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酒中的风情
当衣柜的镜子发出响动的时候,原本蜷缩在沙发上的胖猫,立刻jǐng觉地逃了开去,直到确认是龙三回来了,才放心地伸了个懒腰,一步三摇地开始在屋内逡巡。
龙三跨出镜子,放下肩包,先把那一盒子弹从包里取出来,坐在沙发上,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遍。
九十六发子弹,每一发的底火都是完好的。
他拿出手弩,掰开轮舱,将子弹一发发地装填进去,一共十二发。
再将轮舱合上,把剩下子弹的子弹装回盒子,塞进衣柜底下,用一堆衣服盖上。
该有个保险柜了。
虽然只离开了一天,但从天堡回到家里,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嘛,龙三笑了,从茶几下的纸巾盒里抓出钱,打开门走出屋子,去敲对面的房门。
姑娘们正聚在一块儿打麻将,看见是他,都很兴奋的样子,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起来。龙三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听明白她们的话。
“小龙,你成名人啦”萍姐从屋里拿出一张报纸,兴冲冲地说。
龙三接过来一看,是晚报的社会版。上面印着一张照片,居然是他在海珠桥上被老jǐng察教育时的场景,旁边配着标题,“青年推落跳桥者,是见义勇为还是故意伤害?”
再看下面那些标题,不出所料,果然都是些负面的法制新闻。
男子因发生碰撞捅人致一死二伤
女子离婚遭当庭遭丈夫扔自制爆炸物炸死
湘省男子潜入本市yù砍杀幼童报复社会
七旬老太遭强拆从二楼被扔出屋外
龙三苦笑,现在这社会都是怎么了?
“帅哥,该请客了啊。”身材丰满的阿珍最喜欢跟龙三开玩笑。
“你当是什么好事啊,没瞧见我都是跟一堆坏人放在一个版面上?”
“现在谁管好坏啊,你肯定要爆红了。”
“要是这么说,如果那天要跳桥是你,我就更红了。”龙三很肯定地说。
“为什么啊?”
“我肯定成杀人犯了,那不是更轰动?”
“你要杀我?”阿珍瞪着龙三。
“那倒不是,”龙三笑嘻嘻地说,“你要是掉下去,底下的消防气垫,吃不住啊。”
姑娘们哄然大笑,阿珍扬着手,绕过来要打龙三:“敢说我胖!”
小琳不干了,起身拦住阿珍:“行了啊,差不多就行了!”
“哟,有人心疼了……”
就这么闹了好一会才消停下来,龙三掏出钱,数了三千,递给萍姐。
“呀,小龙,真的拿到稿费了?”萍姐还有点不敢相信。
“没多少,才万把块。”龙三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暗自享受这一刻的小小风光,“陶然居吃大餐,我请!”
姑娘们都知道他是个“zì yóu摄影师”,饥一顿饱一顿的,赚点钱不容易。陶然居一顿饭,没有三四千下不来,哪里忍心真的让他请?只是要维护他的自尊,不好说破。小琳把眼珠子转了转,说:“粤菜没滋味,不喜欢,我想吃烧烤。”
“烧烤什么时候不能吃?”龙三难得手里有钱,还是坚持着:“这回咱们吃点好的。”
“小龙,要不这样吧,”萍姐开口了,“今天时候也晚了,过会又得去上班。改成明天晚上好了,你请我们去大石吃鱼生,好不好?”
鱼生是本地的一道名吃,只是因为卫生条例的管制,在市内是吃不到的,需要到了郊区,才有食家敢于经营。又好吃,又不贵,六七个人,一顿吃下来,一千块就能打住了,因此大家听了,都觉得萍姐这个主意不坏。
“那明天你们不要上班吗?”龙三奇怪了。
“明天,三八节。”萍姐淡淡地说。
龙三这才想起来,明天是三八妇女节,然而夜总会也放三八节的假么?但这话不好问出口,于是讷讷地“哦”了两声。
萍姐看他yù言又止的样子,猜出来他心里的想法,倒笑了:“公司不放假,是我们姐们儿自己给自己放假!”
*
*
果然,到了第二天下午,对面两间屋子的姑娘,除了一个说好了要跟男朋友出去玩的,其余六个,加上龙三,一行七人坐了地铁,直奔大石而去。到站出了地铁口,向南一拐,走不多远,就来到了食街。
大石是市郊的一个镇,这里的一条食街,赫赫有名,从几万块的燕翅海鲜席,到几十元的特sè小吃,应有尽有。他们挑了食街尽头一家叫“鱼羊鲜”的酒楼,在临街的一个包间坐了,萍姐便吩咐服务员杀鱼。
“两条海鲈起片,鱼皮椒盐,鱼骨滚粥。”她点过了鱼,又熟门熟路地点了几样菜,再问大家喝什么酒。
龙三这才想起来要喝黑方,可是不记得带来,萍姐也绝不肯让他在这里买。啤酒涨肚,姑娘们是不愿意喝的,于是决定到旁边的烟酒店里去买红酒。阿珍和阿莲自告奋勇,从龙三手里接了钱,买酒去了。
他们到得早,才刚过五点钟,店内还没什么客人。酒楼斜对面的一间小学内,大喇叭不停做着广播,呐喊加油之声阵阵传来,似乎是在开着运动会。服务员看着这一桌,一个小白脸带着六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摸不清是什么路数,都纷纷感叹这小子艳福不浅。
不一会,阿珍和阿莲每人手里拎着两瓶红酒,笑嘻嘻地进来了,入了座,还在叽叽嘎嘎地笑个不停。
“你们俩发什么浪呢?”萍姐觉得好笑。
“碰见阿莲一个湘南老乡,”阿珍笑着说,“也在那儿买酒呢,指着货架跟老板娘说,要买很好的酒。老板娘说,我这的酒都很好啊,他说不是,要买‘很好地’酒,哈哈……”
大家都笑了,龙三忍不住问道:“那他到底要买什么呢?”
“他是要买‘红豪帝’,”阿莲笑道,“我们湘南人说话,分不清‘红’跟‘痕’。”
红豪帝名字吓人,其实是本地产的一种白酒,度数高,价格低,是外来务工者喜欢的一种酒。
“没错!阿莲刚来的时候,可不也是这样么?”小琳也笑了,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唱歌的时候,一张嘴就是‘痕痕滴太阳天上造’!”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一桌人都笑成一团。萍姐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看着她这些小姐妹,心中忽然有些感慨,说:“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咱们照几张相吧,正好有专业摄影师在呢。”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好,龙三自然是义不容辞,从套盒中取出他那架二手佳能数码相机,指挥着姑娘们在窗边,前三后四的排好。因为天sè还很明亮,也不用闪光灯,嘁哩喀喳地照了一堆,又叫来服务员,替他们七个一起又照了几张,才告完成。
照完了相,鱼生也上来了,八个盘子装满碎冰,以保鲜膜包裹,薄薄的生鱼片铺在上面,晶莹透亮,见得刀工极好。桌子中间摆上一个大盘,分成八格,装着姜丝,葱丝,柠檬叶,芝麻,花生,薄脆等各式配料,两旁放着四只小壶,是生油和制过的酱油,用来佐餐。
粤省人吃鱼生,讲究用海鲈,肉质鲜甜,又没有病菌。将几片鱼生放在碗里,随自己喜欢加入几样配料,以生油拌开,浅浅地淋上酱油,送入嘴里,满口生香,但觉得人间美味,无过于此。
龙三胃口大开,连着吃了几碗,差点连舌头也吞下肚去,姑娘们却要喝酒,将四瓶红酒都打开了,用玻璃杯每人倒了一杯。然而喝枯酒没什么意思,萍姐便喊过服务员:“拿骰盅来。”
行酒令嫌麻烦,划拳又嫌不雅,于是骰盅成为赌酒的最好工具。一个黑sè的胶木杯子,配上三粒或六粒骰子,就能变幻出无数花样来。
龙三看见骰盅,却觉得头大——他实在是不擅长此道,只好向大家告饶。
阿珍却不放过他,jǐng告说:“六个美女陪着你喝花酒,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龙三想想,人家说的确实也没错,只好讪讪笑着拿起骰盅来,大不了喝酒就是了。还没开口,却被坐在身边的小琳把骰盅抢了过去,对阿珍道:“欺负老实人多没劲啊,要来咱俩来。”
“来就来!”阿珍也不示弱。
于是六只美女,分作三对儿,哗啦哗啦地开始酒战。
夜总会的姑娘摇起骰盅来,个个都是赌神的样子,能摇出许多花样来,把十二个骰子摇成两摞,甚至把十八粒骰子摇成三摞,都不在话下。
“十个六!”
“开!”
这是在猜双方六点的骰子一共有几个。阿珍输了,咣地先喝半杯。
“九个五!”
“开!”
阿珍又输了,咣地又喝半杯,还不服气:“再来,看最后谁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贱人先死我后死。”小琳替她斟满,嘴上也不饶人。
就这么吃着喝着闹着,一桌菜已下了大半。对面的学校响起了铃声,大概是运动会开完了,龙三看看表,也才六点出头。替萍姐点了颗烟,自己也抽上一颗,逐个看着桌旁一个个脸sè酡红的姑娘们。
最美的还是小琳,萍姐看着也很漂亮,阿莲阿珍她们,燕瘦环肥,也都别有一番风韵。透过窗户,还可以看到马路对面,不少家长在等着孩子放学,有位男子,蹲在一旁,似乎正拿着酒瓶,对着瓶子喝着酒。
同人不同命啊,龙三在心里感慨着。自己有一群美女陪着喝酒,别人却只能蹲在地上,一个人喝闷酒。
他又拿出相机,翻着刚才拍的合照,心里想着,应该给她们每人再单独拍上几张。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里一悸,仿佛身体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龙三坐直了身体。
他快速回放着照片,
停!
这是服务员替他们拍的一张合照,照片里是七个人灿烂的笑容,背后的窗户外面.....
照片中的窗户外面,一位男子正沿着马路,向学校门口走去。
虽然很微弱,但身体确实再一次产生异样的感应。
“觉察”发动了。
“阿莲,你来!”
阿莲望了一眼龙三,起身走了过来,笑着问:“小龙,怎么啦?”
“这个人,是你们刚才买酒碰见的老乡吗?”
阿莲俯身看着龙三手上的相机:“没错,买‘很好的’酒那个。”
那个老乡,正蹲在马路对面,左腋下夹着一个包,右手拿着酒瓶,喝着闷酒。
湘南老乡。
为什么是湘南老乡,我在哪里看见过……
“青年推落跳桥者,是见义勇为还是故意伤害?”龙三晃了晃有些酒意上头的脑袋,晚报社会版的标题浮现在眼前。
男子因发生碰撞捅人致一死二伤。
不是这个……
女子离婚遭当庭遭丈夫扔自制爆炸物炸死。
也不是……
湘省男子潜入本市yù杀害幼童报复社会。
龙三扔下相机,站起身来,向窗外望去。
大群大群的小学生正在从学校里走出来,等候多时的家长正迎向他们的孩子。
湘南老乡抛下酒瓶,缓缓起立,右手向夹在腋下的包里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