和我三弟连?一起，如何能不头痛？”

?杞从怀里掏出三省老道送与他的那只云玉铛，色泽比他刚用时更见古旧，“我有这云玉铛傍?，不惧邪秽作怪，多?还能抵挡。说来奇怪，这?天虽然总头痛，眼前时常有幻影晃来晃去，我的修心之法却有精进，比之前半年加起来还多。”

另有一事?杞没和他说，毕竟人心隔着肚皮，他顾忌着自己?危，不敢随便出口。那便是他怀中的秘?——三皇经文。他自从受了幻妖魂魄，心中便时刻不?，因想到幻妖是为祖天师所收服，便想从三皇经中?答案。其中颇有一?稳固神魂和驱使妖鬼的法诀，虽然他只看个皮毛，却也能暂缓头痛之苦。

两人?树下说话，豹王听得无趣，便钻入树林中去。当日?杞初得此兽魂剑灵时，豹王不过是半?体，如今驻形日久，已与?常野兽无异。不多时，豹王便叼了一只成年獐??来，嘴上?是淋漓鲜血。那獐?足有猎狗??，可?豹王嘴里，却?的象一只野兔。

出云见了茹毛饮血的三弟，不禁摇头叹气，他低头思考了一阵，忽然问?杞道：“陆?友，你可懂得音律？”

?杞点头道：“早年?过一阵竹笛和五弦琴，总还分得清?商羽徽。”

出云道：“甚好，你既然会奏竹笛，?洞箫也甚快。我来传你一套萧曲，虽然比不得你们道门正?，但以之为辅助，或可镇压那幻妖作祟。”

?杞知道他是为了豹王着想，因此也不推辞，恭恭敬敬ü?下首，聆听他一一讲解。出云先为他讲解萧的技法，吹箫讲求先难后易，初时极难吹得出音律，曾有人说，若第一日里吹不出三个音，那便不用再?了。?杞虽通音律，也试了半个时辰，才把?商羽徽角五音一一吹准。技法需要自己练习，出云接着讲解萧曲，这首萧曲是他两百年前所作，叫做《九煞曲》。出云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持萧吹奏起来。

箫声起处，恍惚间，?风平?而生，直上万里青冥。?杞自觉随着?风载浮载沉，不能自?，幡然猛醒时，才知一曲终了，忍不住叹道：“好杀伐的萧曲！”

出云道：“不是这杀伐之曲，如何能镇住那绝世之妖？”他言下唏嘘不已，却不是?杞所能领会的。千年之前六天妖王肆虐天下，当其时出云修为初成，未?不以六妖为荣。后来张道陵横空出世，以雷霆手段收服了六?妖王，天下妖族耸动。千年过去，沧?早已变做桑田，出云也早非当年的出云，看到幻妖的下?，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犹如五味杂陈。

妖族式微，千里避祸，丢却数百年经营的基业，三弟被戮，门人无依……纵然是几千年的?妖魔，出云也不敢想，若?想时，唯有长歌以当哭。

出云又道：“传曲之事，你莫要让赤风知道了，他脾气倔强，?你仍有敌意。”

“这我理会得，——怎么这两日都不见赤风前辈？”

“哎，他一意要?那萧慎?仇，已经北上了，我是??阻拦不住。这只箫是用北?冷玉所制，可?心驱邪，箫管里有?风曲的法门，想来你该不难领会。此番相遇，??偶然，三弟千年道果，或有花开别树之遇合，望?友多自珍重。”出云望着北方，眼睛闭合良久又缓缓张开，说道：“我?这世间?留的太久啦，久的忘记了太多东西。难怪二弟总说我糊涂，希望现?想起来还不算太晚。”出云?洞箫斜插??，?袖一挥，飞上半空中。他?空中停顿半响，向???腹中指去，说道：“此?中之妖，他年?友若道法有成，念及一段缘法，请照顾一二。”说罢化作一道白练，向北倏忽而去。

空气中有“飒飒”的声响，是出云渐渐远去留下的破空声音。洞箫入手处一片冰凉，一股清凉之气上脑，隐隐作痛处也因此平复下来。箫管中果然有一片薄薄的丝绢，??麻麻写满了鬼画符一般的箫谱。

他用手指按住几个箫洞，胡乱吹出几个音律，低沉的箫音?佛有人?风中呢喃。他忽然想起一个??的江南酒?，那时，弥?裳ü?他?面。他嗜好杯中物，弥?裳也能豪饮，因此那一路同行时，饭桌上从不缺佳酿。?杞只懂喝酒，却不懂酒，弥?裳的?亲精于ǜ乐游饮，??渊源，因此竟?天下名酒如数?珍。他因此才知道喝葡萄酒果然需夜光杯，女儿红是十八年陈酿最佳，饮罗浮春当佐以松?。一一?过，才知世间美酒品样?多，各?鲜妍。

他想起当时酒楼上有人?吹箫，那人两鬓已斑白，临着窗，侧影被夕阳镀上一?萧瑟的味道。他的箫音里也有萧瑟的味道，像是一?永远也下不?的秋雨。?杞刚陪着弥?裳喝过一盏罗浮春，心里暖盈盈的，听了那箫声，不知怎么?起了一?悲凉来。他似乎看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穿一件洗的浆白的旧袍?，挣扎着走到江边，于是见到河面上那船ō里的女?，远远的，依?能见到，那掩盖???脂粉下的皱纹和熟悉的面?，也许他又联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情和自己悲苦交织的一生，他想嚎啕?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夕阳落?时，吹箫人?一片?然中下楼，消失?人群里。?杞想是不是人终有这么一天呢？天下的ǜ席都有一散，曲终人散时是惆怅，而偶然相遇却是无奈？当他从思虑中挣脱出来，抬眼看向?面，才发现那人儿手托香腮，兀自?发怔。

过不多时，?路上传来阵阵脚步声，一个粗腰?脚的女?走来。?杞??玉箫插?腰间，转到树后去，扛来一架木梯，让那女?爬上树去服侍。他自己则?了个清净去处，一会儿打ü修行，一会儿练习箫曲，消磨白日时光。

光阴匆匆过去，一日?到?头，树上传来阵阵饭香，?杞的肚?“咕咕”的应?儿叫了两声。那丫鬟?木?上叫唤：“饭做好了。”?杞忽然仰起头，唤那丫鬟下来说话。

“明日你?不用过来了，我打算带着妹妹出去一阵?，这几日辛苦你了。”?杞从袖中掏出几颗碎银，交与那女?。女人虽忽然失了一样生计，摸着明晃晃的碎银，便也不觉得如何失意了，只憨声道了声：“谢谢东?，等您?来时，只管再?我来使唤。”

木?里，燕玉簟?色?静的睡?床上，上上下下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和正?熟睡中的??姐没什么两样。可是，不能让她一辈?都这样，她已经是个失去一切的人了，即使走遍天涯也要让她清醒过来。

?杞?想着出云?他说过的话：“人的魂魄是个很玄奥的东西，?这方面堪称独到精深的，全天下只有三?，分别是酆都鬼域、天?伯阳?和楚巫之后。酆都一脉早已湮没无闻，想让这个丫头醒过来，你或许可以去天?或楚?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