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仗义的疯子(下)
“三节把”手电筒的强光打了过来,教体育的张老师和乡派出所的李所长上来,将还在地上翻滚的黄大飞按住,又把被撞得满脸是血的高明杰扶起来后,李西滨这才发现,原来那个神秘的黑影,打倒了黄大飞的仗义者,不是别人,正是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疯子!
疯子有很多种,不过这位是标准的“文疯”。据学校老师们说,这个疯子名叫王文东,是东黄乡中八五届毕业的学生,当时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
整个高中阶段,他的学习都不错,大家都料定他会考上大学的。没想到,就在高考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出事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王文东因为手头饭票用完,唯一的一条换洗裤子也磨破了一个大洞,无奈之下,只好回家一趟,一来请母亲给补补裤子,二来也得从家里带些钱粮。
从东黄乡赶回县城,已经夜里十点多了,顺阳县一高的位置比较偏僻,王文东竟然在回校的路上,遇到了抢劫。身上所有的财物被抢劫一空不说,还因为反抗,被歹徒掐得晕了过去。等第二天被人发现送回学校后,他就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家人把他接回来已有四五年了,他的病情一直也不见好,还是那般模样。
或许是因为出事前是学生,所以王文东一直保持着对学校的记忆,他家住得离东黄乡中又近,因此上他隔三差五的就要从后角门溜进学校里玩。
不象别的疯子,他身上的衣服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幅温和的笑容,溜进学校后,他也从来不打人骂人,甚至都不高声说话。他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在自习课的时候,跑到某个教室的黑板前,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重生前,李西滨见过很多次他写的东西,都是些象什么“亚历山大”,什么“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洛阳向襄阳”,偶尔还会有几个不完整的三角公式,两三句残缺不全的英文冒出来,那个时候不知道,现在李西滨心里可是很清楚,那都是高中课本上的东西。
那王文东总是一边写,一边嘴里还喃喃的念叨,念着念着就抬起头来,轻笑着说,啊错了啊错了啊,拿起黑板擦胡乱抹抹又写,直到老师进来把他赶出去为止。
看样子,昨天晚上他是又想从后角门溜进学校去玩,没想到正好看到黄大飞掐着李西滨的脖子,他脑海深处那种对坏人的痛恨突然被唤醒,这才“仗义”出手,拿板砖将那黄大飞拍了个满头花。
此役结束清点,学生这一方几乎个个带伤。小胖子轻微脑震荡,昏迷半个小时后醒来;李西滨咽部、胳膊多处软组织挫伤,前额出血,王文东喉管软骨严重挫伤,昏迷不醒;最先出手,最后赶去的高明杰前额撞破,左眼睑、左眉部都被破碎的镜片划伤,差点就伤到眼珠子。反倒是事件的主角,徐敏静同学只是被人打晕,受了点惊吓,李所长赶到不久她就醒转,自行回家了。
而作案一方,那四个逃掉的小混混没有大碍,李所长带人拘捕他们时,四人正在街边一个小饭馆里哟五喝六的猜枚。倒是他们的老大黄大飞,后脑勺上被拍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血口子,用东黄话说,叫“跟小娃儿嘴似的”,出血量甚大,还伴着明显脑震荡,在跟高明杰相撞之后他也晕了过去,抬到医院后面sè苍白,哼哼不已,原来凶神恶煞的样子荡然无存。见他伤势吓人,李所长生怕他死到所里,因此给他弄了个单间,派了个民jǐng在门口看着。
“李所长,你说这几个家伙,所里会怎么处置?”在几个学生的要求下,乡卫生院院长找了间大病房,让几个学生都住在里面观察,王文东则住在隔壁。都包扎之后,李西滨问李所长道。
李西滨知道几个学生都无大碍,不过既然院长说让观察一晚上,那李西滨也就没有推辞——人家院长是冲着高明杰高大公子来的,自己何必不给人家面子呢?就象眼前这位高所长吧,犯人都抓住了,笔录也做过了,他为啥还不走?还不是因为高乡长唯一的儿子就在自己眼前出了事儿!虽说派出所是归公安局管的,但毕竟还在东黄乡一亩三分地上,自己老婆还承包着乡zhèng fǔ大食堂,这要是高乡长怪罪下来,自己恐怕就有得受的了。
“这还真不好说呢,等一会儿孙助理过来了再说吧。”李所长看了看高明杰的脸sè说道。
“噢!”李西滨点了点头。看样子,这个黄大飞能成为东黄乡一霸,敢闯进东黄乡中教室里劫人,肯定是在县里有点背景的——要是在乡里有点什么背景的话,高明杰吃了这么大亏,他爹作为乡zhèng fǔ一把手,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估计这货这会儿已经被提进所里受苦去了不说,“从严从重处置”的报告,恐怕也已经在发往县里的路上了。
“乡长,情况已经摸清了。县公安局的那几位,都不是黄大飞的亲戚,倒是县公安局看大门那个姓黄的老头,是他的远房堂叔。”乡长办公室里,孙助理接了一个电话后,转身用很恭敬的语气说道。
“你那同学的消息可靠么?”
“可靠,绝对可靠!我同学在县委组织部专管档案的,虽说刚分去两年,还是个办事员,但查清这个事情还是很容易的。”孙助理连忙保证道。
“那就好。估计李所长这会儿还在卫生院吧,你去告诉他一下调查结果,别的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我知道了乡长。”孙助理退出办公室,又躬身将门关上之后,这才夹起公文包,昂首挺胸的朝乡卫生院走去。
办公室里,高乡长伸手拍了拍额头,唉,自家娃子一向老实,这回吃了这么大亏,回去他妈见了不知道得有多心疼!要是再告诉了他nǎinǎi,他姥姥,自己又得受好几天唠叨了!看起来,东黄乡的治安工作,是该下大力气整一整了!
“院长,院长,我们家文东好象快醒了!”正坐在病房里无聊的时候,王文东的母亲突然快步走了过来,对着病房里叫道。
“好,我就过去看看!”这王文东被掐晕后一直没能醒转,卫生院院长也正担着心事,听她母亲如此说,连忙站了起来。
“我也去看看。”李西滨也站了起来。小胖子醒转后并无大碍,已经回学校宿舍了,李西滨却住了下来。倒不是因为他还有些咳嗽,也不是想看着黄大飞怎么处理,而是他觉得这王文东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几人一次,不管他明不明白,总得有人留下来,当面跟人家道个谢。
没想到王文东过了两个多小时还没醒来,李西滨这才等到现在。听说他马上醒转,李西滨当然要跟过去了。
“高老师,我现在一点钱也没了,饭票也吃完了,得跟你请半天假,回家一趟。”王文东躺在床上,嘴里轻轻的说着,虽然声音不大,话却说得清楚流畅,跟他在黑板上乱画时候的自言自语的时候绝不相同。
“妈,我裤子烂了,屁股蛋都快露出来啦,所以跑回来叫你帮我补补。”
“哥,你又去借钱了?快了,等我上了大学,听说大学里都有助学金,那时候就不用你去借人家钱了。哥,还有二十一天高考,一顿五分钱菜金就够了,多的这五块钱你还拿去还给人家吧。”
“妈,我走了啊,你回去呗,有你给我烙的馍,我明儿早饭都有了,嘻嘻。你就等着吧,再回来你儿子就是大学生啦!”王文东仿佛是在做梦,嘴里轻柔而清晰的说着他疯癫前一天所说过的话,却并没有醒来。
“文东,我苦命的儿呀!”听着他的话,病房里所有人的眼里,却都蓄满了泪水,连李西滨这样觉得自己已经是铁石心肠的家伙,也差点把持不住。他的母亲更是忍耐不住,扑上去抱住他大哭起来,病房里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妈,你咋了,哭啥哩?”正在众人都泪眼朦胧时候,王文东突然睁开了眼。
“文东,你醒了!妈没哭,妈是有个砂子进眼了。”虽然儿子疯了,但他依然是自己的儿子,王文东的母亲依然象小时候哄他那样哄着他。
“妈,你骗谁呢,明明就是哭了。对了,妈,你头发咋白了?不对,你脸这儿咋了?长癣了吗?颜sè咋不对呀。”王文东伸出右手食指,在母亲的脸上轻轻蹭了一下。见了儿子如此亲切的举动,他母亲的眼泪,不由自主的又掉了下来。
别人还没在意,李西滨却被王文东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从这会儿看,他哪象什么疯子?难道说,今天暴打了那黄大飞一顿,又被黄大飞勒晕了过去,王文东却解开心结,因祸得福,清醒了过来?
“阿姨,你别太激动,我看文东象是好了。”李西滨凑到病床前,轻声对王文东母亲说道。
“真的?”王文东母亲也是一愣,连忙盯着王文东的眼睛看时,果然见儿子的眼睛清澈明亮,哪儿还有半点疯子的模样?
“文东,你好了?你好了!呜呜呜,我的乖儿呀,你总算是好了!”王文东的母亲先是大喜,尔后大悲,抓住儿子的胳膊,哭得惊天动地。
躺在床上的王文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母亲哭得伤心,他也紧紧抱住母亲瘦弱的肩膀,有些茫然的看着病房里的人们。
“我们出去,让他们母子在一起说说话,静一静。”见大家都还愣着,李西滨连忙推了推高明杰说道。王文东母亲的哭声,把高明杰和李所长也吸引了过来,正好看到王文东醒来的这一幕。
“李所长,我们去外面说话。”刚刚走回病房,孙助理就走了进来,见李院长还有王文东那屋的护士都在这里,他眉头一皱,对李所长说道。
见到孙助理,李所长当然知道是那话儿来了,也不言声,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今天我调查了,县公安局姓黄的那几位,都不是他亲戚,倒是看大门的老黄头,是他的远房堂叔。”走到一间病房的背后,看看周围没人,孙助理低声对李所长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所长连连点头。这下子,他对如何处理这个黄大飞,心里就有了底。这个黄大飞,在东黄乡为祸已久,李所长所以不敢下手抓他,就是听说他家有亲戚在县公安局。
原本作为内部人员,公安局里谁是黄大飞的亲戚,那是很好打听出来的,可是顺阳县公安局的情况却有点不同。
在顺阳,县公安局在官员圈内被戏称为“黄窝”,光是有资格称为“黄局”的就有三个,有资格称“黄队”的更多,竟然有七个之多,各级干jǐng还有十几个姓黄的,李所长实在也搞不清楚到底哪个是黄大飞的亲戚,所以一直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如今既然借助高乡长的能量,搞清了这黄大飞的背景,李所长自然是如释重负,心里有谱了。
“孙助理,你回去告诉高乡长,就说象黄大飞这种横行乡里、为祸一方的流氓恶棍,竟然敢公然绑架、强jiān、行凶伤人,我们公安机关一定会从严、从重、从快处置的!”当着孙助理的面,李所长拍胸脯打着保票。
“很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孙助理脸上却一直淡淡的,对李所长点了点头道。
“孙助理,请你一定转告高乡长,让他放心。娘那个脚的,他堂叔是公安局看大门的,他就敢如此嚣张,那他叔要是个局长,他还不把天都给rì穿了?一会儿我在乡zhèng fǔ门口等你,咱俩去好好喝几杯,庆贺一下东黄街上的这个毒瘤被铲除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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