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湖地之争酿命案,吴棠大人难公断
() 在徐州铜山、沛县交界处,毗连微山湖边际,因湖地干涸,露出湖地百余里,土地肥饶,膏腴沃美,最适宜种植稻麦,真可谓是人间宝地。在咸丰五年间,此乃因黄河决口汛漫所致,山东曹州府一带皆受灾害。先有难民唐守忠率领自己的亲属朋友多人,迁徙来至此地,开垦耕种,时间一久,便有数万人闻风聚集而来,人们为方便管理,便自发分族筑寨自卫,而以湖团命名,打算久居。
当时徐州知府派官吏到湖团进行驱赶,与开垦荒地的湖民发生冲突,最后湖民赢得了胜利,官府派员协助湖民对湖地进行丈量,然后将湖地分为三等,按不同等级向官府纳租充饷。因为湖地皆为冲积淤集所形成,所以土质异常肥沃,又连续遇上好年景,风调雨顺,人寿年丰,湖民便渐渐富饶起来。
最初的时候,铜、沛居民为避河患,皆迁徙他处,听说河水退去,也是故土难离的思想驱使,便三三两两、成群结队陆续又回归故地,但见昔rì被河水冲垮的淤地,皆被外来之人开垦为良田,进行耕种。于是,土地原先的主人与现在的耕种者便发生争斗,官司一度打到徐州府城,年年争讼不断。老居民说:“我们世代在此耕种、生活,土地自然应归我们所有,新到湖民应当将土地归还给我们。”新居民则说:“天老爷发怒,使黄河决口,将地面上的人、物皆涤荡一空,否则你们为何要逃往他乡?原先的土地早已荡然无存,土地是我们重新开垦,自然应归我们所有。”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地方官吏也迟迟不能给出公断。相持经年,累累酿成命案。漕运总督吴棠多次上疏朝廷,奉旨查办,也终未得到结果。
湖民对地方官吏十分气愤,要自己寻求一条解决的途径,于是,有人与任柱赖文光暗约,正好蓝旗捻军进抵沛县,便将任柱、赖文光迎接至湖团内,以壮声势。老胡民与新湖民本因土地纠葛结下仇怨,此时更以新湖民暗中勾结“捻匪”,将新湖民告上公堂。
与此同时,新湖民唐守忠父子与老湖民发生争斗,双方大打出手,唐守忠父子被人殴打致死,圩中房屋也被烧成灰烬,湖民仍以叛逆相视,喋喋诅咒,骂个不停。吴棠虑其土客相争,若不为其解除仇恨,必然会每rì争闹械斗,而湖团内良莠更加难以分辨,也必然会被任柱、赖文光所乘。
事有凑巧,适遇僧格林沁赴河南围剿张洛行捻军,临时在徐州小憩,遂信手写就一书,向清廷疏言道:“湖团一事,与剿捻大有关系。臣拟将通捻之团民酌量惩办,其余数万人全数资遣回籍。现经两次派员前往山东郓城、巨野等处,察看该团民原籍尚足安置否?如可,则遣之归去。在沛县可免去占产之争讼,在徐州亦无招捻之窝薮。臣再将资遣事宜,专疏奏办。而臣之赴豫,则需稍迟。如其不可安插,臣亦不勉强驱遣。在徐、沛不无后患,而臣之赴豫可以稍速。”
疏既上,即将京控湖团之王献华等逐一研究,分别良莠,定其去留,仍饬提督刘松山率师五千前往弹压,并酌办善后事宜。
任柱和赖文光目睹此结果,大为不满。任柱对赖文光说:“官府借整饬湖团为名,而行打压湖民之实,其结果就是将我捻军逼出湖团之外,尊王你看我们应怎么应对才好?”
赖文光说:“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看咱们不如趁机出击,‘打’僧格林沁一个措手不及!“
任柱问道:“怎么个‘打’法,请尊王详细说来听听。”
赖文光说道:“我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二人一拍即合。
那么,何谓湖团呢?原来,因为连降大雨,黄河发生水患,山东曹州一带成为汪洋一片,有大批农民失去家园,不得不撇家舍业,离开故土,一路乞讨,来到这铜、沛交界之处,人们见湖地肥沃,无人耕种,便将大片沃土湖地犁靶耕种,后来逃难贫民愈集愈多,便在湖地建立起新家园,形成规模。湖民们为便于管理,便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为团,因谓之为“湖团”。人们将这些新迁徙而来的人称作团民。该地濒临微山、昭阳两湖西岸,南迄江苏铜山,北跨山东鱼台全境,绵延二百余里,宽亦有三四十里至二三十里不等。
在鱼台境内的湖团有两个:一曰魏团,一曰任团。而在铜山、沛县的湖团共有八个:曰唐团、北王团、北赵团;曰南王团、南赵团;曰于团、睢团、侯团,均以领头人的姓名为团名。也有小的变化,如昔rì之侯团,今亦归属刁团也。鱼台境内的两团,由山东境内迁徙来的湖民居东境,人数寡而垦地少,一经官府为之处置,渐渐便息事宁人,相安无事了。惟有铜、沛境内的八团,人数众多,垦地也多,彼此反复构讼,几乎酿成不可调解之仇。
八团之人分作甲、乙两批,反复到徐州吴棠官府中去告状。甲团哭诉说:“禀大清官吴大老爷,在咸丰元年的夏天,天降大水,数旬不止,黄河漫堤,决堤于丰工下游,沛县等属正当其冲,黄水滔滔,犹如洪水猛兽,立即将我等先人淹毙,真是哭天不灵,呼地不应,少数人赖皇天保佑,死里逃生,方才繁衍生息至今。若不是老天有眼,哪有小人等的活命?此湖地本就是我们的属地,现被外来流民掠夺,望大人公断,令他们归还给我们!”
听完甲团的哭诉,乙团亦哭诉道:“这微山、昭阳的湖地,本系黄河决堤突发大水冲积形成,原先铜山、沛县、鱼台之民田,均已汇为巨浸,付之东流,成为一片汪洋。今rì之湖地,乃我等流离迁徙至此,在一片汪洋泽国的洼地上,经几代人耕耘之结果,原先的湖民,均已流亡他乡,有的已经亡故异土,他们对这片土地早已失去控制的权力,还何谈属他们所有?我等才是新湖地的主人,望大人明断!”
见甲团无语,乙团进而又说道:“我等说我们才是新湖地的主人,是有历史为佐证的,并非小人随意杜撰。据查,在咸丰五年,黄河又一次决堤于河南兰仪下游,郓城等属正当其冲,于是,为躲避水患,郓城、嘉祥、巨野等县的难民,扶老携幼,牵儿带女,纷纷由山东迁徙来此。其时,铜、沛之巨浸已经成为新涸之沃地,我等先人相率寄居于此,垦荒地为良田,筑棚搭建草房为新居,持器械以自卫,立团长以自雄,繁衍生息至今。前任徐州道王梦龄以我先人形迹可疑,曾饬县勇将我等先人押解回原籍。然我们先人在原籍已无居所,不得不又返回湖地,继续以垦荒为业,复经沛县官吏禀请,认为我山东移民实因躲避黄河之水灾迁移来此,被灾困穷,拟查明所占沛地,令甲方退还所据田地,其湖边无主荒地,令其耕种纳租,并经前河臣庚长批准生效。”
甲团反驳道:“乙方所言具是事实,但我等先祖长久居住于此,只因暂避水患,才暂时离开家园,但原湖地归我所有的事实,怎容轻易更改?”
双方各执一词,皆有理有据,互不相让。吴棠在大堂上细细听来,也得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只得暂时休庭,改rì再议。
现在来说说吴棠此人。吴棠,字仲宣,号棣华,系安徽省明光县三界镇人氏。从小家境极为贫寒,根据传说,他家连一盏油灯也点不起,常常借助房外白雪的反shè之光和借助月光来勤奋耕读。由于学业有成,于道光二十九年,也就是1849年,以举人大挑一等,即被清廷授淮安府桃源县令(今江苏省泗阳县)。吴棠为官清廉,勤于行政,在任期间,常改装出行私访,关怀疾苦,礼贤下士,以文施政,关注治安,根治水患,为政期间,境内大治。因此在民间留有较好的口碑。后来,吴棠调任淮安府清河县令,他严禁胥吏苛派,明令禁止赌博。咸丰二年,也即公元1852年,江苏邳州遭遇水灾,农田被大水冲毁,颗粒无收,导致岁荒盗炽,朝廷调任吴棠为邳州知州,方一履任,吴棠便实行首恶必惩,协从解散的政策,亲自查勘灾情,着重兴修水利,赈济灾民,收养弃婴。这在**成风的大清朝,吴棠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之人才了。但是,吴棠再好,也只是清廷的一个**政策的执行者,他不可能超脱当时的历史现实,他兴兵镇压捻军起义,从这一层上来说,他还是一个历史的罪人呢。
任柱、赖汶光自在湖北击毙清朝名将张树珊、与鲍超军作战失利之后,带领蓝旗捻军五万余人,晓行夜宿,一路北进,悄无声息的便来到徐州附近的湖团之内,暂时偃旗息鼓,蛰伏于微山湖南岸的五段、八段村附近,由于隐蔽得当,并未有惊动近在咫尺的徐州大员们,甚至瞒过了经徐州赴河南去剿袭张洛行捻军的僧格林沁骑兵。
任柱、赖文光就驻在一家普通农户家中,院落不大,也很破旧,所居房屋,仅仅能够遮风挡雨而已。这一天上午,简单吃罢早点之后,任柱走进赖文光屋内,见尊王正在埋头读书,任柱笑呵呵地说道:“尊王,你可真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啊。在这么艰苦的岁月中,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中,尊王愣是手不释卷,刻苦用功,怎么不令任老弟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赖文光听见任柱的声音,立即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回转身子,以礼相迎,并手扶着任柱坐在另一张板凳上,十分谦虚地说道:“你我每天逐rì月而行,天是房,地当床,蓐食寄宿野外,还要防备清妖的偷袭,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rì子,已经这么多年了,从未得到过像今rì这样的清静时光,不抓紧看看兵书,学点古人治军驭将之术,还怎么能够打败十倍、百倍于我的清军呢!”
任柱说:“前几rì,我们怂恿两大湖团头领到徐州面见吴棠,各自哭诉自己的悲惨家史和不幸遭遇,使这位吴大人微启恻隐之心,我们还要再进一步与湖团头领们联系,叫他们不要放松,再接二连三的去面见这位吴大人,主要是为了分散他的jīng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我们就借此时机,养jīng蓄锐,壮大实力,积聚粮秣,届时直趋安徽、河南甚至山东,待清军明白过来时,我等早已远扬他去,就是僧格林沁的骑兵跑得再快,他又能奈我何?”
赖文光说道:“还同过去一样,你带人去走访甲団,我带人走访乙团,目的殊途同归,尽量拖延吴棠的时间,也要教导湖民们怎么用合法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合法利益,既不要过分刺激官府,也不出卖湖民的利益,尽量做到周密严谨,不露破绽,如此,我们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于是,二人分头并进,各自去做早已筹划好的事情。任柱、赖文光怎样去规劝甲、乙两个湖团首领,怎么与他们秘密策划,用了什么方法,这些都不必细说,在湖团首领与吴棠的面谈中,自然会充分体现出来,作者就不必多费笔墨了。
甲团由魏德琨和任光亮带领,乙团由唐禹明、赵帮举带领,择rì又骑马向徐州吴棠大堂而去。
一到徐州,熟途明路,直奔吴棠衙署。击鼓升堂,吴棠端坐大案后面,甲、乙两团分左右两排跪在堂下,大堂内鸦雀无声,人们静候吴大人击案发话。只见吴棠将惊堂木在几案上一拍,大声问道:“前几rì刚来告状,本官已作出明断,为何今rì又来,莫非汝等又生龃龉不成?”
甲团魏德琨首先开口说道:“禀吴大老爷,前rì所断,并无不妥,只是小人回去后和族人相商,认为仍然有不完善之处,须待吴大老爷进一步明断。”
吴棠问道:“何处不公,还要本大人再断?快快说来我听!”
魏德琨咋了一下舌头,清了清喉咙,不紧不慢地说道:“禀大老爷,这湖中沃地,本是由黄河决口淤积而成,原先的地界早已荡然无存,实难区分哪块地属于张三,哪块又属于李四,土地边界不明,归属不清,一到耕种季节来临时,还是互相扯皮,争吵龃龉不断,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重新勘查丈量湖地,分上、中、下三个品次,设立湖田局,有不清侵占之地,责令退还,靠近湖地边界的荒地,也令耕种者纳税交租,前任河臣庚长大人也曾有此议,后因调任他处,随即搁置。”
甲团任光亮也插言说道:“以小人之见,勘界设局实为重要。不过小人还认为,在沛团交界之地,还应发动湖民,修筑长堤一道,可名曰大边,借以划清齐鲁迁徙之民与原先土民之界限,随后明确各团名目,设立团总团副各一人,委其领导,便可做到尽善尽美,可保永久太平也!”
听完甲团发言之后,乙团唐禹明亦发言道:“魏团长所言,出自至诚,小人再补充几句。山东迁徙来湖之民,也有多年耕耘历史,他们生儿育女,繁衍成家,如果遽尔驱赶,将使他们重新过上流离失所的苦难岁月,作为铜沛老湖民与当地土民,也不忍视出现此种结果,让他们回到丰工初决时流亡在外的局面重新上演。迨后数载还乡,眼见此一片淤地早已变为齐鲁客民之产,心中固然不悦,此纠衅之由起也;而长官议定所占沛地,即使责令退还,也必将付诸空言,而并未变为实事。且同此巨浸,新涸之地,孰为湖荒?孰为民田?茫茫湖原,如何分辨?沛民之有产者既恨其霸占,就是无产者亦咸抱公愤。湖民人多势众者,恃其人多势强,可置之不理,反或欺侮土著,rì寻斗争,遂成势不两立之势,贻害之大之深,敬祈大人速速公断。”
乙团赵帮举是个结巴,说话极为吃力,在这庄严的大堂之上,本不敢轻易讲话,但听完刚才几个人的发言之后,他一时兴起,也壮起斗胆,接下话茬。但为了不使读者心烦,咱们还是按正常人的讲话标准来加以描写吧。
赵帮举说道:“咸丰九年时,侯团窝藏土匪,抢劫铜山县的郑家集村,经徐州道派兵拿获法办,并将该团团民驱逐出境,另行招人开垦,辗转更置,是为今rì之刁团。这些都是过往之话,重新提及,不是为了挑起事端。在同治元年,又有山东灾民在唐团边外占种沛民土地,建立新团,屡与沛民械斗争控,甚至发生流血事件。至咸丰三年六月,遂又发生攻破刘庄寨,接连击毙数十条人命的事件,经现任漕臣吴大人您的调停,饬派徐州镇道带兵剿办,平毁新团,方得暂时安靖。但是,灾害年年发生,失地无家之贫民屡屡携儿带女,继续投奔湖地而来,他们为自己活命,争种湖地,似乎无可厚非。但已经侵占别人利益,就要发生争端甚至械斗。如果单靠武力弹压,也并非妥当。我等所祈求者,无非请大人上疏朝廷,切实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完美答案,防止流血事件的继续发生,我等便可于心足矣。”
有人还要倾诉,吴棠将惊堂木一击几案,大声说道:“本大人虚心聆听诸位团总的倾诉,遂生怜悯之心,提出种种要求,也属无可厚非,本堂将即行上疏朝廷,待圣旨一到,即可做出决断。今rì升堂,就此结束,请诸位暂且回避,静候续音。”
由于任柱、赖文光事先做好了工作,甲、乙两团头领心中早已有底,他们只是用这种合法的手段拖住吴棠,防止官府以强硬的方法驱逐湖民,所以就轮番上演苦肉戏,逼使吴棠就范入套。走出大堂之后,他们携手来到一家叫做“彭城饭庄”大客栈,订了两间客房,准备饭后就寝歇息。连rì奔波劳累,他们已感到身疲力竭、十分困倦了。
在徐州歇息一夜,第二天,一行人启程返回湖团驻地。任柱、赖文光听说他们一行人盛行而归,亲自到村外迎接,人们隔rì不见,显得格外亲切,拱手相揖,礼让有加,簇拥着回到村中。
不大的农家院落,磊土为墙,以草盖顶,虽然并不宽大,却也被收拾得清洁明亮,这是捻军的传统,每到一地,尽量做到不惊民、不扰民,如有可能,对老实本分而且贫穷的村民给予帮助。清洁卫生要保持,也很注重个人仪表。
魏德琨首先说话:“我们甲、乙两团,按照任旗主和尊王的吩咐,在徐州大堂上,尽量不露声sè,软缠硬磨,使吴棠找不到发怒弹压的空隙,但也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我们有意尽说些他喜欢听的顺耳之言,模棱两可,不痛不痒,叫他当了一回丈二和尚,空空道人。临到末了,他却还不知道我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
赖文光说道:“清朝的**,早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清朝的灭亡,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最后灭亡清朝做准备。恐怕与吴棠演打哑谜的戏,还要继续演下去。有劳诸位深明大义,大力协助,我赖文光真不知道用什么感激的语言来表达对诸位的感激之情呢!”
唐禹明也插话道:“尊王,您这可就见外了!我们萍水相逢,结识rì短,但你们的大义和勇敢,不得不令我们佩服。要不是你们的帮助和提醒,还用过去的械斗和厮杀来解决湖民之间的矛盾,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了,也不知有多少穷苦百姓被吴棠等昏官驱逐出境了。任旗主,尊王,以你们的实力,现在还不能与清廷抗衡,但我们相信,未来的中国是属于你们的,或者是属于你们培养出来的子孙后代的!”
任柱说道:“时当rì中,诸位从徐州一路颠簸,鞍马劳顿,恐怕诸位的肚皮早已咕咕作响了吧?因条件有限,物质么,目下来看并不匮乏,但勤俭持家常,节俭度rì久吗,咱们也不能铺张浪费。我们准备了一桌便餐,对诸位的劳苦之行略表慰藉,实在不成敬意,望诸位莫怪!”
说话之间,早有灶头兵将一盘刚出灶的热菜,摆放在了方桌上。几位团湖头领打眼一看,有土豆烧牛肉一大碗,芹菜炒肉丝一大盘,茄子炖猪肉一盘,辣椒炒鸡蛋一盘,凉拌胡萝卜丝一盘,红烧微山湖鲫鱼一大条,鸡蛋青菜汤一大盆。主食为微山人爱吃的玉米窝窝头,全是地方小吃,时尚菜肴,应有尽有,也算丰盛了。
赖文光说:“清妖们说我们捻军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我说,他们也太高抬我们了,我们只是一群不愿饿死冻死的穷苦农民,被逼无奈,这才造反谋生,组织成军。既是军队,就少不了约法三章,我们捻军明令规定,非年非节,决不允许饮酒,更不允许酗酒,违令者格杀勿论。因此,今rì只请诸位吃饭吃菜,无酒奉献,这,只好请诸位谅解了!”
魏德琨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深深理解尊王的教诲,理解遵王的心情,绝无怨言,绝无怨言。”
饭桌上充满了和谐气氛,众人一边吃饭,一边交谈,半个多时辰,风卷残云,一桌饭菜便被席卷一空。午饭后,甲、乙两团团总们各自骑马回自己的住地去了,临走时还互相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才互相依依惜别。
湖田开垦,事关江苏、山东两省民生及社稷安定大计,朝廷屡接吴棠奏折,尽言个中曲折。于是,为保百世无虞,特饬令曾国藩途经徐州时,全权办理。
曾国藩一到徐州,即将历年有关湖团械斗及官府处理文档取出,仔细阅读,用时五、六天,便核查完毕,然后闭门造车,手书一疏,上报朝廷。曾国藩在奏折中这样写道:
臣于上年奏复军情折内,附陈铜、沛境内有与剿捻相关之湖团一案,亟宜查办以杜后患。今年正月,复将通贼之王、刁两团勒限驱逐,安分之唐、赵等团仍留徐州,先后具奏在案。查湖团者,山东曹属之客民,垦种苏、齐交界之湖地,聚族rì众,立而为团也。
该处滨微山、昭阳两湖西岸,南迄铜山,北跨鱼台,绵延二三百里,宽三四十里或二三十里不等。其在鱼台之团有二:曰魏团、任团。其在铜、沛之团有八个:曰唐团、北王团、北赵团,曰南王团、南赵团、曰于团、睢团、侯团,均以首事者之姓为名。昔之侯团,即今之刁团也。鱼台两团,以东民居东境,人数寡而垦地少,一经官府为之处置,渐以相安无事。惟铜、沛之八团,人数众而垦地多,主客构讼,几成不可解之仇。
溯查咸丰元年,黄河决于丰工下游,沛县等属正当其冲。凡微山、昭阳之湖地,铜、沛、鱼台之民田,均已汇为巨浸,一片汪洋。居民流离迁徙,以为故乡永成泽国,不复顾恋矣。
厥后咸丰五年,黄河决于兰仪下游,郓城等属正当其冲,于是,郓城、嘉祥、巨野等县之难民,由山东迁徙来徐。其时,铜、沛之巨浸已为新涸之沃地,灾民相率寄居于此,垦荒为田,结棚为居,持器械以自卫,立团长以自雄。
前任徐州道王梦龄以他们形迹可疑,饬县押逐回籍。继而来者rì多,复经沛县禀请以东民实系被灾困穷,拟查明所占沛地,押令退还,其湖边无主荒地,暂令耕种纳租,经前河臣庚长批准。旋议勘丈湖荒,分上、中、下三个品次,设立湖田局,招垦交价,输租充饷。又饬于沛团交错之地,通筑长堤,名曰大边,以清东民与土民之界限。遂得创立各团,据为永业。此东民初至留住湖团之情形也。
铜、沛之土民,当丰工初决时,流亡在外。迨后数载还乡,覩此一片淤地,已变为山东客民之产,固已心怀不平;而长官议定所占沛地,押令退还者,又仅托诸空言,并未施诸实事。且同此巨浸,新涸之区,孰为湖荒?孰为民田?茫无可辨。沛民之有产者既恨其霸占,即无产者亦咸抱公愤。而团民恃其人众,置之不理,反或欺侮土著,rì寻斗争,遂成不能两立之势。
咸丰九年,侯团因窝藏捻匪牛落红,在铜山县郑家集大肆抢掠,经徐州道派兵拿办,牛落红闻讯遁往安徽境内,因而只好将该团团民驱逐出铜山境,另行遴选董事招垦,辗转更置,这就是今天的刁团。
至同治元年,又有山东灾民在唐团边界之外占种沛属荒地,他们设立新团,屡与沛县之民械斗争控,至同治三年六月,遂聚众攻破刘庄寨,一连击毙数十条人命,经漕运总督吴棠饬派徐州镇道刘松山带兵弹压,并将新团平毁,将团民驱散。此咸丰六、七年后,客民擅逞迭酿巨案之情形也。
新团既平毁,抓捕擒斩至千人之多,并令其将所占湖地退出,交还沛民。可谓抒沛民之愤,而遂其心愿矣。孰料沛县人贡生张其浦、张士举,文生王献华等,与刘庄事主刘际昌先后赴京,以新团一案,唐守忠主盟指使,情同叛逆,请将各旧团一概剿办,向都察院具状呈控。钦奉谕旨,交吴棠等密速查办。
旋经吴棠以唐守忠来湖建团最早,名声特著,名望最高,经反复认真核查,张其浦等人所控各款,毫无实据,且与原呈不符,其用意十分明显,不过yù将新旧各团一概驱逐,而夺其成熟湖田而已。吴棠将案卷压存,不予理睬。而沛人仍不依不饶,纷纷构控不休。
臣博采舆论,昔年铜、沛被害之家,被洪水淹没而田产尽失,洪水退去而田产被占,其怀恨愤懑之心可想而知,无非是靠诉讼夺还其田产而已。近则构讼之人并非失田之户,不过一二刁生劣监,设局敛钱,终岁恋讼。不但湖民受苦,即使士民亦因按户派钱而苦不堪言。而主讼者多方构煽,既以强客压主激成众怒,又以夺还大利歆动众心。官长或为持平之论,构讼者却视之是受贿之举。各团岂无安分之民?构讼者皆将其指为通贼,以此压制。
初时,有领地之价,后来有输地之租,而构讼者不问案牍之原委,必yù尽逐此数万人而后快。此又新团既剿以后,沛民健讼不顾其安之情形也。
回想上年八月,臣亦驻扎徐州,曾有铜、沛绅民赴臣辕控告各团,呈词累数十纸。臣思案情重大,实兆兵端,未敢迅为剖断。至九月,捻众东窜,远近探禀,获知均为湖团莠民与捻贼勾结。讯据生擒捻贼供称,称南王团有人函约捻众。百口一词,反复研究,然终未得主使人名姓,其口风之紧,由此可见。而平时该团窝匪抢劫,积案累累,情实可信。又刁团平rì窝匪,与南王团相等。此次贼退之后,臣饬徐州府县,亲赴各团察勘情形。旋据禀称:捻首任柱、赖文光、牛落红等,均潜伏于湖团之中,该团房屋、粮草、器具皆完好如故,其为贼党纵容已无疑意。
又有人禀称:唐团练董唐守忠、其子唐锡彤、其叔唐振海,曾带练勇击贼,力绌被执,贼胁迫其投降,但唐氏父子叔侄骂不绝口,因此同时遇害。除王、刁两团外,其余六团或凭圩御贼,或圩破被害,遭贼焚掳杀掠,其悲惨情状历历在目,说他们并未通贼,亦属确实可信。
而沛县去年赴京控湖团之王献华等,一闻湖团通贼之语,复行联名多人指控,各团无非贼党,即已殉难之唐守忠等人仍然加以叛逆之名,禀请一律追逐。臣亲提鞠讯,原告既多提名,供情亦多不实,其为刁讼污饰亦属无可置辩。
臣乃剖析是非,以实论断,不分土民、客民,只分孰良孰莠,持有地契凭据确凿者,确认为客团侵占湖地者,即令其返还,即是土民之良者也;手无地契作为凭据者,却知敛钱构讼,激起众怒以兴祸端者,是士民之莠者也。遂于腊月下旬,通告晓谕,饬令王、刁两团,限正月十五rì以前,逐回山东本籍,派刘松山带兵前往弹压。后据各州县禀报,王、刁两团虽已全数散去,一路哭泣倾诉,多出言骂官不止,但在清军弹压之下,也只有恋恋不舍的离开肥沃的湖地,另谋生路。
以上就是曾国藩胁迫湖民远走他乡、重新走上离井背乡、流离失所之路的情形。其实,清廷辩说是“安置”,实际上就是驱赶、驱逐,偏信不实之词,又无力查核调查清楚,最后,为了向朝廷交差,也只好瞒天过海、欺瞒了事。实际上只是使亲者更痛,仇者更快而已。这种历史疑案,看来也只好让历史来澄清了。
任柱、赖文光、牛落红等捻军首领,他们的目的只是在湖团内暂避清军锋镝,并没有挑动湖民与吴棠作对,他们补充给养,整顿军纪,厉兵秣马,准备向清军发动更猛烈的进攻。
虽然捻军严格保守秘密,时间一久,也难免不走漏风声。一rì,甲团首领魏德琨突然走进任、赖院中,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手下的一个小团首,不知从哪里得悉贵军来徐的消息,他已经骑马奔赴徐州,去告发你们了,吴棠很快便会知道你们的信息,刘松山也必然带兵来攻打你们。事不宜迟,二位打算如何应对?”
任柱望了赖文光一眼,十分自信地对魏德琨说:“魏头领请放心。我们虽身居八段村,但防人之心并未丧失,我们早就在各要道路口,饭铺茶摊旁边,安插了我们的便衣暗窥,对一切可疑之人,拦截盘查,不让他们进入徐州。你所说的那位小头领,可是名叫刁二狗的么?”
魏德琨望着任柱,疑惑地问道:“怎么,任旗主也认得此人?”
赖文光插话说道:“我们哪里认识此人。只是今天一早,我们在郑集镇的暗窥发现此人快马加鞭,绝尘如飞,向徐州方向飞奔,于是便向前将他拦住,此人胆小似鼠,惜命如金,经不住吓唬,我们将明晃晃的大刀向他脖子上一架,他便说出了一切。他还把我们当成官府的人了呢!”
任柱大笑,继续接茬说道:“于是,我们就将计就计,隐瞒身份,将他带来八段村,现正关押在村边一家农家小院内,有专人看护,你与我们接洽的事情,他并无确知,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我们早已经策划好了,待大批捻军从八段村撤出以后,我们的人自然会将其释放。你可装作一切不知,继续给他灌**汤,让他至死也不知我们的确切信息。”
魏德琨说道:“此法甚好。我知道你们这是在保护我魏德琨啊!我不能与刁二狗见面,马上就离开此处。”说完骑马而去。
当天夜里,任柱指挥他的千军万马,神不知,鬼不觉,悄悄离开各自的驻地,向别处去了。任柱、赖文光到底又去往何处?这留待以后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