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载弹指过,白云空悠悠
() 大唐天宝十年。
祈雨山,般若寺。
晨钟阵阵,佛音袅袅,般若寺的僧众们正在做早课。
初升的阳光照进周围的群山低谷,林间鸟鸣幽幽,青草野花上露珠点点晶莹,四处飘荡的薄雾在阳光下被缓缓的驱散。
般若寺后门有一条石径,随着山势的蜿蜒崎岖而行,径直通向后山的一处悬崖。
一个小小的身影手中提着一个大篮子,跳着欢快的步子踏在被晨雾沾湿的石板上,口中随着脚下踏出的声响清唱着儿歌:“一米一米三,三丈三,三个小和尚,上高山……梆梆梆,小和尚,卖香油,这边打,那边流……祈雨山上祈雨崖,祈雨崖上镇魔塔。十八地狱雷音渡,去往西天似菩萨……”
身穿宽大的僧袍,头顶两点香疤,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灵动的眼睛,却是一个娇憨可爱的小和尚。
后山的悬崖上立着一座塔,古朴的塔身高十八重,塔身上书“渡厄”两个古拙的大字。
每一重塔身上都有着形形sèsè的浮雕,而无一例外的每一重塔身的浮雕中都有着一尊闭目礼佛的金身罗汉。
金身罗汉身上佛光万丈,照耀在身周各个青面獠牙的恶鬼身上。
而那些恶鬼,竟也在表情狰狞的随之礼佛。
第十八重的塔顶却有一个小亭子,说是小亭子,也只是说其外表是个小亭子的模样,其实不过一张饭桌大小。
小亭子里枯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僧,此时也正双手合什,随着般若寺中的僧众一同礼佛诵经。
清晨的阳光照在那张枯瘦的脸上,映出一片淡金sè的光泽。
小和尚遥遥看见那座塔,便敛气收声,中规中矩的向前行去,不敢再过于喧哗。
待到走近,小和尚规规矩矩的把手中提的篮子放下,对着塔顶小亭子里的老僧合什行礼道:“雷音师伯,弟子来给虚空师兄送饭了。”
老僧礼佛的经文略略一停,也不见其如何动作,塔底第一层的门就徐徐打开了来。
小和尚再次行了一礼,才提起篮子,匀步走入塔内。
塔内空空荡荡的,即使以小和尚这般轻软的脚步也能引起轻微的回声。
空荡的空间里只有zhōng yāng处有一个蒲团,蒲团旁边散落着几本翻开的佛经。
而本应坐在蒲团上翻阅佛经的人此刻却背靠着一面墙壁席地而坐,双眼略有失神的望向东边能透进阳光的那个小窗子,窗外蓝天白云,阳光明媚。
阳光被塔内星星点点的灰尘映成一束,照在那人披散的头发上,把漆黑的头发映的隐隐发红。
小和尚暗叹一口气,随即脸上却露出欢欣的笑容,清脆的童声打破房间里的清静:“虚空师兄,吃饭了!”
说罢把篮子上盖的布揭开,从中拿出饭食摆在蒲团旁,只有三个馒头,一碗粥,一小碟咸菜,极为清淡。
被叫做虚空的人此时才从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见小和尚从篮子里拿饭食时,因为身体太小而显得有些笨拙可爱的动作,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微带歉意的说道:“小虚无,让你每天耽误早课为我送饭,真是过意不去。”
小和尚笑嘻嘻的说道:“师兄又来取笑我,你明知我最讨厌做早课晚课了,要我一大早就坐在寺里念经,还不如来后崖给你送饭。何况你一天不吃饭就要饿死,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每天给你送饭,也不知救了你多少条命了,岂不是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虚空无奈笑道:“你这鬼灵jīng,这话要是被你师父听到又要罚你抄佛经了。”
小和尚虚无笑嘻嘻的也不多言,只是催他快吃饭。
虚空拿起馒头掰了一块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又夹起一丝咸菜放在嘴里,突然说道:“小虚无,你可记得我被关在这镇魔塔里多久了?”
小和尚看了一眼刚才虚空倚坐的那块墙壁,上面遍布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正”字,心里也是一悸,说道:“师兄被关进这渡厄塔时我还未出世,但偶尔听寺里的师兄师侄们谈起,掐指算来,已经差不多十年了。”
虚空摇摇头,说道:“到今rì整整十年零一十八天了。”虽然这个数字在自己心里已经翻腾了无数遍,但亲口对人说出,还是觉得自己的心猛的一抽。
心里微哂,自己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可还没来得及看看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究竟是古代还是异世,就被关进了这镇魔塔中,来到这个世界十年零二十天,却被关了整整十年零一十八天!
刚来到这具身体里时,这具身体只有四岁,而现在却是整整十四岁了!
这十年间,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只是这两年多来,从每天早上给自己送饭的小和尚虚无的口中得来。
之前几年,送饭的大和尚只是把饭放在门口,就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那几年间,他内心寂寞的几乎要发疯。
是以对这十年来唯一跟他有交流的小和尚,心里极为喜爱。
而小和尚也确实聪慧可爱,每每都能跟他说一些大唐修行界里的趣事,供其消遣解闷。
而自己也是从小虚无的口中得知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世,也明白了为何当年年仅四岁的自己会被关进这号称有进无出的镇魔塔中。
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本是平卢节度使,也是邪道巨擘之一,位列邪派四大散仙之首。
而自己的母亲来历则更是惊人,传闻是上古龙族之后,手握妖族化龙飞仙之秘。
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不是龙族之后,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无人知晓。
但她当年确实握有一部据说可以使天下鳞角之属化龙飞仙的惊世法决。
自古以来,为求长生逍遥,天下修行者如云,宗派如雨。
由稚童及至耄耋,苦修一生,能遨游于天地间的不知凡几,然而渡劫而飞仙的仙人依然只是存在于各个风闻传说中,世人未尝一见。
在修行界有明文记载的八千年历史里,时而会传出某地某人握有能够使人得道成仙的法决宝器,一旦被证实确有其物,且不管那物什是否真的能够使人乘风化仙,各地的修行者便如同嗅到鲜血的鲨鱼,蜂拥而去。
然后一场腥风血雨便不可避免的掀起了,作为风暴的中心,初始拥有那物什的人无论有多么惊天的修为,最终都逃不过身死道消的结果。
一只大象或许不会被一群蚂蚁咬死,但再强壮的大象也禁不住一群大象的践踏。
十年前,他这具身体的母亲就被证实确实握有那能使妖族化龙飞仙的法决,最终和他的父亲被修者、妖魔共同围攻而死。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是在混战中意外受创而亡,他正巧跨空而来,占据了这具肉身。
而那部传闻中的惊世法决最终也无人得见,当时杀红了眼的妖魔修者见他的父母最终也未交出那部法决,只道是把法决留给了他,要抓他去摄魄搜魂,幸而般若寺的高僧见他年幼,不忍其惨死,便出言担保,救下了他,并收他为徒。
但一入寺,还未等他看清般若寺的大门朝哪儿开,便莫名其妙的被直接关进了镇魔塔。
收他为徒的高僧法号雷真。
当年出言证实他母亲手中握有那部惊世法决的修行者出自般若寺,法号雷真。
虚无小和尚看虚空沉默的咀嚼着嘴里的馒头咸菜,心想虚空师兄此时的感觉想必便是书中说的食之无味吧。
虚无心知自己这位师兄被关在渡厄塔中十年之久,大概是真的患了他所说的那种叫做抑郁症的病症,每过十天半月的便会少言寡语,茶饭不思,只是独自沉默的盯着某处出神。
虚无小和尚年纪虽小,却已经颇为懂事,看虚空心情不好,大眼睛眨了两下,随即便笑了起来,说道:“师兄,前天虚妄师兄回来了。”
“嗯,昨天早上你已经说过了。”虚空随口应道。
般若寺上下现存弟子共有五代,分别为雷、虚、普、圆、空,是以虚字辈在般若寺辈分已是极高,当代掌门法号虚度,与虚无小和尚一般,是上代掌门雷闻大师的弟子。
而这虚妄,则同他一般,是雷真的弟子,他名义上的师兄。
他这位未曾谋面的师兄与寺中的一般僧众不同,xìng喜云游天下,粗犷豪迈,不喜枯坐参禅。
多年来在天下行走,在修行界倒也有了好大的名头。
这位虚妄师兄,时而一年半年,时而三两个月就会回寺一次,聆听师父雷真的教诲。
每次回来后,闲暇时间都会同寺里的僧众讲述一番外面的奇闻异事,引得寺内众人啧啧称奇。
佛家修行讲究不为外物所动,波澜不惊,苦修自身。
寺内众弟子在修为不足时为外物所引,自然是对修行不利的。
虚妄与虚度掌门是同辈弟子,同为师兄弟自然不好苛责其什么,所以只好对那些喜好听其讲故事的僧众们小惩一番。
虚无小和尚与掌门也是同辈师兄弟,而且其xìng情跳脱,最喜欢听虚妄讲外面的大事小事。虚度对自己这个小师弟也是颇为喜爱,是以只能偶尔温言劝告一番,之后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虚无同虚空讲的修行界的趣事,倒有大半出自这位虚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