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座麦草房子两个陈年旧事
我把卡片递给晓莲看，问她画面中什么景物给你的印象最深刻。她想了想，用手指给我指指说：“这里，小河边的草房子，这里一定有故事。”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这一点我比较欣赏她。的确，从画面中哪所草房子静静地躺在小河边，金黄的麦秆覆盖在八字型的屋顶上。屋顶的一角一座矩形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炊烟，炊烟的尽头是淡蓝澄澈的天空。看到这么明净的天空，唐晓莲赞叹不已。问我是哪里，我告诉她这是我爷爷的老屋。是啊，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屋，这样的天空了。每rì生活在钢筋水泥铸就的都市，抬眼望天，满眼的尽是灰白。除了灰白，初chūn的时候，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夹杂着黄土高原的沙尘一股脑灌进我生活的小城。这个时候，是我心情最糟糕的时候。门不敢出，关好了所有的门窗把自己圈在家里。只能看看电视上上网，解解闷。一场沙尘天气过后，整个屋子犹如刷了黄土漆一般。到处是土气，到处是不舒畅。如今，看到这样澄明的画面，只有无语。

在明净的天空下，这样一座用麦秸和泥土混合而成的建筑材料雕塑的草屋，犹如童话中小矮人生长的城堡。小屋的墙壁是浅浅的黄土sè，一些牵牛花从地面爬上小屋的墙壁，四面开的满满的。白sè的、红sè的、黄sè的，叽叽喳喳聚集在一起。一阵风吹过，它们歪着脑袋，靠在一起，仿佛在说悄悄的情话。小屋是就地取材，白sè的泡桐木做的房门。硕大的黄铜门环像极了云南少数民族的大耳环。门环上挂着古式的铜锁，和小孩子的长命锁很是相像。

但是锁似乎是不怎么用，房门是虚掩着的。除了这扇门，小屋的四周是开放的。只是用柳树枝插在地上围了矮矮的一圈，形成小屋的篱笆墙。这些柳枝泛着青sè，密密麻麻的长了很多的嫩芽。看到这里，心想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成荫。南篱笆墙的正中是用泡桐枝编成的柴门，有些树枝还泛着青sè。上面缠了一些黑木耳。

由柳枝围成院子正中有一个葡萄树组成的小凉亭，青翠的葡萄叶迎风伸展着。在浓密的葡萄叶中紫红的葡萄经阳光一照，发出玛瑙一般神秘的sè彩。凉亭的正中是小木桌，四周是小木凳。到了夏季，在浓荫遮蔽的葡萄亭下乘凉那是最惬意的事了。在这里能吃上酸酸的葡萄，甜甜的西瓜，脆脆的黄瓜。还有番茄、草莓等好多美味。我小的时候，只要一放学就要来这里。爷爷是很疼我的，一定会把最好的留给我。很多时候，我会邀请我的小伙伴一块来。一边吃爷爷的瓜瓜果果，一边听爷爷讲他年轻时的故事。

从这故事中，我知道爷爷是当过兵的。也想着在军队里混出个人样，但是爷爷挂念nǎinǎi。于是就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和同村的“狗赖”偷偷的从军营里爬出来，溜了。谁知没跑出几里地，就被发现了。后面一队执勤大兵一边骂骂咧咧的喊着他俩的名字，一边放枪。爷爷和狗赖叔一商量，心想抓回去也是枪毙，干脆豁出去了。急急的把子弹上膛，准备拼死抵抗。但一听到枪声传来，他们害怕了。狗赖叔就给我爷爷说，咱可不能蛮干，蛮干是死。四下里看看了，然后把枪扔在了路中间。一前一后，相隔一段距离，这样就造成往放枪的地方逃跑的假象。一切伪装完毕，狗赖叔就拉着我爷爷，下路顺着麦子往相反的方向跑。当时正是麦子泛黄的季节，有没膝深，跑了一阵，便趴下藏在里面。追的人过来了，看看枪丢在路上，四下里瞅瞅，一看没人，就顺着丢枪的方向追去。

爷爷和狗赖看大兵走后，站起来一想，待会他们找不到准回来。心想咋办呢？往南边一瞧有条河，在下面跑看不见。于是便跑到河里，顺着河岸往回家的方向走。这招果然灵验，大兵们也没有追上他们，结果顺利逃回家。因为跑的着急，狗赖叔的门牙还磕掉了一颗。回到村里后，狗赖叔又有了另外一个“外号”：赖豁。（赖货的谐音，调皮捣蛋又有点不讲理霸道的含义）那个年代，被抓壮丁之后逃跑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因为没人会给自己小命过不去，去当炮灰。

爷爷把他当年当逃兵的事反反复复的讲给我们听，每次情节都会有变化。虽然我们知道爷爷有吹牛的成分，但是我们还是很乐意的听。因为我们觉得爷爷玩过真枪，我们很羡慕，把他当英雄崇拜。像我们这些小屁孩，平时只能玩玩自己雕刻粗糙的木头枪。那种用废子弹壳、铁丝、链条和皮筋制成，装上火药能响的枪是很难得的。我们喜欢来这里听爷爷讲故事的原因，除了崇拜爷爷摸过真枪，还在于在这里能吃到很可口的水果和蔬菜。

这水果和蔬菜的确诱人，但是有关nǎinǎi怎么和爷爷走到一块的故事，更让我们着迷。但是爷爷是不讲给我们听的，每次都央求他。爷爷的反应就是嘿嘿的笑笑，说这不是小孩子家该打听的。幸运的是，和爷爷一块逃回来的狗赖叔，也常到这里来。爷爷那是非常欢迎他的，因为他们有着深厚的战友情谊。一块当逃兵，关键时刻还救了爷爷一命。每次他来时，我们就嚷着让他讲。爷爷常常会威胁狗赖叔说，想吃西瓜还是想挨揍。狗赖叔当然不想挨揍，想吃甜甜的大西瓜。终于又一次，他喝了点酒，忘了爷爷的告诫，偷偷说给我们听。

原来，nǎinǎi很小的时候家境比较殷实，在当时属于小康之家。有几十亩地自己耕种，另外家里有骡马队给人运东西赚钱。用现在的话就是，开了一家运输公司。加上姥姥为人和气，经常救助困难的乡亲，声望很高。常常会有人找到nǎinǎi家，来借粮借钱，来请求调解邻里之间的矛盾。nǎinǎi一家人总是很乐意帮助。有时遇到穷相亲还不了借的钱粮，也就算了。这样，因为姥姥的好名声，家里的骡马运输队的生意越来越好，慢慢就成了村里的大户。

作为大小姐的nǎinǎi，当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等到了入学的年龄，别的姐姐哥哥都被送进了学堂。nǎinǎi却不愿意上学，理由是一辈子不想离开爹娘。姥姥也没办法，只好随她。想想有个人在家陪着也好，能帮个忙搭把手。nǎinǎi最喜欢干的事便是跟随者车队跑货，因为跑货的时候能进城。城里的世界有乡下没有的稀罕东西，像突突突冒着黑烟的蒸汽火车。nǎinǎi告诉我们第一次看到这东西冒着烟，吐着气，长那么多脚。跑的时候还发出“呜－－－－－－哐当哐当的－－－－－－”的叫声，还以为是封神演义中的妖怪下凡呢。说自己当时怯生生的躲在姥姥的身后，只喊着要回家。幸亏姥姥见识广，摸着她的头说傻闺女，这东西和咱们养的骡子都是拉东西的。只不过骡子吃的是草，拉的是尿和粪。它吃的是煤，拉的是烟。骡子跑的时候呼哧呼哧喘着气，打着响鼻，脚下咯噔咯噔的响。你瞧，这火车跑的时候不也呼哧呼哧么，不也打响鼻，喘气么，脚下不也咣当哐当么。

说到这里，姥姥就把nǎinǎi从背后拉出来，说你怕骡子呼哧呼哧喘气么？你怕骡子打响鼻么？你怕骡子咯噔咯噔跑么？nǎinǎi说不怕，骡子没踢过我，挺听俺话呢。随后，nǎinǎi咯咯咯开心的笑着说：“原来它是外国人养的吃煤的骡子啊，俺不怕，俺要骑它。”

姥姥和伙计们听到这都哈哈的笑了：“大小姐，要马鞭么？”

“要，要孙猴子的金箍棒当马鞭，不信它不听俺的话。”

就这样，nǎinǎi哭着闹着要去骑火车。姥姥没法，只好依她。火车，nǎinǎi那是自然骑不成的。但是让nǎinǎi一辈子不后悔的是，在火车上碰到了扛货物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