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气壮山河(7)
第二章:气壮山河(7)
哒哒蹄声缓慢逼近,熊无疾都已听不出大致方向,转动着意识模糊的头颅,眼神空洞,四处摸索黑云的马缰。我还没有死,还要上马继续战斗!就算是死,也要撑到第十刀再死!
弟兄们,咱们打个赌,如果我能撑到第十刀,你们就要撑到光复全大地国土的那一天!
“阁下……”崛北龙一的声音低沉,“在下有个建议,如果阁下留下军旗和战马,我允许你走回山上去。”
那我白挨了八刀么……熊无疾不知道自己嘴角挂上丝讥讽,眼睛紧紧盯在军旗上,视线有了一点点恢复,也没再旋转。黑云低下头将缰绳凑到熊无疾手边:不要抛弃我,我们并肩战斗……
我甚至还不如蒙离和黑云更明白,兄弟间就是应该要并肩战斗,任何时候,任何艰险困难都要不离不弃的意义……熊无疾的手摇晃着没有摸到缰绳,反而摸到了另一个粗大坚实的物体,一手驻着军旗,一手抱住那个物体慢慢将几乎已快成了碎纸的身体拖得站起来,再清那是什么物体时,原来是前几天在京观旁用来挂欢迎字样木牌的那棵红桧。
熊无疾连喘息都懒得浪费力气,背靠在红桧上抓过缰绳,抬头盯紧崛北龙一的脸,道:“走回去?本官下山来,就是为了把自己的马送给崛北少佐?本官跟崛北少佐好象还没那么深的交情。拒绝。”声音很小,也很虚弱,可就是透着股磐石般的坚定。
如果真要杀,崛北龙一早已轻轻松松的将熊无疾劈成了肉块,但杀死此人并不是目的,不到第十刀也不能杀。慢慢低下头,崛北龙一迎上熊无疾的视线,两人的面孔相距不足一米,正sè道:“这是阁下唯一的生路。”
真是不错的距离哪,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戳死他,可这么干同样是白挨了八刀,鬼子兵都能正大光明的面对面决斗,我更不能下yīn手!砍死我算什么,大地军人的荣誉重于生命!熊无疾道:“也是没脸再活下去的死路。”
崛北龙一摇摇头,“在下可以将阁下劈成碎片。”
“可是崛北少佐没能将本官的意志劈成碎片,是么。只要你还没能粉碎本官的意志,你就不能粉碎21团的意志。”熊无疾溅满血迹的脸上露出丝不符合现在情景的讥笑,好象跟崛北龙一掉了个个,被砍了八刀的是对手而不是自己一样。
这家伙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七左右,还站在地上,腰也挺不直了,自己骑在马上有两米多高,明明是在俯视,可崛北龙一就是奇怪的发现:这家伙现在,怎么看起来跟我是在平视?甚至还要我仰视?
眨眨眼抹去这个古怪的幻觉,崛北龙一冷笑一声,道:“那么就看看吧。”转身便走。转过马头前又回瞟了一眼,那个古怪的幻觉又出现在眼睛里,“支那人吗?……”崛北龙一轻轻问了自己这样一句,加速跑开。
“小伙计,帮我走完最后两步路……”熊无疾歪歪扭扭跳上了马背,或者更应该说是爬,本来已无力站直的脊梁一上了马背又端坐得笔挺,举旗对准老远老远那个正打马冲来的rì军骑兵迎去:琳,希望这个世上真的有轮回,希望天堂与人间真的有班车来往……
“杀!”
“二!”
……
熊无疾知道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全身伤口都在往外滋血,这次整个人都撞在那棵红桧上,连咳都咳得无力……还有一刀,就这样放弃了么……熊无疾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眼睛也无力睁开,只有手指还在一点点蠕动,想再抓紧那面他险些脱手的军旗……军旗却在慢慢滑动,旗杆一点点的往外脱手……一滴热乎乎的东西滴在熊无疾手上……这不是血,是什么?熊无疾紧闭的眼睛努力睁开条缝……原来是你的泪,小伙计,你为什么哭泣……
黑云的泪珠大滴大滴滑落,它不知道这面军旗代表了什么,但它知道主人的灵魂就附着在这面军旗上,主人手里只要不抓上这面军旗,他就不用再战斗。现在他是骑兵,它是战马,但骑兵已是奄奄一息,已经不能再继续战斗,骑兵已经尽责了,就让骑兵不要再多受一刀吧……
别起来了,就这样吧,你做到了,已经做到了,就这样走吧,舒服点……宫琳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虽然她知道他起来不起来都已经是要死了,但她还是祈祷他不要再爬上马背了,不要再多受一刀苦了,不想就这样看着他被最后一刀身首异处!她比他更疼,那每一刀都比他疼上十倍砍在她心里,一刀刀将她身心都砍成了碎片……她也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还是这样祈祷,祈祷他能死得舒服一点。虽然也她知道这样想对不起这身军装,对不起他所受的痛苦,但那又怎么样,什么大地皇朝,什么军人责任,见鬼去吧!我是女子,我爱他!他是我爱上的大地英雄,凭什么要他一个人去为大地皇朝去受这样的折磨!我拦不住他去尽到一个大地军人的本分,但我有自私的权利!
宫琳的歌声不觉间已经停止,哽咽的呜呜声传遍全山。全山都是呜呜声,全团都哭声一片,哭成了泪人的老兵们拳打脚踢连打带骂,把那些失去了理智的新兵往战壕里摁下。就算听不见,手里有望远镜的军官们也看得见口型,何况猜也猜得出山下两个人会说些什么。团长没有放弃,他们也帮不到团长,他们不怕死,但是只要一冲下山去,团长的努力全都变得毫无意义。
我们只会哭?不!卢智刚一把抢过已是泣不成声的宫琳手中受话器,全团最斯文的声音现在比狮子咆哮声更威猛,“哭他娘个舅子的!就算团长要走!咱们也要让他热热闹闹的走,安心的走,别放心不下咱们会不会变成怂包蛋!跟我唱!……”
大地军的歌声突地又变得比rì军的拔刀队更雄浑,虽然人数上比rì军少,虽然占了点高音喇叭的便宜,可歌声中的气势远凌其上,自发的豪情愣就比军令下的拔刀队更能震慑天地。
男儿汉不应该哭泣,大地皇朝的军人更不应该哭泣,可他们就是哭了,几乎全团都在哭泣。只是几乎而已,21团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笑。熊无疾能听见这歌声,张张嘴唇无声的笑道:小伙计,听见了么,弟兄们在命令我再爬起来一次,走完最后一步……
黑云听不懂歌声,却也知道这首战歌就是主人的催命状,猛地高跳起上身长声鸣叫,一遍一遍的叫,想叫这些王八蛋闭嘴!主人已经做得够多的了!
没用,黑云悲凄的鸣叫又怎能抵挡山上一千二百多王八蛋那声震长空的战歌。它只能又低下头去叼着旗面拖动,想拖走这害死人的东西。眼看就只剩一点点旗杆的尾部就行了,突然就拖不动了,主人的手指紧紧抓在尾部了,抓得就象他毫发无损时一样有力。
熊无疾盯着黑云漆黑的大眼睛微笑:小伙计,知道什么是尊严么?你在草原上跑不过别的马,你就没有尊严。你要是听见枪声就吓炸了刺,你就没有尊严。我现在躺在地上流血流死,不能坐在端你背上被鬼子砍死,我就没有尊严。你是否能明白……
黑云明白了,没有再坚持,四腿一弯跪落在地,将缰绳凑到主人左手边,轻轻舔着他手背上的血。这只手还是第一眼看见时的那样,不大,却很有力,有时候也很温柔,就象第一次抱住它的时候……还记得刚刚出生时,第一眼看见的人不是妈妈,而是个人,一个个子不大,黑不溜秋的脸上笑得一副捡到宝似的家伙。还记得妈妈都还没来得及帮它咬去胎衣,这黑家伙温柔的手已经在仔细地做着这工作,好象自己当时趔趔趄趄的还站不太稳,这黑家伙扶起自己时,有点嫌不耐烦就赏了他一脚,于是这黑家伙就捂着裤裆在原地蹦蹦跳、哀哀叫的也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只是一个劲儿的嚷嚷:好家伙!还站都站不稳就知道使撩yīn腿了?天才战马哪!……这只手现在黑了点,也沾了点血。黑是他晒太阳晒黑的,这没办法,就帮他把血舔干净吧。我们要最后一战了,体面点好……
马的一生都是站着生活,吃饭睡觉都是四蹄着地的站着,只跪两次,出生时无力站稳与死亡。黑云也不是战马,没受过卧俯的训练,可它知道主人站不起来了,只能跪下,让他能爬到身上去:别人战斗是砍死敌人就是胜利,主人战斗是生生被敌人砍死就是胜利。如果必须死亡才是胜利,主人,我们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