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离医院还有两站地时,紫萱把车停在一个地下车库里,然后步行向医院走去。一路上,她的心都很忐忑,她不知道等会儿看到郝明时,自己的心情会怎样,是难过吗?可为什么难过呢,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是高兴吗?可还有什么事值得高兴呢?为了重逢,还是为了重生?会平静吗?郝明和自己,真的都能平静吗?
立秋后的太阳,更加火辣的炙烤着大地,紫萱根本就不躲避灼热的阳光,她甚至希望这么走着走着,自己就被这灼热的阳光融化了,那样的话,一切的悲伤和快乐,希望和毁灭都将不复存在。
紫萱来到郝明病房门口时,正和出门打水的郝母走了个对面,瞬间,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彼此看着,谁也没说话。郝母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似乎变了,她不再回避她的目光,不再有胆怯,甚至她看到了紫萱眼里的傲慢,这种感觉另郝母很不舒服。
郝母冷冷的说:“你来了?”紫萱点点头,既没招呼郝母,也没说别的。郝母说:“你可够傲的,几次说要来都没来,这总算来了,早知道你来,我就该请个腰鼓队来迎接你。”
紫萱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看郝明的,不是来吵架的。”说罢,侧身进了病房。郝母诧异的看着紫萱的背影,一种被人藐视的不爽感,差一点让她暴跳如雷。
“紫萱……”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到来,郝明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紫萱,你总算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一定会…..”郝明的眼里,热泪滚滚。
紫萱不敢去直面郝明的眼睛,她害怕看到他那真挚的、饱含着炽烈爱意的目光。紫萱看着郝明的脸,她的心还是有些疼,她见郝明瘦了,面容憔悴,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紫萱努力的保持着轻松,说道:“我找了份新工作,所以这两天有些忙……”她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对不起怎么说出口啊?
郝明拉着紫萱的手,仔细的打量着她,他好像从来没看到过她一样,也或许是他担心看了这一次,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一样。郝明感觉紫萱有了些变化,可到底哪里变了,他却说不清楚,他察觉到她在躲避他的目光,偶尔的那么一瞬间,他发现她眼里闪过一种不易察觉的悲伤,那种眼神,是他以前从未在她眼里看到过的。
“你爹怎么样了?”郝明问。
紫萱回道:“还在治疗中,病情已经好转。听着紫萱平静的声音、看着她那平静的表情,郝明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微微低头,轻声问:“给你爹治病的钱凑够了吗?”
“嗯,钱的问题已经解决。”紫萱说这话的时候,感到心上有一把刀在扎。
“你是怎么解决的?”郝明追问着,抬头盯着紫萱的眼睛。
紫萱将目光移向窗外,平静的回道:“向公司的老板和同事们借的。”这些话是她在路上就想好的,虽然听上去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她找不到更合适的谎言。
郝明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啊!”说着,他把紫萱的手握的更紧,又道:“紫萱,相信我,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守在你身边。”
听着郝明的温柔话语,感觉着他手里传来的温度,紫萱的心好象被什么扯了一下,她很疼,疼得差一点叫出声来。紫萱说好不在郝明面前流泪,可此时此刻,泪水就象不听话的孩子一样,从她的眼眶里逃了出来。郝明顾不得一直在旁看着的母亲,他一把将紫萱拉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她,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
紫萱本不想让郝明再触碰到她,更别说这么紧的被他抱着,她害怕他在自己的身上,闻到另一个男人的气息,她怕他的难过,她怕他的追问,她怕自己将一切说出,如果那样,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郝明和自己。可现在,她就那么顺从的靠在他的怀里,她想,再让他抱一次吧,自己再感受一次纯洁的怀抱吧,用这样的一个拥抱,来安慰他的不安,抚慰自己卑微的灵魂。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只有拥抱,才能让两个人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紫萱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的抖起来,而且越抖越厉害,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心会崩溃的,那样的话,自己恐怕就不能从郝明的怀里挣脱出来,她怕自己没有勇气再离开,更没有勇气回到那个舒适却不温暖的别墅里。
紫萱慢慢的从郝明的怀里坐起,她看了看时间,对郝明说:“我还要去办一点事,你好好休息,等忙好了我再来看你。”
郝明依依不舍的说:“我明天就出院了,你能来接我吗?”
紫萱愣了片刻,她不忍心拒绝郝明,却又怕时间长了会让郝明看出破绽,思前想后,狠着心说:“我明天要出差,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郝明失落的点点头,又拉着紫萱的手说:“我等你回来,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
紫萱点点头,慢慢的向门口走去,她没有再回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郝明那不舍的目光,她担心会被那目光俘虏,然后再也逃不掉。
浩阳这几天很忙,除了给顾客按摩,就忙着给几个同事讲解电脑知识。忙起来还好,一闲下来,或者给顾客按摩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会想起秋雨入心。他有些奇怪,或者说有些不爽,秋雨入心是他第一个Q友,他原本打算很真诚的和她交流,和她做个朋友,可那天她的反应却那么的冷淡。浩阳心里很疑惑,他老在心里问,难道自己就真的和明眼人不能好好的交流,就不能做很好的朋友?难道自己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就那么的不一样吗?他是觉得不一样的,他只不过想改变这种不一样而已,他想平等的、真诚的和明眼人交流。
十年前,郭浩阳也是一个明眼人,十年了,他觉得曾经的那些同学、朋友,甚至是家人和亲戚,都在不知不觉的远离,浩阳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心里的惶恐。自从他看不见以后,他就常常活在记忆里,活在曾经的那些光明里。他怀念曾经的那些伙伴们,怀念能看到rì月星辰的rì子,更怀念那种没有束缚的zì yóu。
郭浩阳出生在辽宁东部的一座小城,他的父母都在钢铁厂上班,父亲还是厂里的一个小领导。浩阳本是父母很疼爱的孩子,可这一切,在他十五岁那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浩阳十五岁那年,某一天,他发现自己看东西开始有些模糊起来,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后来去医院检查,被医院诊断为视神经萎缩,这样的眼病,等同于给浩阳的视力判了死刑。
半年后,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混沌,这对于一个热爱运动、喜欢zì yóu的人来说,一下子就被命运套上了冰冷的枷锁。浩阳从一个乐观、活泼的人,变成了一个不爱说话、害怕见人的人,他想过自杀,想过一个人摸索着去流浪,甚至想过去出家。后来有人跟他说,庙里也不会要瞎和尚的,这话在狠狠的刺激了他的同时,也激发起了他的倔强,他决定要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从黑暗中出发,向光明靠近。
一年以后,浩阳的父母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因为这样,他在家里的地位逐渐下降,父母把更多的爱和照顾都给了小弟小妹,浩阳觉得自己成了家里多余的那个人,因为如此,浩阳大多数时候都跟着爷爷生活。当浩阳在收音机里听到盲人还可以上学的时候,他就让父母也送他去上学,可他父母对于盲人还能上学的事情并不报以什么热情,在他们看来,盲人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好在浩阳的爷爷和三姨给了他巨大的帮助,正是在三姨的耐心说服和爷爷严厉的质问下,父母总算是把浩阳送到了盲校。
浩阳学习很勤奋,命运在把他的光明收走以后,却给了他很好的听力。慢慢的,浩杨对音乐喜欢起来,这种喜欢到后来成了痴迷,他居然发现自己在音乐这方面有着某种天赋,只要他喜欢的乐器,只要一学,很快就能入门,别人可能要花上一个星期,甚至更长的时间来练习的东西,他一两天就能搞定。
浩阳的天赋,被学校的音乐老师王老师发现了,虽然浩阳并没有交一分钱,但每次音乐辅导课的时候,王老师都会把浩阳叫去,不厌其烦的、毫无保留的指导浩阳。浩阳没有辜负王老师的一番良苦用心,几年以后,浩阳的钢琴、小提琴、二胡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在几次全国xìng的残疾人乐器和歌唱比赛中,浩阳都摘得过魁首。浩阳把音乐和唱歌,定为了未来自己的生活之路,他想靠着自己的歌唱来养活自己,甚至梦想着做一个专业的歌手。
在几年盲校毕业后,在要不要上盲大的问题上,浩阳和父母有了不同的看法,在父母看来,浩阳已经学会了按摩,可以靠这个来生活了,没有必要再去上什么盲人大学,可浩阳却想再上盲大,他想让自己的音乐技能再提高一点。后来在母亲的支持下,浩阳总算是如愿以偿。为了尽量给家里省钱,浩阳打算找个家教做,可因为眼睛看不见,没有家长愿意请他,这给了浩阳很大的打击,他第一次知道,有能力不等于会被认可。接下来,浩阳又报名参加歌唱或者乐器比赛,可除了残疾人圈内的一些比赛以外,大型的歌唱比赛都会拒绝他,原因很简单,舞台上要的不仅仅是唱歌好,还有舞台效果,对于盲人来说,舞台效果就是最大的制约。浩阳并没有被这些打击或者不接受所压倒,每次有想改变自己想法的时候,他都会想起王老师的话,“人最重要的是,不被挫折轻易改变自己决定的路。”这些年来,浩阳虽然很用心,但他也越来越感觉到心里的累,为了生活,他不得不从事按摩行业,不得不让自己的音乐翅膀暂且的收起来,他有时候悲观的想,这双音乐翅膀,永远不可能象他渴望的那样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