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捉襟见肘(1)
河东道泽州,泫水之畔有一座占地两百亩的营寨。
这是梁军在河东部署的二十个营寨中规模最大的一个。
营寨正中有一顶巨型军帐。
帐外云淡风轻,飞鸟北归,北方四月初的天空总是那么晴朗。
帐内人满为患,数十名将官僚佐紧锣密鼓地筹划着战事方略。
许错坐在角落里,守着自己面前的一方书案,始终不发一言。
一个时辰前他才归队,尚不清楚军情如何,便任由其他人争执,自己拿起各项文卷翻阅起来。
不过他实在静不下心,因为苏想跟他一起到了河东。
二人仍是生米。
那rì敬翔虽让他赶紧把米下锅,但他知道那不过是一句笑话,只有师徒二人单独相处时,才会说的一类笑话,平rì里,敬翔从来都是道貌岸然的。
那番谈话最要紧处,在于敬翔说出了一年之后梁军将再征河北,傅公和全家只有一年可活。
敬翔能够说给他的,一定不会有差了。
到时候许错若和苏想米已成炊,该如何面对战事?
大义灭“亲”的话,梁军上上下下,十有仈jiǔ会不齿许错的行径。
在军中臭了名声,下场一定不会好看。
若是置身事外,不参与战事之中,多疑好猜的梁王恐怕会怀疑他的忠诚。
或者改换门庭,投靠泰山大人,帮助德州抵御梁军,这更是自寻死路。
因此此时在许错眼里,妩媚妖娆的苏想完全是洪水猛兽。
他不仅不敢去碰,连看上一眼都觉心惊肉跳。
红颜祸水!
先贤jǐng句犹在耳畔,许错每每想起,都有如雷贯耳之感。
可梁王还有安排,要让他稳住苏想,制造一个梁王认可这门亲事的假象,摆出一个与德州修好的姿态,以麻痹傅公和。
许错无法可想,只能把苏想带在身边,并要效仿柳公下惠,坐怀亦不可乱。
可偏偏苏想这几rì不断*,今早更是偷偷溜进许错的帐子。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苏想真是令人难以抗拒的荡女。
若不是许错行军之时习惯抱刀和衣而睡,在苏想入内时便jǐng觉地拔出刀来,非出“人命”大事不可!
此时坐在军议的大帐中,许错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小娘皮看准了我不敢碰她,才那般故意拿我耍子?老子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副尊容,她怎会看得上?亦或者荡女一些rì子不让男人滋润,便就心痒难当,饥不择食?唉,这件事明年才能有个结果,我这一年可该怎么熬过去啊!
不由自主地大力抓了抓头皮。
旁边一个僚佐早看出他神sè有异,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脸上摆出聚jīng会神听取军议的样子,嘴巴不张,哼哼唧唧地从齿缝中吐出一句:“子恒!军议呢!别想女人!”
许错惊呼道:“你怎知我在想女人?”
这一声叫得太响,帐中之人齐刷刷望了过来,一个个神sè极其古怪。
许错暗叫不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人全他娘的知道了!
军议是葛从周、丁会、李思安、王彦章等几路兵马主帅联合主持。
葛从周早有笼络许错之意,怕他难堪,便强忍住笑,帮忙解围道:“现在是军议,诸位若是想问许掾佐私事,待军议完毕,咱们再开一议,好好议一议许掾佐近来要纳妾的事。”
众人哄堂大笑,因大战在即而格外紧张的气氛也稍稍缓和了一些,葛从周连忙将话引回军务上面。
许错城墙般厚实的脸皮也红了起来,收敛心神,低头专注地翻看军报。
梁军三月的战事是在河东道结束,河阳节度使丁会率部攻克泽州全境,再次对晋王李克用的根基构成威胁。
时至四月,战局重心完全移至河东道境内。
泽州以及前方的潞州全部在梁军掌握之中,兵马、军械、粮草源源不断在两州之间输送。
晋军同样加紧了备战,全境征兵募资。
梁、晋两军势均力敌,一场鏖战即将以潞州为中心展开。
一直对军镇战争置若罔闻的朝廷终于感到了不安,长安一封接一封地发出公文,敦促梁王和晋王停战。
但河东道聚集了两军共逾百万的兵马,战事已不可避免。
晋王要守自己的领地,无处可退。
梁王耗费了庞大的人力物力布置这场战事,不能无功而返。
于是双方都和朝廷打起了公文战。
长安、太原、大梁三地,共有数千刀笔吏轮番伏案,公文流水价般往来于三地之间。
光是纸墨笔砚以及邮路的耗损,耗财便以万贯计。
而离开辖地在外作战的梁军,每rì的军用开支更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军需用度仍然是梁军面临的第一难题。
紧张的军议一直持续到深夜,虽然拟定了几个募资的方略,但对庞大的开支来说,仅仅是杯水车薪。
散议后,许错随着大流走出军帐,见别将氏叔琮就在前面,便大步追了上去,唤道:“氏将军。”
半个月前氏叔琮在晋军手中吃了败仗,看上去神情有些颓唐。
他看了许错一眼,脚下不停,带着许错往自己的帐子走去。
路上遇见一些别军的将官僚佐,均是行礼之后,便在背后指指点点。
许错心知肚明,自己离军之后,在馆陶立了大功出了风头,而别军却在河东遭到惨败,加之苏想的事,别军的将士免不了在背地里嚼舌头。
走进自己的帐子,氏叔琮疲惫地坐了下去,敞开衣襟,道:“许掾佐也坐吧。”
许错坐下身,看了看氏叔琮为难的样子,心觉惋惜。
半个月前,氏叔琮攻入河东,先克辽州、乐平,后因辎重吃紧败于榆次。
为了保住葛从周的主军,他又率部迎难而上,又在洞涡驿、石会关两处接连落败,折将数十,损兵逾万。
虽然保了葛从周全身而退,但氏叔琮却是威名扫地,必将一蹶不振。
许错本想劝慰几句,可那几场败绩他本应分担责任,却因当时不在别军而毫发无伤,再说什么都会让人觉得是说风凉话,于是不知如何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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