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伤途（3）
雷闪的一席话不算声情并茂，相反的很平淡，不过是娓娓道来地阐述了一个事实罢了。官兵们却听得默默低下了头，可是叫他们就这样撤了，心下里怎么都是想着对不住战死的那么多弟兄。

“熊连长，叶连长。”

“到！”两人听着雷闪的话也都回复冷静，都明白雷闪没有必要跟自己说这么多，直属长官一个命令自己就必须服从，雷闪能这样柔声细语，完全只是为了安抚这些血战了一夜，一线将士们现在哭泣的心。

雷闪瞧着两人浑身的血污和伤口，枪伤，加上被刺刀挑破的刀痕，或多或少轻重不一，叶科军装衣领还有两个被子弹穿过的枪眼，差两公分就是脖子上的静脉。“你们怕死么？”

“报告师长：不怕！”

“不怕死就是找死的理由？”

“……”

“血xìng、勇敢、忠诚，很好，你们做得很好，极为我尊崇。可是身为军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

“忘了？不想回答我？那么我告诉你们：职责！”雷闪几乎是用吼的叫出最后两个字，一直极力保持温文的态度恢复成烈火般的本sè。“多英勇呵，嗯？轰炸不怕，几万rì寇也不怕，炸不死就抱着zha药包跟rì寇同归于尽？英勇！好样的！可是职责呢？当兵的要是都象你们这样，都死光了老百姓怎么办！要老头老太太抱起机枪扫鬼子？要拖着鼻涕的孩子跟鬼子拼刺刀？没有军队跟鬼子作战，没有军队保护他们，他们怎么办？你们没见过也听说过了，rì寇都是拿活人练刺刀的！

军人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保卫老百姓！军队就是大地皇朝的长城！长城垮了，要老百姓用胸膛去面对rì本鬼子的屠刀不成？你们只顾自个痛快丢弃了军人的职责，这是偷懒么？当然不是，你们这不叫偷懒，你们这叫渎职！

你们冲锋鬼子战壕的时候，我六旅的炮兵营营长为了让你们这些蠢猪少死几头，不顾我的军令强行开炮，被鬼子航空兵端了我整个炮兵营，六百二十个炮兵一下就全没了。我命令炮兵营长到一线冲锋去，还不准活着回来。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不后悔，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开炮！就为了让你们这些自愿留在战壕里被白白炸死的蠢猪少死几头，他去了！我命令他干少了十个鬼子之前不准去死，否则就是丢我2师的人，他也做到了。他就用我的一把手枪，硬是打死了十几个鬼子，身中5处刀伤抢伤才倒下去，临死前还对着102师的弟兄哈哈大笑，他说他值了，他没丢我2师的人！”

所有海军陆战队士兵都立得直直的，包括熊无疾和叶科，三百余条汉子神sè肃穆，静听雷闪激愤的痛骂。

“二位英勇的连长，请回答我：你们认为他值吗？”

“……”

“嗯？”

“值！”

“值什么值？不值！为了你们这些自愿等死的家伙，他不值！”

熊无疾深呼吸一下，朗声道：“报告师长，值得！我们……服从命令！”

雷闪急速喘气，胸膛一起一伏，缓和了下情绪，继续道：“你们都知道，大地皇朝建国第一年就跟rì本打过一仗，打得意气风发，两年时间里就打得rì本人落荒而逃，三十万把马刀砍得rì寇尸横千里，恐惧的嚎叫遍布整个朝鲜半岛，砍得大和帝国险些割地求和！为什么？因为二百六十年前，咱们的前辈，大地朝的第一代军人，气吞万里如虎！二百六十年以后，咱们竟然被rì本鬼子打上了大地朝国土，这是耻辱，是咱这一辈军人的耻辱！耻辱要用什么洗清？用血！用rì本人的血，或者咱自己的血！

二百五十余年来咱们再没跟rì本人交过手，你们是第一批跟rì寇打了一夜，全歼两万四千rì本鬼子活下来的兵，你们是以后作战时最宝贵的财富！你们还要教导其他弟兄你们的经验，告诉他们rì军的战术，单兵作战的能力、优点、缺点，让他们能多杀鬼子，自己也多点活下来的机会。你们身上有着巨大的责任！

弟兄们，二位连长跟你们这些宁死不退一步的弟兄们，还有战死的弟兄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咱大地军人的骄傲！虽然我刚才是说的是二位连长，其实也是告诉你们，请你们担负起你们的责任，带着战死弟兄们的托付，更有力的拼rì本人！

今天，你们撤了，别说下面的弟兄们不会怪你们是逃跑，是懦夫。哪怕就是怪你们逃跑，是懦夫，你们也必须背负起这个屈辱！为了大地朝的国土，为了大地朝的百姓活下去！是否明白！”

“明白~！！！”三百余士兵眼里闪着激动和泪花，吼得山响。

熊无疾上前一步，“报告雷师长：我代表21团全体官兵，向师长提出一个请求！”

“说。”

“我部虽受陆军第二师节制，但我们仍是海军陆战队，我们一千多弟兄用命打下来的海军陆战队7旅21团番号不撤，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改编！”熊无疾虽想极力地压低声音，但还是有点声嘶力竭。

大地军制：部队伤亡超过三分之二就撤消番号，官兵改编到其他部队。一年余前，熊无疾的新编7连都还是瞧着一仗打出了两个大地英雄的份上，加上必须要树典型用来宣传鼓舞士气，才勉强保留了下来，还扩编成加强连。

当兵的血战不退，打下一个个光荣的番号，损失大了就撤消不见，简直是对他们英勇的一种抹煞。雷闪也是军人，又岂不知这是最大的痛苦。“7旅旅长重伤，21、22、团全部损失惨重，中高级军官伤亡几乎是80%，指挥系统已经不能有效发挥功能。2师驻守桃园战区，你们只是暂时受我节制，接受我指挥统一作战，改编不改编是海军陆战队的事，我不管。”

“谢谢师长！”熊无疾敬了个礼，回身对着士兵们叫到：“21团，集合！”虽然跟叶科同是连级军官，但他是少校，叶科是上尉，现在没有更高级别军官在场也就当仁不让。

三百六十一名官兵列队列得整整齐齐，不同序列的士兵自觉地补充空缺列成个方队。熊无疾和叶科站在队前，泪水怎么也忍不住地流淌，“向后~转，立~定！……弟兄们，咱们要撤了，撤去新的阵地，最后看一眼咱们战死的弟兄，将他们的样子永远记在心里！永远记得他们是为大地皇朝尽忠的军人！……弟兄们，数着吧！数着咱们砍下多少个鬼子兵的脑袋去祭奠你们！”

面对血火交织后的战场上，遍地那一具具穿着黑sè军装的尸体，队列中一片哭泣。先是一两个，后来是所有人，声音越来越大，三百六十一个枪林弹雨里眼都不眨一下的铮铮男儿哭得撕心裂肺。

叶科自己也是泪流满面，却愤声吼骂道：“哭个屁！有这力气多杀几个鬼子去！他们在下面是希望看见你们的眼泪，还是鬼子兵的人头！？”

一个中士扑出队列叫道：“连长……连长啊，他们尸骨就这样……咱们不忍心啊连长，埋了他们再撤吧……”

叶科抬起袖子一抹脸上泪水，哽咽着叫道：“jīng忠已得全报国，何须马革裹尸还！沙场尽忠为军人本份，他们也还是倒在咱自个的国土上，这就是最好的墓园！撤！”

熊无疾缓缓抓起一把染血的沙砾扬空撒去，举手敬礼：

“烽火漫天

长樱现

昆仑山前雪拥关

张弓展军颜

弯刀缺

铁甲残

吾反狂笑敢纵言

昨rì携手

明朝并肩

必以寇血祭苍天！

黄泉道

兄待笑

不rì见

但得曲高魂现

再持铁戈斩敌同当先！

撤！”

士兵们听着口令转过身来，一眼看见背后就全都怔住：那一身阳刚全不让须眉的女师长，面对着战场站得直挺挺地敬礼，右臂久久没有放下，目中泪光盈动……

……

守观音至大园一线的四个战斗序列，加起来三千余名残部全从海滩上撤了下来，分别从不同的几条路向桃园市进发。一路上黑sè的洪流旁是纷乱的杂sè，住岸边的渔民和住在离海稍近一点的村民都往桃园、台北等城市涌去。

从观音乡海滩到桃园集结点只有一条十一公里长、夯土砸出来的土路，路面被rì军飞机昨晚轰炸大地军补给线炸出的大坑比比皆是。烧焦破碎的尸块散在路边，堆在斜坡下的几辆卡车残骸还冒着青烟，其中一辆车驾驶室外还耸拉着司机的人头，只连着肩膀上的一块皮吊在外面，半边脸上烧焦了，另半边脸上布满胡须，怒目园睁。几个难民瞟了一眼就吐，吐得象要把胃吐出来一样的吐。十来个小时的暴风雨打得路上一片泥泞，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踩下去再拔起来的时候往往鞋就不见了，挖出来抠掉里面的泥又往脚上套去，骂骂咧咧地继续往前走。

路上滚滚的难民cháo远比军队要多，充塞满了人流，一路哭爹喊娘，骂儿叫女之声不绝于耳。一些难民拎着大箱子，背上的的包袱比自己体积还大，将小孩子用根绳子绑在胸前，或者栓在腰上拖着走，好腾出手来能拿更多的物件。

儿子将老父亲背在背上，汗流浃背地往前跋涉，老父亲哭，说我不走啊，就让rì本杀了我吧，那是我们祖宗几代的家啊！儿子也哭，说rì本兵没人xìng的，留着就是死，军队都撤了，我们也只能走啊！

路边有位老太太和一个头上带孝、胸前抱个孩子背后还着背个孩子的年轻女人，拉着口哼哼唧唧还在泥里拱来拱去找食的肥猪，哀求难民们谁行行好，把这猪买去，给二十快块钱就行了。

二十块钱，平时也差不多就是买头猪崽的价钱，也就够几个人在餐馆里吃顿丰盛点的了。可她们只能卖，男人被rì本飞机炸死了，她们拖不走猪。但就是这样便宜也没人买，难民们摇摇头，自顾自走了，没人理会她们，无助的两个女人只能一屁股坐在泥地里痛声哭嚎。

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走了两步又回来，跟她们说活猪是没人买的，我帮你们杀了，你们能拿多少是多少，饿了还有口吃的，多的归我。婆媳俩擦擦眼泪无奈地同意了，瞧她们这样子，至多也就能扛走前后四条猪腿就已是不错的了，但也没得选择。

现在虽已是上午十点，天上大片雨云还笼罩在天空，天sè比平时黄昏时分更要yīn暗，一阵寒风拂过，带着湿气吹在人身上冷得只打哆嗦，尤其是血战了一夜，伤痛加上又饿又累、衣服都没干的大地军士兵身上。

熊无疾集结新编7、8、9连残部暂编自己指挥，走在最前面。叶科集结1、2、3、4、5、6连残部暂编自己指挥，走在中间。再往后就是一部分102师的残部，大概有两百多人，都默默地往前行进。跟旁边喧嚣的平民不一样，除了伤员的呻吟和疲累的喘息，没发出一丁点声音，没有行军歌，没有说话，因为现在的心情比天空还yīn郁，也没那窃窃私语的心思。

路上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士兵们也在哭，在心里哭。路窄了，他们让难民先过去，上坡时拖不动东西他们帮忙拉一把，却没有一个难民对他们说声谢谢，只是木然地瞧了他们一眼，有的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了，径直向前走去。当兵的都明白，难民们是怕自个手上有枪才不敢骂，怕这些杀红了眼的丘八爷们举枪就搂火。他们是军队，却是守不住老百姓家园的军队！却是无能的军队！却是看见rì寇就跑的军队！

官兵们被这些无言的痛骂刺得心里滴血，真想怒吼一声：老子不是孬种！然后再跑回滩头就等rì本鬼子来了轰轰烈烈地干他一仗，死了就死了，算得他妈X大个事！总比被老百姓这些无言砸过来的耻辱要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