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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来到桔子洲区凯撒花园三栋六楼B座，她大吃一惊，冯高明老板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冯高明老板无论从正面或背面看，都酷似二百斤重的肥胖女人。地心吸引力对他特别残酷，松弛的胸大肌像两只大Ru房，两颊的肉住下垂，两层的下巴也往下垂，臀部腹部都争先恐后往下垂。白皙皙的有着许多针孔般红点的皮肤上，金黄sè的体毛清晰可数。他的体高只有一米七二，脑壳光秃秃的，鹰钩鼻子，浅灰sè眼珠子，嘴唇永远湿湿亮亮的，没说几句话，就用大舌头舔一下。宽大的羊毛绒上衣前短后长，西装裤像洋人那样用花背带吊着，他身上散发着一种香水掩盖狐臭的难闻气味。无论怎么看怎么放宽条件，都没有专家老板的风范，但他身怀绝技，一个秘方就能使人致富，而且辖下八所美容学校，有颁发证书的权力，这使许多年青医生顶礼膜拜，趋之若鹜。他的豪宅宽畅明亮的客厅墙上，悬挂着一溜十几块金字招牌——镌刻中英文显示身份学识的各种证书和奖状。

冯老板很热情，大抵对媛媛十分满意。笨重的身体从宽大的藤椅上站来，接过媛媛的证件。

“媛媛，好好，这名字我喜欢，好好！”

他叫媛媛坐沙发，而后自己才坐下来。媛媛看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转过头去，对着厨房方向喊道：

“燕子，你泡上一杯我那盒特级普洱茶，然后去买菜，买虾、鳝鱼、羊排，还有——哦，媛媛呀，你喜欢吃啥呢？”

媛媛挺不好意思的，说不用买了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多么慈祥的老老板呀！真有点儿像我媛媛去世的爷爷。爷爷六十多岁就走了，冯老板七十岁了还没走，而且看起来还要十几二十年才会走。爷爷最疼我媛媛了，爷爷走了以后，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那么疼我媛媛的人了。我媛媛不能以貌看人，对冯老板，我应该培养出对待爷爷那样的隔代深情。

一杯特级普洱茶热腾腾飘着香气。

许燕子不知从哪个门出来的，没有给人身轻如燕的感觉。

她对我笑一笑，算作招呼，提着小筐篮子去买菜了。

冯老板移动着小山一样的身子，进进出出，为媛媛搬来各式点心、水果，一边说“别客气，就当到了家”。媛媛没说话，没说话的原因不是不想吃，早餐一条油条一杯豆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而是觉得不应吃，那有一来就吃人家的东西呢。

冯老板忙碌的时候，媛媛就打量这一套二百多平方的大豪宅。仅客厅就有四五十平方米，装修成三个dú lì空间：一间餐厅，大圆桌，八张靠背椅；一间茶室，六角型茶几，六张鼓凳；一间就是此时坐的接待室，转角真皮沙发，木制长桌儿，四十二英寸的液晶电视机。左边是厨房、书房、活动室，右边是五个卧室。媛媛的正对面是一个大阳台，有二十平方米。媛媛心里呻吟一声：“人生有如此豪宅，大愿足矣!”

冯老板陷在沙发里，全身的赘肉集中一团，显得更肥了，尽管他慈祥得像爷爷，也德高望重无以伦比，但媛媛确实喜欢不起来。

“媛媛呀，我和你有缘份，一看就喜欢你。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我在桔子洲医院承包了一个美容中心，有一个手术医生，叫尤毓苓，也是从我这里出去的，宁夏人，才来一年，丰胸、隆鼻、丰下巴、切眉、全脸拉皮，技术顶呱呱。不久前，又聘了一个男医生叫小马，还有几个护士。你的学历最高，基础最好，比她们都机灵聪明，肯定超过她们。当然，这也得能吃苦，有耐心，不骄不躁才行喽！我最满意的弟子叫施美芬，才出师三年，开了十几家美容厅，一年好几百万收入！哦，对了对了，她今天晚上会来看我，十天半个月都会来一回，是个有孝心的人，我把技术都教给她了。”

“我一定好好学，全靠老板你了。”

“那好那好！”

媛媛一直盼望冯老板能谈到工资待遇，但他好像忘记了。媛媛记住职业介绍所耳环西施的话不敢说，不敢说的原因是怕他误解，误解了就会生气，生气了就不会认真教我了。冯老板谈锋甚健，用舌头把嘴唇舔得湿漉漉的，又讲干了，已经舔四回了，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终于，冯老板停下话了，但他停下话来是为了伸手抚摸寸草不长的头皮，似乎那里依然青丝茂密。我们解剖学科洪教援也有这种习惯动作，这是老男人在年青女人面前，潜意识里自卑感的流露。冯老板“自卑”了两回后，还是不谈待遇，而是说道：

“来来，媛媛，看看你的住处。”

冯老板带着媛媛到主卧室，双层紫檀sè窗帘挡得房间黑洞洞，边长二米多的正方型大床。媛媛想，这么大的房间不会是我的吧？媛媛看见冯老板推开墙壁上的一扇门，没细心看根本不知道那是门，它和粉红sè墙壁颜sè相同而且严丝密缝。媛媛进去一看是十几平方的小卧室，一床一桌一柜一个梳妆台，柜子上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熊，梳妆台摆着女人的化妆品。这一间阳光充足，淡红碎花窗帘，粉sè墙面，鹅黄sè床上用品。看来，这是我媛媛的住处了。大屋暗通小屋，这多嗳昧呀，会让人联想起“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难道冯老板不懂得？这多不好呀！

“当初装修房子的时候，”冯老板仿佛看透媛媛的心思似的，说道，“我女儿说，我年纪大了，血压又高，就弄这样一个套间，让小保姆住这里，照顾我方便。”

哦，这么说，倒是我媛媛多心了。媛媛看见小屋还有一个门通到走廊，就更加放了心，万一冯老板有什么想法，还有个逃避之处。

“燕子现在暂时住这里。尤毓苓住三卧室，不常来。你暂时住四卧室，好好休息两天。”

冯老板接着说啥媛媛不大在乎了，媛媛在乎的是“暂时”二字有点悬念，住四卧室是暂时的，许燕子住这里也是暂时的，而当“暂时”过去以后，就是许燕子出去了，我媛媛住进来了吗？他冯老板说“去看看你的住处”，就看到这里来，而这里，是小保姆房间呀，莫非是叫我媛媛当保姆，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媛媛不禁疑窦丛生，事关重大，媛媛想不能闷在肚子里了，必须立即问清楚。

“老板，那我的工作和待遇？”

“哦，这个？你放心你放心！学习阶段，包吃包住，月薪三千元；半年内，教会全套美容整形技术；一年满师，可拿一万元月薪加提成；干满三年，发给美容师证书，要是像施美芬，去承包美容中心，一年可赚百万元。你查查去，整个M州市，有没有这么好这么高的工作和待遇。”

不用查，确实不可能没有！

上午在爱心职业介绍所，听耳环西施说什么三千五千，媛媛都不敢相信，可冯老板真的就给三千。当学徒，还包吃包住，凭什么拿人家三千元？是不是M州市美容业的行情就是这样？媛媛当然不会嫌钱太多，傻瓜才嫌钱多，而是心里不踏实，怕里面有猫腻。古人云：“君yù取之，必先予之。”我媛媛单枪匹马一个北国小女子，“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2

许燕子买菜回来了。

媛媛告诉自己，应该表现勤快些，去给她打下手。

许燕子是四川姑娘，中等稍胖身材，圆脸肤白，男人喜欢说的“xìng感”大抵就是她这种模样吧？她的五官配搭端正甜美，只是眉毛如剑，只要略加修整便能如同柳叶，整张脸就会更加柔和妩媚了。

“燕子，你来多久了？”

“半年。”

“你是保姆？”

“保姆？”燕子不高兴了。“告诉你，我是大专生，电脑专业毕业，却喜欢搞美容。找了几家公司不满意，知道老头子是美容业大佬，而且管着好几所美容学校，能发执业证书，又去他的弟子施美芬和尤毓苓的美容院实地暗访一回，才毛遂自荐投到他门下来。他却也满意，就把我留下来了。我原想学一年就回成都开个美容院。老家伙说我专业不对口，没两年不行，心又浮躁，‘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先当保姆。”

显然，许燕子比我媛媛成熟，有心计，她先考察而后自荐，我媛媛却是听凭耳环西施一席话，就交钱应聘了。她肯定会比我媛媛有出息。我媛媛没必要安慰她，但不说话也不行，显得姐儿不义气。

“是呀，当学徒是不容易，自古皆然。苦一两年吧，就有出头rì子了。你肯定比我早出师。”

许燕子听了，yīn森森地笑起来，说道：

“你以为那么简单？苦一两年？哼哼，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媛媛暗想，听她的话意，她肯定和冯老板处得不好，先是当着我媛媛称他“老头子”，后又叫他“老家伙”。他们没处好的原因是什么呢？看相貌许燕子是个柔顺而又有叛逆xìng格的女人，莫不是她的剑眉划破他冯老板心灵最柔软的地方，或者他有不轨行为受到她的抗拒？媛媛突然又想起一门之隔的粉红sè小卧室，难道说移动步子都显得不便的七十岁老老板，还有心旌摇荡的时刻吗？媛媛想得心里慌慌的。只要冯老板不向我媛媛下毒手，我媛媛愿意逆来顺受，处理好师徒关系，把技术统统地学到手，然后走得远远的，忘得光光的，去把钱赚得足足的。

许燕子说得云山雾沼，隐隐约约透露一点信息，最后指桑骂槐地踢了一脚蜷伏在椅子旁边的小花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媛媛觉得新来乍到，也不好多问什么。

许燕子的烹饪本能不错，煮了糖醋虾，炒螃蟹，米粉蒸排骨，还有一盘青菜，一碟炒辣椒，开了一瓶张裕葡萄酒。

冯老板和她们两位小女子吃得喜气洋洋，他的额头沁出汗珠儿，还对媛媛说道：

“今天算是给媛媛接风，别人可没有过，不信你问燕子。”

媛媛没有问，没有问是因为不能问。燕子也没有证实，没有证实就不是因为不能证实了。不管怎样，媛媛都得当成真的向冯老板感谢：

“老板把我们当成女儿，我记心里了！”

许燕子撇了撇嘴。她撇什么嘴呢？大抵在责问媛媛：女儿能“当”的吗？

媛媛假装没看见，冯老板要是认我们为下一代，我们就能把心放进胸窝里去了，不是吗？关键是冯老板的态度，但他好像没态度，嗬嗬笑了两声还是三声媛媛没能判断出来。冯老板随即就转移了话题：

“饭后，我有事要去美容院，媛媛跟我去认个地方。燕子去买条鳗鱼，今晚美芬要来，她爱吃鳗鱼煲汤。”

许燕子心理不平衡，埋头吃饭。媛媛认为自己一来就能去美容院，足见冯老板对自己的器重，她想对冯老板一定要有问必答，不能像许燕子那样，吝惜几句好听的话。据说有两类人最爱听好话，一类是小孩子，一类是老人家，冯老板早就可以称老人家了。

饭后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媛媛跟冯老板来到西街的“冯高明美容院”，在爱民医院右边的一座三层小楼房里。美容院一楼是办公室、接待厅，二楼三楼是美容部和整形部。美容部有七八位水灵灵的靓妹子，忙着给客人洗脸敷膜绣眉漂唇做激光，整型部的手术室门关着，有人托着盘子进出，可见里面正在做手术

冯老板叫护士小陆带媛媛去参观，小陆毕恭毕敬，不敢怠慢。

她们在三楼遇到男医生牛羊，姓名很土，人却帅呆了。三十一二岁，身材挺拔，大眼睛，双眼皮，腮上还有一对小酒窝。招聘这种白脸郎君在这里，美容院不门庭若市，就实在说不过去，连心境干净的媛媛都不觉眼前一亮哩，但不知是不是绣花枕头。牛羊听了小陆向媛媛的介绍，有奇货可居之概，爱理不理地点点头，说道：

“哦，哦，叫媛媛呀？跟着冯老板好好学吧。”

她们从三楼回到二楼，看到尤毓芩从手术室出来拿什么东西。看样子她还未满三十，却有一种成熟女xìng不可抗拒的特殊魅力。高挑身材，五官轮廓分明，身体凸凹有致，皮肤光洁雪白如凝脂一般，令媛媛疑是见到有惊世骇俗之美的英国王妃戴安娜再世，只是，没有王妃那种灿烂耀眼的微笑。她也感到媛媛的存在，转头看了媛媛一眼，不知怎么一回事，媛媛顿时感到脊背有点冷。她肯定不属于那种招蜂引蝶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美女，媛媛不得而知；但媛媛敢断言，娶到这种绝sè女人的男人，很幸运也很不幸运。

“媛媛医生，你是医大高材生，你应该争取到整型部去。”小陆讨好地向媛媛建议。“你知道尤医生一个月收入多少吗？”

“多少？”

“你猜猜。”

“五千元吧。”

“什么呀？才五千元呀？”

媛媛故意摇头表示不想知道。小陆自己憋不住了，翻了三下巴掌。

“一万五？天哪！”媛媛小声惊叫起来: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那样？能有她的一半我就很满足很满足了！

真是耳听为虚，眼见是实，媛媛仿佛登上一座山头，视野开阔了不少。她甚至想，对于我媛媛这样一个有信心有潜力的人，没有理由让我在不必要的岗位上耗费青chūn和jīng力，我终于找准我的位置了，就干整形科！

走出冯高明美容院，媛媛长长地呼出挺胸扬眉、益寿延年的一口气。妈的，三年后我要让“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继母、“趋炎附势人情恶”的表嫂毛毛、还有那个“乐富贵而弃贫贱”的王八蛋曹风标的骨头全都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