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有恩必报
rì子过得飞快,一晃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东站散装货场监督管理办公室主任玉玲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工作闲暇时总爱端着水杯到窗户边看不远处的散装货场。
她当然不是去关心那里的工作进度,因为承包人会按照她的要求去分配力量完成装卸任务,月底再凭着她签发的派工单来对账,然后经过她再次签字后才能在财务上领到钞票。她关心,或者说好奇的是一个人——袁战。
本来帮袁战安排好工作后,她就几乎快把这个年轻人忘记了,就好像她现在不知道散装装卸队有多少人,都叫什么名字一样。不过,十多天前发生一件事让她由此开始注意袁战。
那天,军代表(铁路大站都有军队代表处)和站长从她那里要去了装卸队的花名册,接着江城公安局东城分局和铁路公安处的jǐng官也来查对花名册。在玉玲的记忆中,军jǐng从来就没有对装卸队的花名册提起过兴趣,敏感的女人觉得这事儿绝非偶然。当然,她没有去问也没有过于积极地表示什么,因为她知道那花名册是完全没有作用的,真实xìng和准确xìng都大打折扣,承包出去的工作她可没有必要去过问太多。
只是这军jǐng不来则已,一来就都来了,而且是在装卸队进了一个没有造册的新人——袁战后,她不得不对袁战的身份底细产生怀疑。因此,她打了一个本来不打算打的“邀功电话”给柳爱国。一番通话后,她对袁战消除了怀疑,在唏嘘不已后开始观察袁战,很快就被这个小男人的过去和现在深深地吸引住了。
成绩优异的高中生毅然退学打工,只为了不接受来历不明的钱款馈赠,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被别人养活。这让玉玲理解了当时袁战拒绝自己给他调换工种的原因,这个小男人有比别人强烈得多的自尊心,这种自尊心来自于一种“野孩子”自卑心理下的自我保护。玉玲几乎可以确定,在袁战坚强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脆弱的心。
装卸工,是有活就做,没活待命的重体力苦差事。可是袁战似乎做得很开心,工作积极肯干,工余就抱着书本苦读,从不与其它工友一起打牌瞎混时间。显然他还保持着一个学生的本sè、还有理想,绝对不会满足于装卸工的工作和收入。
玉玲交抱着胳膊凝视着远处那个在车皮yīn影下看书的身影。有三十年人生经验的她总也看不明白那个大男孩,越看不明白她就越不自觉地花费更多的时间想看明白,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形成了一个习惯。
她知道他想赚更多的钱,他需要供养母亲,也需要攒够未来复学的学费,为了赚更多一些的钱,他从G县站装卸工变成了江城东站装卸工。可是,他为什么就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安排去做仓库管理员呢?难道面子和理想真的不兼容吗?他那点小小的自尊与金钱相比永远都要大一些吗?
她知道他需要更好的住宿条件和工作条件,这样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去自学。可是,他似乎没有想过变更工种和改善住宿条件,还是与那些无知而卑俗的粗人一起挤工棚。
一天又一天的凝望和思考,让玉玲满脑子都是那大男孩的身影,她决定找一个时间跟袁战好好谈一谈,毕竟自己是可以轻松帮助他的,毕竟柳大哥对这孩子也似乎怀着深深的“歉意”。
哨子声响了,穿透蓝sè的隔热玻璃传到玉玲耳朵里。她看到那个身影放下书本迅速地跑向装卸台,**的上身有古铜sè的肌肤,在夏天的强烈阳光下反着光芒。
好健壮的男人!
玉玲心里暗自惊叹着,几乎每次看到袁战**的上身她都会条件反shè地在脑子里形成这个映象,也会不自觉地把他和另外一个男人作对比。那男人是她的前夫——一个小印刷厂的老板——马文涛,这个男人在她生命中zhan有几乎最重要的位置。可惜,在结婚五年没有孩子的事实经过医院体检报告激化以后,“不下蛋的母鸡”被无情地抛弃了……
一个有着完美甚至是炫目外表的女人实际上并不完美,玉玲不能生育,当然就无法体验到一个女人生命中最完美的过程,也无法享受作为母亲的喜悦。准确地说,她是残缺的女人。
十个月前,急于抱孙子的婆婆压迫着儿子与玉玲协议离婚。
过去了,似乎都过去了。玉玲发现如今的自己跟那个大男孩惊人的相似:一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一个外表光鲜内心悲苦。冥冥中,她主观觉得自己和袁战都是天涯沦落人,不由产生一种想亲近袁战的冲动。
装卸工们上了装卸台,玉玲在办公室里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后,她转身回到座位上,对着无聊透顶的报纸打发时间。
袁战扛着八十多斤重的麻袋也能健步如飞,这得益于小时候为了对抗别人的歧视和欺负而努力锻炼身体,也得益于舅舅袁凤举在当兵后传授给他的武艺。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一次扛两百斤,不过这样做会引起其它人的不满,毕竟别的装卸工是计件,而他是基本工资加表现奖金。所以他尽量不去多扛,只是努力多跑一趟两趟,希望队长月底多给一些奖金而已。
“小袁,今天发工资呢,听说老板也准备了你的。”工友王麻子放下麻袋跟在袁战后面走向车皮。
“哦,那太好了,我正想买些书和rì用品,还准备寄钱回家呢!”袁战真的很高兴,对王麻子咧嘴笑了笑,露出整齐的洁白门牙。
王麻子加快步伐赶上袁战,小声道:“听说,你是玉主任的亲戚?”
袁战不想解释,那样一来太麻烦,就随便点了点头。
“难怪老板要给你发钱,我们这些人没满一个月会推迟到下月才发的。哎,小袁啊,你怎么不读书呢?我儿子比你小一岁,明年也要高考了。”王麻子平时难得与袁战说话,这话一开了头就跟着来了。
袁战接过一个麻袋扛在肩膀上,幽幽地说了句:“有老汉儿(爸爸)真好。”说完就迈步紧走,甩开了有些回不过神来的王麻子。
一个车皮,又一个车皮,接着又来了新的工作单……李队长发现,当大多数装卸工都体力不济而放慢速度时,袁战还保持着最初的速度扛着货物来回跑。jīng明的他算了算,一个车皮下来,袁战要比其它人多跑二十个来回,一天下来,袁战的工作量比两个装卸工还多那么一点。
李队长是识时务的人,在江城东站他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玉玲。因此,他打算给袁战开一个半人的工资。一来是袁战应该多得一些,二来李队长向玉玲做了面子,三来自己还节约了半个人的工资呢!
七个车皮的货下完后,袁战拿到在江城工作二十一天的工资,合计一千八百二十元。当一沓钞票从李队长手里接过来时,他觉得江城没有白来,也考虑着给恩人玉主任买些礼物表示一下心意。
“老板,我想明天请半天假,行吗?”袁战点了钱后对李队长说道。
“明天?呃……没问题,一天也成啊,快一个月了你也没休息过,成,给你一天假!”李队长爽快地答应了,对卖力的兄弟他还是比较大方的,要不也拢络不了这么一帮子人啊。
晚上的工棚里喧闹非凡,领到工资的装卸工人们都很兴奋。在吃喝一顿后开始吹牛打屁或者小赌几把,以缓解一天下来的疲乏。袁战没有看书,在这样的环境下想看书是不可能的,只能躺在自己的铺上寻思着如何处理手中这笔钱。
隔壁异常的喧闹,那几个来自江城远郊莲花县的年轻装卸工在喝酒。
“来,干了这杯,酒足饭饱后咱们去找娘们慰劳一下老二。嘿嘿!”一个粗哑的声音吼道,说完还猥亵地笑了笑。
袁战知道这群出门打工出卖劳力的男人大多这样解决xìng问题,对此并不觉得反感,可接下来,隔壁的谈话就变了味道。
“蔡三,这东站附近的娘们儿都那德行,有没有漂亮一点娘们儿的地方啊?”
“有啊!何水牛我告诉你,漂亮娘们儿有的是,就怕你不肯花钱,哈哈!”蔡三说完大笑起来,接着另外几个人也跟着笑。
“多少钱一炮?”
“一百五一炮,三百包过夜,怎么样?”蔡三的语气里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那,那,确实贵了,我还不如回趟家抱婆娘呢!有没有便宜一点的,五十元一炮那种,漂亮点的?”何水牛讪讪地说道。
“算了吧,水牛,你是又想搞漂亮女人又舍不得花钱,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哎,不过只要你胆子够大,说不定可以哟。”蔡三嘲笑着何水牛,却又把语气转了一下。
“什么?说一说。”何水牛估计是憋慌了,没有听出蔡三在故意拿自己开涮,连忙把话接了过去。
“真想听?”
“真想!”
“你胆子大?”
“是啊!”
“那,你说什么样的婆娘才算漂亮?”
“这个、这个,要说漂亮,我还没看过比玉主任更漂亮的女人。”
“哈哈,水牛,莫非你在打那娘们的主意?”
“咋敢呢?人家是仙子,我是他妈的放牛娃子。”
“屁!那婆娘sāo得要命,只怕成天都想着男人哩!你们不知道啊,她早离婚了!那大屁股,那肥nǎi子,呵呵,摸起来不知道啥滋味呢!”
袁战坐不住了,在他心里玉玲是恩人,是美丽的天使,怎么能够被这些粗俗的男人背后坏话呢?他站了起来,要过去制止那些人对玉玲的猥亵谈话。
“蔡三,别是你成天在想吧?”何水牛这个时候明白了,忙回了一句。
“想又咋样?老子还真要搞那娘们一回,成天看那屁股扭来扭去就是招男人……”
袁战“砰”地推开门,大喊一声“住口!”
工棚里的几个男人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先后哈哈笑了起来。
蔡三用筷子指着袁战,笑着道:“这小孩敢情是个童子鸡啊,哈哈,笑死老子了,咋地?老子就说,那娘们儿一看就是sāo货,就是勾人搞的,哈哈!”
袁战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热,怒火升腾,两步冲上去照着蔡三的面门就是一拳。
“砰”的一声带来了桌翻人倒,碗飞盘碎和脸盆等杂件“稀哩哗啦”一连串的撞击声,蔡三被他这一拳打在左脸上,立刻止不住地向后倒在床上。
“娘的,敢动手?敢打咱莲花人?”
旁边几个人清醒过来,他们跟蔡三是一个地方的,平时裹得很紧,加上喝了不少酒,此时一见蔡三吃亏立即就围了上来,拳头、椅子的向袁战砸了过来。
袁战侧身避过一条板凳,左臂伸出环过对方的手臂夹在腋下一提,右手成拳重重地砸在对方的腹部。那人右臂被擒,肩肘关节处抵不过袁战的上提力道,被迫向上拉伸身体暴露出胸腹,这一拳正打在满是酒肉的胃部,引发了剧烈的呕吐。
袁战退了几步到门口,又一脚将一人踢倒后出了工棚。他不想在施展不开拳脚来的工棚里打架,何况那家伙吐了一地的酸臭实在难闻。
这边的喧闹引来了所有休息的装卸工,大家纷纷围了过来,看热闹的,问情由的,一时间也把蔡三等人堵在工棚里。
此时,袁战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人打了,气也就出了。
蔡三昏沉沉地懵了半天,他当然不知道袁战留了手并没有出全力,他在清醒后拿了把匕首推开门口的众人。
“小杂种,敢打老子,老子今天放你杂种的血!”蔡三挺着匕首就扎向袁战,说的话却因为左脸被打变形而走了调。
袁战躲开了蔡三,边游走边大声道:“放下刀子!”
“放你妈的屁!”蔡三见袁战在躲闪,以为他害怕了,心里更是得意,挺身挥着匕首扑向袁战。
袁战一矮身,右腿飞快地扫在蔡三的胫骨上,“噗通”一声,蔡三摔了个狗吃屎,匕首也摔脱手,远远地飞了出去。此时,其它几个莲花县的人围了上来,手里不是刀子就是钢管、木棍。
“住手!统统给老子住手!要不就滚出装卸队!”
李队长排开围观的人群走了出来,别看他矮小jīng瘦,音量可不小,一通喝骂后,蔡三等人都老实了一点,聚拢在一起狠狠地盯着袁战。别人的话可以不听,老板的话蔡三他们是绝对服从的,何况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酒后没把住嘴巴,招来一场无妄之灾而已。
袁战走向李队长,主动道:“对不起老板,是我先出的手。”
“为什么?!”李队长愣了袁战一眼恨声道,这个时候他不能过于偏袒袁战,毕竟装卸队不是一个袁战,莲花县的人占了整个装卸队的三成还多。
袁战没有马上回答,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确定没有人会为自己说话后对李队长道:“大家都看到,听到了,很多大叔大哥也知道我跟玉主任是远亲,可蔡三刚才的话太伤人,我是先jǐng告过后才动的手。”
李队长一听大约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一帮子男人在一起哪里有不说女人的?何况今天发了工资一兴奋,加上烧酒一加温,啥话都可以说出来。以前没有袁战在这里时,众人就没少拿玉玲说事,要说说话就能当真的话,玉玲岂不是早被轮jiān无数次了?现在多了个袁战,这事……
“蔡三哥,你说说。这个事情你换我怎么处理吧?”李队长走到蔡三面前,哎哟,这家伙挨得不轻啊!左脸变了形,估计牙齿也揍掉了几颗,一嘴巴都是血,加上满身灰土,一看就是吃了大亏的德行。
蔡三其实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个时候酒也醒了,才想起今时不同往rì,队里有个玉主任的亲戚。想一想也是,换做别人这样说自己家的人,自己也会动手的。可是,蔡三一直是装卸队里有点名号的人,这次吃了亏丢了面子,以后莲花县的人在装卸队里就不好混了。
这么一想,蔡三矛盾了,半天没有说话。
李队长无奈地笑了笑,叫蔡三为哥已经很尊重他了,可是蔡三吃了大亏是现实,不能不考虑到装卸队内部的稳定,要不莲花人一走,这装卸队也就瘫痪了。急切间无法找到足够的人手,可火车不会停啊!那不是坏事儿吗?!
袁战看了看,大概估计出李队长的难处,再看清楚蔡三的模样,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他总是这样控制不了自己,怒火一起就会动手,特种部队少校军官调教出来的身手加上长年打架积累的经验,普通汉子哪里抵挡得住呢?说到底,揍蔡三本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蔡三哥。”袁战向蔡三走了两步,见对方露出jǐng惕的神sè就马上停了下来道:“今天是我不好,没控制住情绪。这样,您和那位大哥的药费我出,我再向您们道个歉,咱们的事就这样了结,以后还是好朋友,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差遣我,行不?”
李队长眼睛一亮,他没想到占了道理的袁战会这样大方,能够顾及到自己的立场。忙接口道:“我看袁战的态度很好,都是出门打工挣钱养家的兄弟,从四面聚拢在一起其实挺不容易的,好兄弟们,和气生财嘛,啊!?”
蔡三转头看了看众人,嗫嚅了几下,挥了挥手道:“我蔡三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天是我嘴巴失德,不过袁战兄弟下手也狠了点,真他娘的痛啊!咱四个对一个都这样,我认栽,药费就不劳袁战兄弟了。以后还是兄弟,大家伙儿,是不?”
他身后一群莲花人纷纷应是,一场风波就此化解。
随后李队长陪着受伤的两人去了趟医院,上上下下花了六百多块钱,结果还是李队长掏了腰包支付了药费,又多给蔡三两人几百块营养费才彻底了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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