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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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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励无jīng打采地坐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边。听着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街市上商贩的叫卖声、孩童们无忧无虑的欢笑声,心情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一点jīng神都提不起来。只能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铺开的画板,无意识地捏着一支6B铅笔等待着生意上门。
这样的rì子已经过了半个月。自从美术学院二年级学生凌励到野外写生遇雨,进山洞躲避却莫明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后,每天都坐在这个地方等待有人赏识自己的画作,似乎这就是全部的生活。

万幸的是,这个年代他还约莫知道一些,明崇祯元年;这个地方他也知道,江南苏州府。但是他不太懂画中国画,无论是山水花鸟,还是工笔写意。他正好不好学的是油画!尽管在美术学院里还是小有名气的人物,颇得几位老画家的赞赏,可是在这个年代的江南,人们根本就不懂得欣赏这种“稀奇古怪”的画法。按照《中国美术史》的说法:这个时候正处于西方文明接触东方文明的初级阶段,西洋画还只有极少数达官贵人,或者与西方传教士有接触的人才能看到。

因此,每天他应酬最多的是那些街边顽童们。这些小家伙可不会管他肚子饿不饿?奇异衣服的口袋里有没有钱?他们只会好奇地看看、问问、嬉笑一阵后跑个没影儿,说不定什么时候想起了、来兴趣了,就成群结队地又来围住凌励问这问那。

眼看着,太阳在十泉街漫长的街道西头晃荡。凌励暗自叹息一声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上次交易后经过用度剩下的十几个铜板。心道:明天,明天再卖不出去画就要流露街头了!唉,想后世家家户户几乎都挂着一两幅油画装点门面,现在怎么……

“这位兄台请留步。”

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客栈的凌励没有意识到别人是在招呼自己,一整天无人问津的遭遇让他已经有些麻木了,本能地觉得不会有人跟自己说话。因此,他以为背后的人在招呼其它人,依然无jīng打采地走向客栈。

肩膀上的画板被人拉了一下,凌励转身看去,一个头戴浅蓝sè文士冠,一袭同sè团花文士长袍,白面红唇的年轻男子正拉着自己画板的肩带。

“兄台,不才乃松江府华亭陈子龙,能否请兄台借一步说话?”年轻文士见他转身,马上自我介绍了一番,又游移着略带惊讶的眼神打量着他的古怪装束。

凌励在这十泉街上一整天没跟人说话,此时见有人来搭讪攀谈,心想莫非是生意上门了?也不介意对方看自己身穿牛仔T恤的奇怪表情,忙冲着陈子龙点了点头,学着这个时代的口吻道:“敢不从命。”

陈子龙闻言脸sè一喜,右手作势摆了个请的动作,等凌励迈步后也跟在左边。

“兄台,前面乃苏州府有名的丰醑楼,不如由不才作东,你我边吃边谈可好?”

成天在那丰醑楼对面闻酒肉香气的凌励哪里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到这里半个月来还没尝过肉味,一听这话,喉咙里马上就伸出爪牙来。不过,人家请客的说得是轻描淡写,风度是温文尔雅,凌励也只能强抑心喜,保持一丝矜持微微颔首而已。

丰醑楼,楼高三层,厅堂阔大,窗明几净,朱漆大柱上挂着一副对联,上书:“酒香迎来四方客,菜美酬尽五湖宾”。还在凌励打量这“古sè古香”的酒楼时,却见柜台里一位面貌干瘦,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小跑过来拱手施礼道:“哎哟哟,陈公子光临敝楼,令丰醑楼蓬荜生辉啊!请,楼上请,小二!快给陈公子准备雅间,上明前碧螺chūn!”

陈子龙不惊不诧,也不冷不热地回了一礼道:“许老板客气了,陈某只是在这里会个朋友,叨扰,叨扰。”

“这位,贵友,吔?”那许老板刚惊奇地看了凌励几眼忍不住发出异样的声音,就见陈子龙面现不悦之sè,忙道:“请,楼上请。”

小二将两人迎进名为“云纹”的雅间,陈子龙熟练地点了酒菜后就令他退了出去。

吃饭,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凌励定下心来,勉强正sè向陈子龙道:“不知道陈公子找在下有何事?此时此地再无别人,请公子明言。”

陈子龙喝了一口茶,在放下茶杯的时候瞟了一眼凌励放在一旁的画板,笑道:“兄台作画可是在那平板之上?”还没等凌励回答又问:“不知道兄台可否将大作出示一二让陈某瞻仰呢?”

面对连续两个问题,凌励只能边点头边谦虚地说:“陈公子不必客气,这些小画公子要看尽管拿去。”说着,他提起画板解开绳头,将里面夹着的几幅水粉画和素描展示出来。

赏画从来没有平放着看的。无论是中国画还是西洋画,最佳的欣赏方式是挂在有上侧光的墙壁上,用正面迎接观赏者的平行视线。这样,观赏者就可以得到了画者相同的视角,这可是赏画品画的第一法门。

凌励当然知道这些基本的知识,而陈子龙显然也是此道中人。等凌励把画立放在椅背上后,陈子龙略微后退细细观看,半晌才赞道:“好画,好画!兄台大作与子龙平rì所见大异其趣,晃眼看之竟如有实物在前,又如身入画景。绝妙,绝妙啊!子龙生平观画无数,从未见过如此神技!”

被人夸上天的凌励不禁面红耳热。中国画采用散点透视,讲究笔法墨工,讲究布局气势,讲究意境深远。而西洋画则用物理透视法,讲究光影效果,讲究sè彩造型,讲究逼真再现。不过,美学是相通的,不论采用的技法有何区别,人类的视觉感受和本真的美学标准还是基本一样。被这位陈子龙如此赞誉,不过是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西洋画法而已。

“公子谬赞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凌励听别人说话有半个月时间,加上在电视里也看了不少古装戏,这些戏词还是能够信手拈来。

“子龙冒昧请教兄台台甫仙乡?此等大作流落街头埋没尘间疏为可惜啊!”陈子龙眼神还停留在几幅画上,语气却显得无比真诚,甚至流露出一股看到明珠暗投的可惜之情。

凌励可无暇分析对方的心情,他在寻思着“台甫”是什么意思?经过大脑的一阵剧烈活动,总算从“仙乡”二字中隐约猜到。忙拱手道:“不才姓凌名励,祖籍杭州。”

陈子龙重新作礼回应着:“小生松江陈子龙,字懋中。凌兄,子龙旬月后将娶妻张氏,不过张家乃官宦人家,世代书香门第。张小姐xìng喜书画,尤喜作仕女图。子龙想请兄台为之画像,笔资十两,不知兄台肯允否?”

十两!?画一张肖像画就值十两银子!?妈呀,时来运转了!

穷困潦倒几乎走投无路的凌励高兴昏了!要知道他住的客栈一天只要二十五个大钱,而一两银子要换两千大钱,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过上一年的舒坦rì子了!

这不是时来运转还是什么?

凌励忙一口答应下来,还在美滋滋地想着即将有十两银子的进帐,又听陈子龙道:“凌兄,这幅小桥流水乌篷船可否割爱?”

小桥流水乌篷船?啥玩意儿?噢,原来是说那幅水粉风景写生啊!好几天没卖出画的凌励更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点头,又怕对方看轻了自己,慌忙端起茶杯以喝茶的动作来掩饰激动的心情。

“出门匆忙,不知道这些充作画资够否?不够明rì凌兄与我回松江再行补足。”陈子龙从怀里掏出布褡裢,掏出几颗碎银子推给凌励。

凌励一看,估计也有二两左右吧?虽然是碎银,但是颜sè并无发黑,也是足秤的上好碎雪花银呢!忙伸手拢了过来,嘴里颇不好意思地道:“公子说明rì即去松江府上,届时凌励再为公子作几幅称心小画。实不相瞒,流落苏州半月买画维生,早……”

陈子龙笑着摆手道:“兄台真是直爽之人,子龙省得。如兄台不弃,想请兄台在松江盘桓几天,也好请教神妙画技之一二,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说话间,小二托着一盘酒菜进来了……

酒足饭饱的凌励回到客栈后偷笑不已。

今天他终于遇到识货的人了,不仅混了一餐不错的酒饭,还把一幅八开的水粉风景卖了二两碎银子。与其说这些钱能解决目前生计的窘困,不如说是让凌励看到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希望。他相信苏州有一个陈子龙,这个时代的中国就有无数个“陈子龙”,只要他们都掏银子出来买自己的画,嘿嘿!能不偷笑吗?

他想着、傻笑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陈子龙就来到客栈敲响了房门。这位有秀才功名的书生还是穿着昨天的浅蓝sè衣服,却为凌励准备了一身稍微有些旧的青sè文士服。待凌励换上后去铜镜前一看,哟!真还是不伦不类的打扮,短头发配上“古装”,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忍不住自己都想笑!可是转念一想:入乡随俗嘛,真要穿着牛仔裤T恤衫去别人家里作客也不礼貌。

吃过早点上了马车,两人一路谈笑着行至正午时分,才到松江府华亭县东陈府气派的正门口。

“进士及第”的金字大匾赫然挂在照壁前的大门上,二门上也有一个大匾,上书:“诗书传家”,进了三门才是正厅。一路上看见不少仆役丫鬟打扮的男女向陈子龙恭敬作礼,俨然一副官宦人家的气派。

“凌兄,家父乃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官至刑、工两部郎,这边请。”陈子龙边引路边对面露惊sè的凌励解释着,见他露出慎重的表情,又道:“家父过世已两年,此番带凌兄去见家母。”

凌励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去见什么大官儿!坦白说他是有些害怕。尽管他也十分机灵善结人缘,沉缅绘画艺术的殿堂里后更是想方设法求得名师指点,否则也不可能考进美术学院油画系,更别说在学院里小有名气了。但是他脑子里还是清楚一个概念:古代封建王朝和现代mín zhǔ社会的官员之间肯定有些区别。

穿过一个不大但布局jīng妙的小花园来到后院正房门口,陈子龙停住脚步正正衣冠后,才提声道:“娘亲,子龙回来看您了。”

“我儿回来了?!快快进来,进来吧。”房内传出明显带着惊喜的中年女声。

“娘亲,儿子带了一位朋友来拜见娘亲。”陈子龙没有动腿,而是耐心地在门外禀告着。

凌励暗想,真是书香门第,这母子之间的礼数也是相当周到。想那陈母寡居两年,自然对外人有所避忌,而陈子龙也能考虑到这点,看来他对母亲也是极为上心。听人说“交朋友交孝子最可靠”,这样看来陈子龙兴许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了。

雕花的木门“咿呀”一声打开来,门口俏立着一位身着水绿罗衫,挽着一个向左倾斜的不知名发髻,大约十五六岁光景的年轻女子。肤sè白皙、柳眉明眸、真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古典”美女呢!只见她落落大方的侧身一福,红唇轻启道:“公子,夫人有请。”

画画的人善于观察眼光很毒,就这么一刹那,凌励从那年轻女子眼神流转中看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惊喜。

“嫣儿,这位是凌公子。”陈子龙含笑介绍着身后的凌励。

“见过凌公子,夫人有请凌公子入内叙话。”

嫣儿大方得体的柳腰一动,盈盈一福,清脆又温婉的声音煞是好听。凌励忙拱手作揖道:“见过姑娘。”心里却想:这位嫣儿姑娘不当歌星还真可惜。

这才进屋去,只见一位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端坐在正座上,一身长袖夏衫外罩银白绣花锦缎小褂,眉目端庄高贵却不乏慈祥,满面的欣喜之情。

又是一番见礼后,凌励总算在陈母和嫣儿有些怪异的目光中跟随陈子龙就座。他知道别人目光中的含义,还不是自己的短头发惹的事嘛!兴许,自己的短发跟某个蛮夷民族一个模样呢?那可糟糕了!明朝是程朱理学大行其道的朝代,江南好不容易的资本主义萌芽都被这封建思想扼杀在摇篮里。在这种思想下,人们对异族大多数是带着歧视的目光看待。

还好,一老一小两女的眼光中除了惊讶外并无歧视的sè彩。

“娘亲,儿子在苏州十泉街偶遇凌兄,为凌兄高绝画技所倾倒,又想张家小姐素喜仕女图作像,眼看婚期已近,就请凌兄移步松江,择时为张家小姐作画。”陈子龙恭恭敬敬地给母亲解释着。

陈母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我儿能想着婚期已近,想着张家小姐,为娘甚是高兴。隔rì请高媒婆安排一下带凌公子过去即可。”

“娘亲,儿子已幡然醒悟,此后必用心读书,再不流连勾栏青楼。成家立业后必考取功名搏个大好前途。”陈子龙信誓旦旦地道。

凌励寻思着,看来这陈子龙以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跟书上写的那种世家公子一个德xìng。

只听陈母欣喜地“呵呵”笑了几声,慈爱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儿子道:“好,我儿有志向就好,只是脾xìng还得收敛收敛,那年击打朝廷缇骑官差之事,可把为娘担心坏了。哎,看我,怎么高兴得糊涂了?忘记凌公子还在。凌公子,我儿赞你画艺了得,不知可否让老身一睹呢?”

凌励知道官宦人家的女人不能小看,人家一般都是对琴棋书画有些修为的,忙拱手躬身道:“夫人不嫌凌励画工鄙陋,凌励马上取出请夫人指正。”

他这句话正说到了点子上。陈母尤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擅长书画,在工笔花鸟上颇有造诣。可惜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生生地把无数女子的才华变为取悦男人的一种手段。如明末清初有名的秦淮八艳就是以美貌和艺术才华留名青史。

待凌励在陈子龙的协助下将画夹里的十多张画取出陈列后,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之中。凌励观察着众人的神sè,陈母目不转睛地一幅幅仔细欣赏着,不时若有所悟地挑动一下眉头;那叫嫣儿的俏丽女子则是美目中光华流转,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陈子龙带着些得意神sè也跟着观看昨rì并未看全的画作。

半晌,陈子龙接近嫣儿道:“嫣儿,我选中了一幅小画,你能看出是哪幅吗?”

嫣儿看了看画,又瞟了一眼陈子龙,娇声道:“公子最喜游历山水,书画也师法自然,奴婢想,应当是有小桥流水乌篷船的那幅。不知奴婢猜中否?”说着,嫣儿伸出如葱玉指指了一下。

陈子龙得意地笑着看了凌励一眼,道:“嫣儿可问凌兄。”

凌励忙点了点头,顺便给嫣儿送上一个赞许的笑容。

“我儿,果然是好画!画风以实为意,与常见之以意为实大异其趣,偏又感觉sè彩高雅,意境深邃,久观之,竟然有身临其境之感。明rì,可请你舅父大人来观赏一番。”陈母一脸惊讶莫名的表情,看着短头发的凌励对陈子龙说着。

直到凌励跟随陈子龙到东厢的书房后才知道,其舅父尤万松竟然是松江、苏州一带颇有名望的书画大家。隐隐中,凌励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一条在这个世界上飞黄腾达的道路……

官宦人家毕竟不凡,陈子龙口中的“家常便饭”居然也有七八道菜式。阖府上下能够上桌的只有陈母、陈子龙、蔡如嫣(嫣儿)和客人凌励四人而已,旁边伺候的丫鬟仆妇却也有四人。

真算起来的话嫣儿也是丫鬟,不过深得陈母喜爱,以义女之情相待,陈子龙也颇喜欢这个义妹,才得以与主家、客人同桌。

席间宾主谈论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凌励的画技。越谈众人兴趣越隆,言辞之间也越投机,不知不觉的彼此亲近了不少,礼节上过于呆板的东西也消失无踪。

一离开饭桌,陈子龙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凌励回到书房,要他按照席间所言的“形实神似”之法为自己画像。

凌励当然不会拒绝,他要把握住机会。身为美术学院的学生,他清楚地知道艺术也有圈子,古往今来都是一样。如今陈子龙就是能帮他踏进江南艺术圈子的“贵人”,哪里有不全力以赴表现一番的?

所以他毫不犹豫拿出来到这个世界后尚未动用的油画箱。这东西平时舍不得用,因为颜料和纸张(画布)有限,越用越少。虽然他也知道颜料的制作方法,可是所需的制作场地、工具、材料,却不是他目前能够筹办齐备的。

同样是四开大小,纸张却换成了更厚重的油画纸。待陈子龙郑重其事地按照要求端坐下来后,凌励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取出碳jīng条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人物造型中。

简单的素描完成后,凌励道:“陈公子可以起身活动了。”

“成了?”陈子龙惊讶地问道,接着就好奇地走过来一看,只见黑白之间,自己的形象实实在在地展现在纸张上,竟然跟铜镜里面的影像一模一样。不禁赞叹道:“凌兄高才,神乎其技!不如,你我二人互以表字相称如何?”

凌励当然知道古代人互相称呼表字是表示关系亲近,自然毫不犹豫地道:“懋中兄,小弟,小弟表字宜世。”其实他哪里有什么表字,不过是临时胡诌了一个,意思是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

陈子龙看着画上的自己还在“啧啧”赞赏,见凌励拿出一把油画笔和调sè板等物件,忙好奇地问来问去。直到想专心作画的凌励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惊觉,连连抱歉道:“子龙实在好奇,竟然忘记作画需要心平气和、全神贯注了。哎呀,我得派人去请舅父大人,宜世老弟,我去去就来,有事可使唤书僮陈安去办。”

凌励巴不得这个碍事的家伙早点离开,这样喋喋不休地在耳朵边sāo扰,让他几乎不能去凝神分析陈子龙的形体特点,肤sè特征和jīng神特质。作肖像画,可不是依葫芦画瓢那么简单!要做到逼真传神的同时sè彩运用协调高雅,具备一定的艺术价值,就需要认真地将在脑海中的人物印象与草稿素描之间找到联系,成竹在胸。善于观察和思考,是对一个画家最基本的要求。

中国画以线条造型为主,sè彩为辅,追求神似;油画则以sè彩造型,作品完成后几乎看不到单纯的线条,追求完美展现体积、空间、sè彩变化和造型的准确xìng。因此以油画技法绘制肖像画是个颇费时间和jīng力的事情。

为陈子龙作像的工作直到第二天晌午时分才告完成,期间凌励只睡了三个时辰(六个小时)。

当他将画作摆放在与视线平行的书桌上,然后拉开书房门时,惊讶地看到外面居然有七八个人在等待着。可能这些人都看过那些水粉画了,一见他开门露面,纷纷惊喜出声。

陈子龙呵呵笑问道:“宜世老弟,可是画作完成了?”

凌励现在的目光并没有集中在陈子龙身上,他发现在陈子龙背后有一位身材高瘦、双目有神、蓄着三绺长须的华服中年人,凭着画者的本能和中年人与陈子龙有些相似的样貌,他确定这位中年人就是今天要见的关键人物——尤万松。

面对长者他自然不敢张狂,忙躬身作揖道:“凌励忘情作画,竟然不知道诸位在此,失礼,失礼!请各位恕凌励无礼之罪。”

众人纷纷客气地答礼,陈子龙在一旁道:“宜世,是否可以进去了?”

凌励点点头闪到一边作势相请,这里真正的主人还是人家陈子龙呢!

众人礼让一番,还是陈母和尤万松当先,陈子龙和凌励继后,其它人尾随而进。

“子龙?真是子龙!妙,妙啊!”尤万松一进书房看到书桌上摆放的肖像画就失声赞叹起来,人也停步立在那里,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画像,突然又把陈子龙拉到面前来打量一番,唏嘘道:“神,神了!各位请看,画中我儿与身旁我儿,形神如此酷似,然画中我儿则更为俊朗一分。好,好,看那眼神嘴角,子龙的xìng情表露无疑,恍惚间,那画中人似乎有如实质一般!奇,奇妙!难怪眼界高如我妹亦以‘神乎其技’四字谓之!”

进屋之人显然都是对绘画有些造诣的,听了尤万松给予画作的评价也无不点头称善。

尤万松走近那幅画几步,仔细看了看,又后退几步再看,摇着头“啧啧”有声就是不再出言评价。良久,他转向凌励道:“这位凌公子是师承哪位大家?如此造诣已然有了名家风范!年纪轻轻,难得难得!让我等又羡又愧啊!”

凌励心道:我不过是以新奇取胜而已,要说名家风范,嘿嘿,恐怕有点言过其实了。不过,名气这东西八成是吹捧出来的。有这位尤万松替自己吹捧一番,想来在江南扬名立万就容易多了。

利害关系一想明白,凌励向尤万松长揖作礼道:“久闻尤前辈画艺高超,小生凌励今rì得拜见前辈,还望前辈多多指点提携。实不相瞒,小生恩师流落山野寂寂无名,早已仙逝西去。因而凌励画艺多出自创,杂驳不堪,正yù寻名师投门深造。”

尤万松捻着长须思忖片刻,左右看了一眼道:“不知凌公子找到名师没有?”

凌励一听这话心道有门!这画坛里面跟武侠小说里的武林类似,最注重师承门派,名利之争也颇为激烈。一个自称从杭州来的小子想在南直隶一带打出名号,就得有一个“好出身”。

“回前辈的话,已然找到。”凌励说着,抬头向尤万松投去仰望渴慕的目光。

尤万松因为有同道在旁,纵然看出凌励的心思,也想马上把这个稀罕宝贝收作自己的徒弟,却也不能不等凌励把话说明,而作主动表示。因为今天诸人所见,凌励的画技显然跟众人不同,硬要将其收入门下,必然引来非议,反而不妥。

凌励从尤万松的犹豫和眼神中看出玄机,干脆前襟一撩双膝一屈跪拜下去道:“小子凌励恳求前辈收录为徒,指点画技!”

“哈哈……”尤万松捻须长笑,显然开心至极,笑声一落,大咧咧地伸出手掌虚抬一下,环视左右众人道:“今rì天赠奇才予我南山画派,呃……徒弟请起。改rì为师当大排酒席,宴请四方好友同道,昭示我南山门墙再添奇葩!”说完,他又转向陈母道:“妹子,为兄今rì借陈府酬谢诸位见证同道好友,如何?”

陈母自然敛衽为礼,点头应是。

凌励见事已成,也站了起来,很自觉很乖巧地站到尤万松旁边。此后的主角就变成尤万松了,至少同来的几个人都要向他致贺,带着复杂的心情恭喜他收得高徒……

当下,陈母尤氏指挥着家仆丫鬟们布置酒席,尤万松则和同来好友围着新收徒弟的画作评头论足。陈子龙趁机拉了一把凌励,示意出去说话。于是两人偷偷溜到书房外的后花园,在草亭里叙话。

“恭喜宜世老弟,有南山画派为依仗,老弟当纵横南直隶画坛,来年必可名动京师。”陈子龙一脸欣喜地拉着凌励的手腕,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恭贺之意。

凌励当然知道今天的事情实际上是陈母昨天就想到了的,妹妹为哥哥找一个好徒弟,人之常情啊!如今,自己需要南山画派撑腰,创出名气;南山画派也需要自己的画技来光大门户,可以说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当然,没有陈子龙和陈母慧眼识珠,自己兴许还在为今天的生活烦愁呢!

“懋中兄,凌励rì后如有所成,必不忘记兄长和伯母提携之恩。”

“说哪里话呢!你我一见如故,何来谢恩之说。不如今天你我二人交换生辰八字,拜为结义兄弟如何?”陈子龙目光灼灼地看着凌励,他清楚地知道,一向眼界甚高的舅父今rì痛快地收下凌励,就足以证明眼前这个短头发青年的前程不可限量!

自古以画入宦的人比比皆是,吴道子、展子虔似乎就是代表,包括赵宋皇室的赵孟頫也是依靠画技在元初享有盛誉。大明王朝一心仿效宋风,宋风谓何?观徽宗可知!就算不入宦途,名家字画动辄千金,当世书画大家无不私囊丰满。由此可见,画者成名之后,丝毫不比科场三科三甲逊sè!

与陈子龙功利xìng的心思相比,凌励此时的想法就更显得卑鄙了。他现在兜里只有二两碎银子,结拜了兄弟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陈府逗留一段时间,衣食不愁。在真正成名前,他还是需要一个避风挡雨的所在。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约定夜半月明之时交换拜帖。只是陈子龙不知道,有个家伙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不清楚,只能象胡诌一个表字一样乱写个八字,这样的生死同盟兄弟,究竟有没有老天关注呢?

午后,尤万松要回苏州前找凌励深谈了一会儿。

“南山画派源远流长,起源于宋,光大于今,又分以华亭派享誉海内。以写意山水和工笔花鸟称著。今rì观你擅长人物肖像,当可在rì后为南山再添新枝。子龙将你的处境告知为师,唉,你们师徒其实只是名分,私下里以朋友相交罢?!这里,些许银两你且收下作为近rì用度,待选好吉rì后再到苏州相会。”

尤万松说着,将桌子上的一个锦囊递给凌励。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差没有直接说你是个穷光蛋、身无分文破落户了!那是给你留面子!

凌励当然不会傻到去拒绝钱财上身,半个月的落魄经历让他充分体会到没钱的苦处。此时有“师父”赠金,自然是稍微客套一下就笑纳入怀。

尤万松见他收了银子,心里也安稳了许多,又加码道:“如今你师伯董其昌在南京任尚书,两位师兄在京师供职,最高已经做到翰林院待诏职份。将来如果你想去京师发展,呃……这也是必然之事!他们会帮助你的。南山画派称雄画坛数十载,正是你步入画坛之首选。因缘际会,惜缘得福啊!”

凌励心里嘀咕着,最后两句怎么象是做广告呐?嘿嘿,这师父可真不赖,送银子加上这番话,想来是担心我临时变卦另投他人吧?不过,师伯的大名可就惊天动地了!董其昌啊,原来也是南派人物!就凭这个,加入南山画派简直就是“义不容辞”嘛!他立马凛然道:“师父,弟子当以广大南山画派为己任,尚请师父早早选定吉rì,徒弟想早rì侍奉师父,聆听教诲。”

尤万松满意地点着头,忍住得了宝的欣喜告别诸人而去。

“呵呵,舅父大人的画馆想来不久就会门庭若市了。”陈子龙见马车远去,也没避开凌励就向母亲半玩笑似的说道,他已经把还没有行礼歃盟的凌励当成自家兄弟了。再说了,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陈尤氏怪责地看了儿子一眼,余光又在装着不知道玄虚而面sè平静的凌励脸上扫了一下,道:“凌公子的画技超凡,去得苏州必然让全城颠狂,千金求画也不是难事。子龙,你与凌公子不同,当好好用功读书才是。”

陈子龙忙点头称是。

“凌公子,老身已经安排妥当,明rì午后即去张府为我未过门的儿媳作像如何?”

凌励抬眼看了陈尤氏一眼,心想你四十来岁就自称“老身”,那七老八十的时候又叫什么?他心里对陈尤氏的看法在昨天的基础上有了改变,慈眉善目的妇人心机其实颇为深沉!这种女人最为可怕!

“夫人安排就是,凌励敢不从命。只是,凌励心想既然是为懋中兄新婚娘子作画,当然不能太过小气……”

“何解?”陈家母子俩同声问道。

凌励很认真地凝声道:“今rì为懋中兄所造之像其实有诸多权宜,如果材料齐备,明rì大可为新嫁娘画一幅真人般大小的肖像。人生不过数十年,妙龄不过十载而已,凌励想,将来懋中兄的夫人可以借像留念了。”

母子俩大喜,连声道好后问道:“尚需何种材料?”

“木框一个,高六尺宽四尺;密织麻布一匹,用细钉绷直在木框之上;上好香油一斤,用纱布滤过三遍,以油sè透明为佳。另购朱砂、藤黄、铜绿、靛蓝、珠白和上好牛骨油胶备用。”凌励索xìng把需要的材料基本说了个遍,这样备办下来,他至少在短期内不必担忧颜料和画布的问题,可以找机会画多一些的大型画作出来,以备到苏州之用。

他尽管不清楚画馆跟后世的画廊有什么区别,不过yù展示自己的实力,自然是要多准备一些大型和中型的jīng心之作来撑场面了。总不能就依靠南山画派的名头,黄口白牙地就哄得苏州的达官贵人掏银子吧?

陈子龙听得这些东西都可以买到,略微计较后道:“备办可能需要两天时间,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凌励趁机卖人情,郑重地道:“懋中兄与我既然结为异姓兄弟,张家小姐即是凌励的嫂子,为陈府的颜面,为嫂子欢颜,凌励必然慎重其事。明rì去只是观察,做些素描草稿,真正动笔应该在两rì后才行。”

陈子龙已经见识过他作画的步骤,一见他如此慎重,心想这位兄弟真是为自己着想呢!顿时觉得这凌励又可亲了几分。

入夜,趁着皎洁无暇的月光,陈子龙携着厨房特意备办下的供果酒菜,凌励带着香案红烛来到后花园草亭外。布置停当后,两人向běi jīng师方向跪拜以求“天子”作证,互换八字、立誓为盟,结成异姓兄弟。陈子龙长凌励一岁,是为兄,凌励自称年方二十,自然为弟。

远处,陈母和嫣儿姑娘遥遥观看。待亭中两人礼成后,竟然奏起了琴瑟以为祝贺。

说起书画来,凌励就算不曾专门修习国画也算相通,可是这古乐嘛,就是七窍通了六窍,惟余“一窍不通”。只是听得那琴声奏出的曲子古意盎然,却始终不如现代的乐曲来得亲切。他暗自道声“惭愧”,心想二位是对牛弹琴了,却灵机一动想起后世的“女子十二乐坊”来。那不是以中国民间乐器演奏现代乐曲吗?

胡思乱想之际,乐声已停,陈母尤氏和嫣儿姑娘已然来到亭内。月光下,只见陈尤氏隐隐含笑,看着结义两人微微颔首道:“我儿今rì得凌公子为义弟,rì后当兄弟同心,共谋一个好前程。切不可再同以往,风liu于秦淮勾栏,自甘堕落了。凌公子,以后老身称你作励儿如何?”

凌励此时还不能完全猜测到陈母刻意拉拢自己的原因,不过这种拉拢却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忙向陈尤氏长揖一拜道:“励儿见过伯母。”

如此乖巧之人怎么能不引人喜欢呢?

只见陈母欣然伸手托住凌励下拜的胳膊,又拿出一个物事来道:“今rì仓促了些,励儿,这个就算伯母给你的见面礼了。rì后只要你兄弟们二人同心协力,伯母和你师父自然会为你作主。成家立业尚且不说,扬名天下、享誉南北,成为一代宗师也未尝不可。”

话说到这里凌励有些明白了,敢请是自己的义兄陈子龙还有让他母亲不放心的地方,让作为兄弟的自己帮衬着一些。这也是慈母爱子之心深切的缘故,值得敬佩啊!看着面前的中年美妇,接过一方清凉滑腻的jīng美玉佩,凌励不禁想到自己在另一世界的父母,感概之情油然而生。

“谢伯母厚爱,励儿自当与兄携手共进,生死不渝!”凌励凛然正sè道,显示出无比郑重的态度来,为他的话也加码几分,让人不得不相信这话是出于真心。

嫣儿姑娘突然在陈尤氏耳边嘀咕了两句,只见陈尤氏爱怜地白了她一眼,然后望向凌励道:“陈家待嫣儿一直如女,老身也有意等子龙娶妻后择rì将嫣儿配之为妾,励儿自可以兄嫂事之。方才嫣儿有事却恪于礼不方便说,现在话已说明,嫣儿,你就自己向励儿说吧。”

蔡如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躲在陈尤氏后面露出半边脸来犹豫了一下,又娇羞万状地走出来道:“嫣儿想请凌公子作画,不知……”

凌励正在嫉妒陈子龙的艳福,心里暗骂着:你这家伙马上要娶妻,这里又定了妾,真是好命,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啊!老子却孑然一身,早知道把女朋友一起带着出来写生,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

“当然可以,都是一家人,嫣儿姑娘不必过于客气拘束了。等为张家小姐画过以后,凌励必竭心尽力为嫣儿姑娘画上一幅肖像。”

陈子龙在一边含笑看着,见自己家里人对义弟颇好,也是感慰在怀。见未来娇妻一脸喜sè,突然想到锦上添花,讨嫣儿欢喜的办法来,忙道:“如今我兄弟将入南山门墙,再无门派规矩拘囿,不如今后让嫣儿向宜世多多讨教绘画功夫如何?”

嫣儿终究是十五岁少女心xìng,一听忙拍手欢笑应是,俏脸正如chūn风中绽放的海棠一般。

“也好,尤家以书画立世,陈家以宦海为途。如今我儿该当继承陈家家风,在科举场上谋个功名,也可告慰你父在天之灵。嫣儿今后终归是你的人,能够学尤家书画和励儿的奇技也是好事。就看励儿的意思了。”

陈尤氏打了个好算盘。她知道儿子陈子龙对书画涉猎甚浅,前途是考取功名,不可心有旁骛再学自己的工笔画技,所以也悉心在向嫣儿传授画技,也算把尤家画技传进了陈家。现在儿子这么一说,那不是说以后陈家的媳妇也能够拥有凌励的神奇画技了吗?而且,只要凌励愿意教授嫣儿,自己也可以在旁边学习一二,说不定也能找到门道。

凌励却没有想这么多,见陈子龙的目光中有恳请之意,就一口应承下来道:“嫣儿姑娘不嫌弃,凌励正好也讨教一些工笔花鸟人物的技法。”

如此四人皆大欢喜。

眼看夜深,陈子龙拉了凌励回东厢。因为新结拜兄弟,兀自还有些兴奋,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才各自回房休息。

凌励的房间在陈子龙的隔壁,躺在床上睡不着的他看着窗外泻进的银白月光,听着隔壁陈子龙细微的鼾声,想着这半个月来的际遇,竟然是越发没有睡意了。

莫明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跟网络小说上写的穿越时空大概一样吧?只是穿越到一个只在书本上约莫知道一些的社会,万般的不便徒然而生,差一点就潦倒于街头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不能回去那就只能在这个世界活过这一辈子了。自杀什么的根本不用考虑,那种方式是胆小鬼的行为!不过凌励很害怕自杀时会出现的痛苦,甚至害怕想到这个死字。不想死就只能活,还要活得更好!

也许搞艺术的人都有风liu的天xìng,就如同陈尤氏怪责儿子的流连勾栏一样,凌励也跟陈子龙一般的秉xìng。话也说回来,人不风liu枉少年呐!如果是在两天前,凌励绝对不会去翻起花花肠子,那时候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还能想别的?饱暖才能思*!现在,似乎面前有了一条金光大道,有数不尽的金银等待自己去赚取;目前又成为陈府的当然长期客人,不愁吃喝住宿;身上有了尤万松赠与的三十两雪花银和几片金叶子,勉强算得是有些钱的人了!加上刚才被嫣儿姑娘那番迷人风情一挑逗,不想七想八的估计凌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男人了。

想想自己那个世界,一个著名画家有多威风啊!说说陈逸飞先生吧。身价以千万美金来计算,一幅画就能卖的十万美金。与这位大家相比,自己的优势可是得天独厚的!在这个时候,估计除自己之外还没有一个中国人会画油画,就算放眼世界,自己也算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了。十七世纪,莫奈先生还没有出世,著名的《rì出印象》更是不见踪影,那么世界绘画艺术影响最大的印象画派自然不存在了,由此衍生出来的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更是领先于目前主宰欧洲的学院派画法。恰好,作为二十世纪的美院油画系高材生,自己在这里就是领先的这种人!

哇!在世界画坛上王霸天下!兴许几百年后的苏富比拍卖行里,自己的画作可以拍出亿美金以上的天价来!

呵呵,这样一算,还真得在这个世界多娶几门媳妇,生一窝儿子出来不可,要不以后这些价值连城的画留给谁?

想一想,娶多少女人呢?反正这个社会又没有丝毫的限制。只要有钱,就可以象皇帝那样搞个几千美女来大被同眠!

不行不行!不能想了,再想就忍不住要泄火去也……

昆山张家,原籍浙江金华府东阳县。自张国维于天启二年中进士授广东番禺知县后,其从弟张轨端就举家搬迁到昆山。不久,张轨端也中进士,授湖广宝庆府邵阳知县。

陈子龙的未婚妻子,正是张轨端的女儿张晚娘。

晚娘年方二八,生得亭亭玉立、面目佼好、眉眼如画,加上家学渊源,琴棋书画无一不jīng,尤喜工笔人物,是昆山一带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大家小姐。说来,陈子龙虽然喜欢流连勾栏,却也是一方知名的年轻俊彦。六岁入学,十六岁为童子试第二名,十九岁为松江府生员;结交松江本地和嘉兴、苏州等地的年轻才俊人物,时常集会切磋学术,议论时务,与侯方域、方以智等人齐名,为松江才子之首。

因而陈张两家联姻,成为当地的美谈,才子佳人的绝妙佳话。

两辆马车停在张府门口,陈尤氏在蔡如嫣和高媒婆的陪同下款款下车,后车里,凌励带着画具也随后跟进。

只见张府的气象并不如陈府,毕竟知县与京官部僚的级别相差甚大。因而在凌励眼里,张府比陈府小气了很多。等到他跟随陈尤氏进入张府后,却一下喜欢上了这里。

原来,张府后园居然大部被一个莲池占据!宋人杨万里有诗曰:最喜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rì荷花别样红。西湖与张府内的小池塘当然不可相提并论,但是在太湖石、亭台、草庐、杨柳树的巧妙搭配下,六月的张府后园,也颇有一番诗情画意。

妇人们见礼自然不必多说,张府男主人远在湖广,因此女人们成为这个家的主宰。凌励只得略显尴尬地在池塘边流连,却也自得其乐。

不久,只听远远地传来蔡如嫣的说笑声,凌励转头一看,嫣儿陪伴着一位青衣女子袅袅婷婷地缓步走来,边走边小声地说着什么。青衣女子略显羞涩,言语很少,倒是身为客人的嫣儿显得大方一些,笑声咯咯,引人遐思。

绕过假山到了近前,凌励想那青衣女子该是义兄陈子龙的未婚妻子张晚娘了,忙作揖一拜道:“小弟凌励见过嫂子。”

想来嫣儿已然给张晚娘说过凌励的身份,当下晚娘倒也显得自然,敛衽为礼轻启朱唇道:“晚娘见过叔叔。”

礼成抬头,凌励见晚娘一袭青衣罩在略显单薄的娇躯上,显得素淡清丽惹人怜爱,手上一把轻罗圆扇隐约绘制的是青莲红花,却是以工笔之意用丝线绣成,妙的是轻纱扇面并不因为丝线层叠而显得厚重,当得巧夺天工之誉。

“凌励这就开始?”

晚娘抬眼偷看凌励一眼,面光却不象常人一般露出怪异之sè,坦然而淡然道:“婆婆与嫣儿妹妹盛赞叔叔画工,此番劳动叔叔,晚娘深感不安。”

凌励受不了这些过于注重礼数的话,也不多话就展开画板拿起碳jīng条,大咧咧地凝视张晚娘娇艳的面庞和玲珑的身体。此时,作为画者的他心中并无一丝的绮念,眼中清丽绝伦的女子不过是一个美丽的物事一般,等待他用心去观察,描绘出这世间的一幅美好图画来。

张晚娘也再未多话,却也懂得画像的规矩和窍要,转头看着池塘里的绿叶红花凝然不动。旁边的嫣儿则步到凌励身边,仔细观看凌励的每一个动作,落在画布上的每一根线条。

凌励也乐的鼻孔里传来一阵阵少女的幽香,边画边指点着道:“肖像画与仕女图有所不同,注重塑造人的实体感觉,让画中的人物可以凸现在画布之外,有如实质存在一般。要达到这种视觉效果,就要充分利用光sè明暗、颜sè深浅的变化。深sè和冷sè感觉深远,浅sè和暖sè感觉接近,sè彩的视觉差异在绘画技法的运用中,就造成在画布的同一平面上,物体出现了远近的分别。有远近的分别就有体积的感觉,有体积的感觉就有实物在前的效果。”

也不知道嫣儿是否听懂,只是密密地点着头,目光一瞬不变地看着凌励灵巧的手指捏着碳jīng条在画布上勾勒出一个人像的大概来。

倒是作为“模特”的晚娘微微动容。凌励的说话在她通过对池塘里红花绿叶的观察后得到印证,自然是深觉其理,颇有感触和收益了。

“颜sè之间也有相冲相补相反,红与绿,黑与白,对比强烈,感觉很是刺眼。如果在绘画时将红与绿搭配,则需要考虑两sè之间的面积大小。所谓红花还需绿叶扶,其实是指万绿丛中一点红才显得悦目,突出,格外鲜艳。试想一个人如果上衣为绿,下衣为红,岂不是刺眼之极而觉俗不可耐?”

“噗哧”一声,嫣儿觉得他说得刻薄,要知道这个时代红配绿穿衣的女人多了去!那不是个个俗不可耐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感觉。遂失笑道:“公子所说,真有道理哩。”

凌励看到晚娘的嘴角也稍微抽动了一下,含蓄而清纯的微笑着实美妙,忙将这个动人的微笑留在了画布上。

“哎呀,好美,真的好美!”嫣儿见了惊呼出声,她从来没有见到一笔两笔之下,一个美人儿的绝妙神态就栩栩如生地再现出来,惊叹之下竟然呆住了。

“你看,晚娘身后是绿sè的莲池,偶尔有粉红的、嫩白的荷花映衬。而晚娘一袭青衣白肤,搭配白sè轻纱莲叶红花罗扇,恰好与背景之sè相互呼应,浑然一体。再看,晚娘身体对面向我,头颈偏向莲池,形成静态中的动感,动静之间显得恬静自然……嫣儿,你有在听吗?”

凌励边画边说,半天才发现身边的佳人没有一点反应。转头看去,那嫣儿正双颊微红痴痴地看着自己。

“嫣儿,我脸上可有荷花,又或有小虫子?”

“噗哧”,这次是晚娘不禁掩嘴莞尔一笑,蔡如嫣却脸sè通红,娇羞yù躲。

晚娘的动作和笑容再次被凌励捕捉到,顷刻间,又被记录到画布上。

“成了!这是我最近最满意的一幅人物素描。”凌励惊喜地起身,把画板立放在三步远的地方,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一脸得意的神sè。只见黑白之见,一位清丽典雅的女子正端坐在荷塘边扭头凝望无边的美景,眉目间正是张晚娘。抬手掩嘴,嘴角含笑生chūn,清丽中带着妩媚,恬静中带着动感,含蓄中带着青chūn的活力。活脱脱地把张晚娘的内心世界描绘出来,而外形则似乎是她的一个镜中影像。

张晚娘轻轻地活动着略微有些僵硬的身体,眼睛却死死地看着那依靠在一边的画,清丽的容颜出现了惊愕、迷惑、敬佩、赞叹的复杂神sè。良久才回神过来,敛衽为礼向凌励盈盈一福道:“叔叔神技,劳得叔叔为晚娘作像,晚娘幸甚!”

流转的目光在凌励的脸上略微停留后又转向一边,不过就在霎那间,凌励已然感受到目光中的别样风情,心神不禁一荡……

好歹收束起,心神眼看天sè尚早,凌励跟两女不咸不淡地闲聊几句后,又用水粉技法为张晚娘画了几张sè彩速写,算是完成从形体到sè彩的基本印象,可以在百里外的华亭完成作品了。晚上留宿张家,第二天一早就打道回府,只留下一句“七rì内画成”的交代。

马车上,凌励不时回想起张晚娘清丽的容颜,心里也为这个时代的女子抱屈。他听说陈子龙和张晚娘至今尚未见面,连对方是美是丑都是通过高媒婆那张镶着金牙的瘪嘴得知的。可以这么说,凌励是张晚娘成年后见过的除家人外的第一个年轻男人。

封建礼教真他娘的害人!

回到华亭陈府,这里可热闹多了。原来陈子龙回家的消息已经传开,他的知交好友今rì约期一起上门拜访。见凌励回府,自然又是一番介绍见礼,一番啧啧惊叹。

夏允彝、徐孚远、周立勋、宋徵璧四人跟陈子龙特别交好,而凌励唯一留意的就是夏允彝。他历史知识大部分局限在美术史上,因此对这个时代的杰出人物所知不多。不过夏完淳痛斥洪承畴的故事还是听说过,也知道夏完淳正是面前白衣书生夏允彝的儿子,父子俩同是南明抗清义士。

带着由衷的敬意,仗着他比较灵活的交际手段,加上这四人对他的画技也确实钦佩,因此他很快就与几人熟络起来,在陈子龙的书房里渐渐放开,从经学典籍到时务政治无所不谈。

凌励此时当然不会插嘴,只是颇有“书画大家”风度地偶尔颔首,出声应和而已。这些年轻才俊的谈话,对他了解这个世界有莫大的帮助。

渐渐地,陈子龙等人的谈话从声讨科场舞弊现象转移到对阉党被灭的喜悦中。江南书生多半推崇无锡东林书院,从江南以及江北庐州、桐城、安庆等地发身的官员大多与东林书院有关,故称“东林党”。天启年间,东林党遭到魏忠贤阉党的残酷迫害,先后有杨链、左光斗等人下狱罗罪致死。陈子龙的父亲陈所闻也受到牵连请假回家,郁郁而终。天启末年,内阁大学士全部是阉党中人。去年冬十一月,陈子龙好友嘉兴贡生钱嘉征劾魏忠贤“十大罪”,新执政的崇祯皇帝因此整治宫内外阉党,处死魏忠贤、客氏及近亲数人,同时罢黜阉党内阁,举东林党人或者亲近东林党的七人为新内阁,由钱龙锡为首辅大学士(相当于宰相)。之后,崇祯皇帝又重新启用袁崇焕为兵部尚书,总督蓟、辽、登、莱、天津军务。大明朝廷气象一新,颇有锐志中兴的气势。

听着众人的谈话,凌励越来越觉得眼皮发重。袁崇焕他是知道的,民族英雄,结果怎么样?比岳武穆还惨!所谓的崇祯中兴他也知道,结果呢?断送了大明江山!

这些年轻才子们显然有“愤青”的倾向,还在这里乐陶陶地做着白rì梦呢!凌励不想掺合,因为他只想着要在这个时代里赚钱,要在这个世界里成为画坛的霸主,拥美女无数,过风liu快活的rì子,还要生一堆儿子继承家业……

在学过唯物主义社会发展史的凌励看来,这群家伙纯粹是吃饱了撑着了放屁消耗能量。为啥这么认为呢?明摆着嘛!明朝的中国是著名的皇帝肥、统治阶层肥,而老百姓穷困潦倒的所谓“天朝大国”。全国的土地百分之八十左右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这对一个农业国家来说已经是致命点了。一个国家要长期稳定发展,就要拥有一个zhan有主导地位的中产阶级,让极富者和贫苦者成为少数。因此,要解决大明王朝国势rì衰的问题,首先就要解决土地问题,就要让天下最大的地主——皇族把土地均分给老百姓!切!崇祯这个“明君”能做到吗?傻呼呼的陈子龙还说得两眼放光,好像崇祯就是李世民再世一般,幼稚,幼稚的愤青!

唉,实在听不下去了。

凌励起身,准备回隔壁自己的房间里好好想想怎么画好张晚娘。他挂着谦逊的微笑拱手道:“各位,抱歉抱歉,凌励还要回房作画,失陪了。”

陈子龙有些不满地斜了凌励一眼,伸手拉住他道:“刚说到兴头上怎么要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北有后金、南有苗夷、西有流寇、东有海贼,皇上正在锐意革新朝政、中兴大明,我等读书人正是关注国家大事,积极为国效力之时。东林学院有对联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你岂能不闻不问?”

夏允彝等人点头称是,纷纷应和,把凌励顿时搞得僵硬在当场。

脑子转动几下后,他找到对付这群“愤青”的办法,讪笑道:“是,是,应该关心。不过民以食为天,没钱没填饱肚子的人可不会关心这些,只会揭竿而起造反作乱,就如同陕北的流寇一样。要天下太平,就让全天下有钱有土地的人把钱和土地分给农民,那就成了。”

一番不算歪理的道理把众人说愣在当场,凌励趁机脱身,走到书房门口还觉得没过瘾,回头道:“袁崇焕督师辽东必不得善终,两年内金狗犯京师后,督师必死。”

说完,不管众生各异的表情扬长而去。

他可没有注意到自己卖弄的最后一句话出了问题:那事情不是两年后才发生吗?这不是预言是什么?这时候当然没什么问题,陈子龙等人最多以为他开玩笑说瞎话,两年后会怎么样?袁崇焕要真被崇祯磔刑,还落个卖国贼的名声,那时候万一陈子龙等人想起今天的话来,呵呵……

回到自己的房间,扯了两团宣纸塞住耳孔,凝神静观眼前张晚娘的素描和水粉速写,脑子里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捉摸着她最具有风情的神态。只有当这些东西在脑海里形成一幅图画后,他才会真正的动笔,为他心中目前认为的绝代佳人绘出最美丽的肖像。

这么凝神一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专注于为“绝代佳人”张晚娘作肖像画的凌励丝毫不觉得光yīn如梭。也许是心理作用的关系,他总觉得自己画出来的张晚娘不够逼真传神,整体的sè调氛围也无法达到当rì在张家感受的水准。尽管旁边的蔡如嫣已经是把他惊为天人,尽管陈子龙和陈尤氏为他把作好的画刮去而顿足惋惜,他还是追求着脑海中的至高境界!

期间,苏州尤万松来话:七月二十二为黄道吉rì,届时将在南山画派的松涛画馆里成拜师之礼。而昆山张家眼看七rì之期已过,也派人询问过两次,被陈子龙委婉打发了事。

眼看着陈子龙的婚期已到,陈府上下开始布置府第准备办喜事了,凌励还是不甘心地再次刮去作好的张晚娘肖像。气得对那画满意到顶点的陈子龙索xìng不再理他,连蔡如嫣也觉得此人“不可理喻”,连续两天没有登门学艺。还好陈尤氏依然会笑吟吟地每天看望凌励两次,说一些宽慰鼓励的话,留一些jīng美的茶点。

转眼从昆山回华亭已有半月,明天就是陈子龙迎娶新娘子的良辰吉rì。当天夜半时分,陈子龙在美美的梦中与新娘子缠mian时突然被隔壁的怪叫声惊醒。

“哇哈哈……哈哈哈!就是这感觉!成了,我画成了!哈哈哈……”

不用说,是那个“疯子”发夜惊风!

陈子龙本想再次入眠去追求美妙的梦境,却转念一想:过去看看也好,莫不要为了晚娘的画像把那兄弟逼疯了。

说起来,陈子龙对张晚娘的容貌身姿的直接印象,还是来自被凌励刮去的“不成功的”画,刚才在梦中,也是跟莲池边上一袭青衣的张晚娘翻云覆雨。

凌励的房门虚掩着,陈子龙甫一进门就被凌励一把抓住搂个紧凑,只听耳边狂吼声道:“成了,成了,你的新娘子成了!”

好不容易挣脱开来,避免被别人怀疑有“龙阳之好”,陈子龙疑惑而期待地小心绕过还有些疯癫的凌励,走到画架前。

瞬息间,陈子龙张嘴、直眼、抬手指画、愣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凌励却冷静下来,得意地看着陈子龙的呆像暗暗发笑,觉得欣赏够了才上前问道:“懋中,如何?”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子龙“啊”了一声,嘴巴抖动了半天就是不说话,把凌励都等急了,这位江南才子突然大吼一声:“真他娘的神了!画中仙啊!”

凌励敬佩倒地,一向风度儒雅的松江府第一才子居然也会说“他娘的”?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里,凌励倒头呼呼大睡,陈子龙却坐在画架前目不转瞬地看着画中“仙子”发愣。眼光时而温柔,时而炙热,时而陷入空洞的冥想状态,时而发花痴一般的“嘿嘿”傻笑。要不是凌励再三jǐng告:刚画成,油彩未干,不可触摸!难保那陈子龙不把画像抱回自己的房间去“翻云覆雨”。

第二天一大早,憋了一夜火气的陈子龙天没亮就披挂停当,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扑向昆山。此时心神疲惫的凌励还在呼呼大睡,等到陈府内外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喜乐声四起才把这家伙拉了起来。

他暗呼一身“糟糕”!赶忙梳洗一把整理仪容,匆匆出去拉住一个丫鬟要来一匹红绸,回房后小心地盖住画面,然后更小心地把画像拎着向前院而去。

还好,迎接的队伍刚刚进院门。一身大红披挂的陈子龙还在跟门口庆贺的人群打躬作揖,花轿也被热情的宾客不小心拦在院门处进退不得。

凌励趁机溜进正厅喜堂,将那幅画挂在大红双喜字的下方,一眼看去红绸覆盖住的画像放在那里并不突兀。这才放心地挤进男方好友的队伍里,跟夏允彝等人起哄喝彩。

“新娘子下轿喽!”喜官高声唱和着。

大红花轿的前栏放下,一身大红喜衣的张晚娘头盖大红喜字罗帕被丫鬟扶下花轿,在笑得有些脸抽筋的陈子龙前导下,终于进了院门。同一时间里,无数挂鞭炮再次响起,婆婆大娘、姑娘媳妇们的笑声、议论声被炮声压倒。

宾客们趁着机会涌进喜堂,在大红地毯的两边站好,随着鞭炮声落,喜官声起,陈子龙用扎着花的红绸带拉着张晚娘进得喜堂。接下来,就是平常觉得俗不可耐,真正临到自己成事时又觉得重要非常的拜天地了。

三通天地拜过,婆婆茶敬过,正当一脸喜气的陈尤氏拿起桌上红包要递给红头盖下的张晚娘时,凌励突然上前将画框上的红绸一拉而下……

顿时,原本热热闹闹的陈府喜堂里鸦雀无声,真正是掉根绣花针也听得见响。陈尤氏疑惑地回头一看,当即心中一跳,怎么媳妇儿站到身后去了?再一看,哎哟哟,不是画像是什么?我陈家的媳妇儿就象天上的仙女一般端坐在莲池边,清丽的容貌、脱俗的气质,就如同那荷花仙子一般纯洁无瑕……

“好画!”终于有不知道哪个反应快胆子大的家伙打破了沉默,顿时整个喜堂一片赞扬叫绝声,大家都忘记现在最重要的是进行婚礼的最后一步。

凌励拉了一把直勾勾看着画像的喜官,把这家伙的魂拉了回来。

只听一声嘹亮的高呼“新郎新娘礼成,送入洞房啦!”婚礼的程序才继续执行。待新郎新娘进房,筵席将开之时,一位红袍一品冠带,jīng神矍铄的七旬老者在尤万松的陪同下凑近画像。旁人在一阵窃窃私语声中纷纷躬身让开。

听众人的议论,凌励得知此老正是华亭县最为著名人物之一——南京礼部尚书、南山画派jīng神领袖、华亭派的创始人——董其昌。当今画坛有北米南董之称,这南董正是此老。

七十三岁的董其昌须发皆白,凝神端详着画像,良久才轻声叹息后向尤万松道:“小尤,你那徒弟何在?”还没等尤万松接话,他又摇头道:“这徒弟你可收不了!”

“为何?请部院大人明示。”尤万松根本就不敢称呼董其昌为“师兄”,两人纵然同属一派却非相同师承,更别说此老是朝廷大员了。

董其昌左右一看,喜堂上留下的都是有身份的,对书画有所造诣的当地名流,乃指着画像道:“此乃西洋画法,不过较老夫所见之西洋画更具完美气象、大家法度。此子当真只有二十岁?”

尤万松看见凌励正在旁边,忙作了眼sè招呼他出来,拉住他手臂到董其昌面前,道:“大人,这就是凌励。”

凌励早就想好了对策,连忙利索地下跪在地道:“凌励见过前辈董大人。小子张狂,为拜兄作画以庆新婚,不想今rì大人竟然大驾光临,冒犯了大人,万望赎罪。”

董其昌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去扶凌励,而是摸着下巴的胡子左右扫视后道:“京师徐光启大人尝言道,世界之大,非以中国为天下。西方有数国也是历史渊源久远,数理工技诸学有超越中国之像。董某久居南京眼界闭塞,对此言半信半疑。今rì以画证验,方知徐大人所言非虚!然让董某老怀大慰的,乃是此子画技已远超平rì所见之西洋画,有子在此将中西画风融合,足以开宗立派享誉中外。由此,南山决不敢窃天之功收凌公子为徒。起来罢!”

凌励大喜过望,刚才董其昌的话传扬出去后,自己想不出名都难了……

陈家乃华亭大户,陈子龙父陈所闻生前为两部郎,与当今宰辅钱龙锡(也是华亭人)关系密切,所以知交好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在少数。而整个喜筵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主席主位上的董其昌。

这位书画界的泰山北斗胡须飘飘,清瘦的眉目间有着多年为官的威严,却也不时透露出慈祥欣赏的神采来。几乎所有的宾客都注意到,那欣赏的目光是投给坐在董其昌左手边一位年轻人的。没有人觉得不服气、不合适,因为喜堂上的画已经折服了所有宾客,甚至包括董其昌这位朝廷大员。

书画之乡的喜筵上,人们的话题除了新娘子之外当然少不了书画。朝廷大员、书画大家、鉴赏收藏大家董其昌更是侃侃而谈,将身边的凌励大加赞赏了一番,甚至当面指令尤万松为凌励在苏州城安排画馆,着力提携之意溢于言表。

陡然间攀上高枝的凌励并不忘形,要知道象董其昌这样的大员来参加已故京官之子的婚筵,一半是因为同属华亭乡亲,一半是因为尤万松之请。可以说没有尤万松就没有今天董其昌对凌励的赞誉和提携。因此他当场表示去苏州后会在松涛画馆住下,学习南派画法,融合中西画艺。这样的表示自然把董其昌和尤万松哄得格外高兴,喜筵上的气氛也格外的融洽喜庆。

董其昌颇懂养生之道,旁人为了迎合他也不过分饮酒,凌励得以免遭其祸,保持清醒的脑袋瓜子应答董其昌时不时的提问,也跟随董其昌的指点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

筵罢,董其昌回华亭城西董府,不久又派从官来陈府相请尤万松和凌励。

小小的华亭县在明末年间出现高官无数,其中钱龙锡和董其昌最为著名。其原因是江南相对各地富庶,家庭作坊式的手工业较发达,而本地人多有经商之习惯,遂造就富家子弟纷纷读书求取功名,rì久自然高官叠出。比如董其昌,少年时家境就非常富裕,得以聘名师,购书画珍品教习之,几年下来,董其昌就以书法闻名。

董府比陈府更为豪华气派,占地竟然数十顷。庄院连连,亭台楼阁参差呼应,处处可见奇山怪石,正堂之上则阔大庄严,把一品官的规制发挥到了极致。

董其昌亲自迎到二门处,老者语笑晏晏,和蔼可亲,凌励不知就理安然受之,可尤万松清楚!按照董其昌的身份,能够在两人进厅堂后快一些出来见客已经是给面子了,现在居然迎到二门上,恐怕此老迎接同级官员的礼仪也不过如此了。

“方才筵席之上宾客众多,自然无法深谈,所以请凌公子移步一叙。老夫不揣冒昧问一句,公子今后可有打算?”董其昌端坐在主位上,一手摸着桌上的细瓷茶碗,一手在捏弄着指尖的羊脂白玉扳指,炯炯眼神逼视着凌励。

凌励尽量收敛心神躬身回答:“回大人,凌励只想学习画艺,如大人期望那样融合中西。”

董其昌眼神中透出一些不满,沉声道:“凌公子,在老夫面前有话不妨明言。我观公子画技绝非滞留天朝之西人所授,而公子头发短浅,口音亦非吴越本地人,想必公子定然隐瞒什么吧?”

凌励心中大为惶恐,自己的鬼话骗倒了陈子龙,骗倒了尤万松,可是在董其昌面前,自己露出的马脚太多了!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否则此老疑心得不到舒解,对自己观感必然大打折扣。

一旁的尤万松这才若有所思地仔细看了看凌励,果然是破绽百出呢!前些天实在是太惊讶太激动了,竟然连这些情节都忽略过去而走了眼。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小子不敢对大人有所隐瞒。只是先前人多嘴杂,恐一时难以说清,徒惹烦恼,方才惹得大人记挂。凌励确实是杭州人氏,只是幼年即随家人到南海红夷之地生活,画艺也是西人传授。此番回归吴越故地,口音一时难改,致大人误会了。”凌励的脑瓜子动得还是飞快,很快就找到了最恰当的理由。

“噢,那么说凌公子必然jīng通红夷之术喽?”董其昌可不是那么好唬弄了。

凌励想就算自己中学所学的知识也够糊弄过去了吧?于是安心下来恭声道:“只是略知一二。”

“可懂红夷番话?可知红夷大炮的制法?可知红夷天文地理数理之学?”董其昌一脸大感兴趣的模样,连续问了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更为关键。此时,虽然中国已经出现了西方传教士,这些传教士多半来自葡萄牙、荷兰、意大利,把西方的文化带到了中国,引起了一批有识之士的关注。徐光启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身为南京礼部尚书的董其昌,也会把关注的目光投注于此,毕竟礼部官员了解化外之地,西方红夷也是职责所在。

“回老大人,红夷番话有多种,意大利语、葡萄牙语、英吉利语,凌励略懂一些英吉利语。红夷大炮的制法,红夷工匠秘而不宣难以得知。西方之学凌励倒是多有接触,不过京师徐光启大人对西学了解颇深,恐怕凌励难及其一二。”

董其昌长出了一口气,象放心心中什么大事一般,对凌励来历的怀疑也消解了大半,面sè也转向温和闲静。

“徐大人多次来信要老夫在南方推行西学,可苦于人才难觅啊!实不相瞒,今rì未见凌公子画技之前老夫对西学一直嗤之以鼻,今rì方才醒悟徐大人之言实在与天朝气运攸关。凌公子,老夫方才问公子有何打算即出于此意。不知公子能否相助老夫一二?”

凌励听懂了,也彻底明白了!

原来董其昌是因为自己的画给他造成震撼,进而转向支持徐光启推行西学之议!而自己,则成为他在南直隶开辟西学局面的先锋!不能不说,老大人的见识和思虑都值得钦佩!如果中国历史上的明末年间能够形成西学大cháo,满清鞑子也未必能够进关逞凶,中国也未必由此落后西方几百年。

唉,自己莫明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难道就是为了个人利益满足私yù吗?可是,真要去做那些能够改变历史走向的事情,小小的凌励恐怕会被一座座大山压得粉身碎骨了!

“凌公子,凌公子!”董其昌看凌励陷入沉思,以为他有为难之处,忙出声招呼。

“噢。”凌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连忙做出抱歉的神sè躬身敬听。

董其昌见他回神过来,忙道:“当今天子英明睿智,实有中兴大明之宏愿。今临朝以来,杀阉党、树新政,朝纲为之一振、国家气象一新,如果能够趁机推行西学,以西人先进之处补我不足,大明中兴指rì可待。惟需要凌公子般有识之士多多相助才行。”

凌励暗骂,怎么自己碰上的是个忠臣呢?跟着崇祯皇帝混的忠臣都注定要倒霉,跟着忠臣混的小虾米也注定要倒霉!现在的问题摆在面前,跟还是不跟!?

“不知老大人如何推行西学?”凌励委实难以决断,干脆使出缓兵之计,反客为主地问道。

董其昌愣了一下,支持西学的决定他也是回府后才做出,还真没想过具体如何推行呢?好在他为官多年,阅历丰富,遂道:“如果凌公子愿意相助老夫,老夫必不亏待公子。谈到西学推行,唯有象公子这样jīng通之人才能话事,公子有何提议,不妨让老夫参详一二?”

凌励又是暗骂一句,说去说来还是要自己说话,果然官场上能够磨练人啊,象董其昌这样的大家居然也是人老成jīng呢!哎……西学,不也包括西方艺术吗?就从西洋画的推广开始,逐步地涉及到什么物理、化学之类的知识,也正好跟自己的发展思路一致,短期内也不会触动某些守旧之人的利益。就这样!

“回老大人,凌励在西洋画上尤其擅长,我想西学推行之难主要在百姓是否接受。如果百姓接受西洋画,那么接受其它西学就容易了许多。因此凌励想并不改变去苏州松涛画馆的计划,只是多了检寻适当之人传授技艺而已。一旦学习西洋画者rì众,再扩大到物理、化学、数学、天文、语言诸类知识的传授。老大人,您看妥否?”

这番话让董其昌深感满意,也让在一旁担心了半天的尤万松相当的满意。

“那,老夫回南京后以特例举荐公子为官,从西洋画传授入手推广西学。此事就如此决定了?”董其昌趁机把事情说死,他倒不是怕凌励反悔,在大明王朝的地面儿上,他堂堂的南京礼部尚书还真不担心这小子耍花样。他要考虑的是:如何进一步把这个罕见的人才充分利用起来,因此,事情办得是越快越好!

凌励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尤万松,向董其昌点了点头。

“哈哈,好,此番你二人难得前来,老夫带你们上容台浏览数十年之书画藏品。”

董其昌心情大好,说着就站了起来,带着二人前往自己收藏艺术品的小楼——容台。

凌励和尤万松在董府容台上饱览藏品,半夜方归。

第二rì尚未起身,就听外面陈子龙的书僮陈安拍门叫道:“凌公子醒来,凌公子醒来,老夫人有请公子。”

懵懵懂懂中,凌励疑惑道:“老夫人?”话一出口就想起,如今陈子龙成家立业,府里自然以张晚娘为夫人,老夫人就是陈尤氏了!

“回禀老夫人,凌励随后就到。”凌励慌乱起身,收拾后匆匆忙忙赶去见陈尤氏,半路上又见蔡如嫣赶来催促,心道莫非有何急事?乃加快步伐往陈尤氏迁居后的西厢而去。

进了门,却见陈子龙和张晚娘双双在堂上陪母亲说话。三人见凌励到来,倒是神sè各异。陈尤氏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陈子龙则是含笑点头,张晚娘羞答答地福了福就垂下头。

寒暄一过,陈尤氏就拿起桌子上一堆红纸片儿道:“励儿昨rì晚回,却不知道华亭县有名人家的拜帖统统送了过来。昨rì董部院老大人一席话,如今你已声名鹊起,华亭县都闹腾起来了。你看,潘家的、黄家的、刘家的……”

陈尤氏边说边指点着拜帖,脸上却是挂着会心的微笑。

“娘亲,宜世出名本在意料之中,不知道昨rì部院老大人相请过去有何际遇?”陈子龙不敢去打扰舅父尤万松的美梦询问,只能在这个地方问问凌励了。

凌励看着一张张陌生的拜帖,也把昨夜董府之事说了一遍。

陈子龙睁大眼睛看着凌励,难以置信地道:“董部院老大人要为你举特例?宜世你居然懂得西学?!”

凌励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他担心自己太得意会刺伤心高气傲的陈子龙。人家寒窗苦读十五年才得个秀才(贡生)功名,自己没有功名却得到朝廷大员举特例推荐为官,陈子龙的心理要平衡才真是奇怪了!

陈子龙看着凌励,象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喃喃道:“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竟是眼前人!宜世,你真懂西学?”

凌励再次点了点头。

“弟子参见老师!”陈子龙突然正儿八经地长揖到地,行了个学生对老师的大礼。

凌励吓得往后猛退,差点踩到陈尤氏的三寸金莲上,双手猛摆,嘴里连连道:“懋中、懋中兄,别、别吓我。”

陈子龙“嘿”然笑道:“为兄一直在寻学西学,可惜良师难求,想不到还是部院老大人见识广博,从画上就猜到宜世懂得西学。无论如何,我这近水楼台是占定了。”

“噢,买糕的!”凌励苦恼地做出勉强的笑容,手捏太阳穴呻吟出声。义兄弟当得好好的,现在弄个师徒关系出来,岂不是乱套了!看来这义兄还真是铁了心要学西学了。

堂上三人外加刚刚进门的蔡如嫣愣住了,都不知道凌励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是陈子龙道:“宜世说什么?买—糕—的?你想吃什么糕?芙蓉糕、松子糕、桂花糕,还是……”

凌励连忙摆手道:“不是,我说的是红夷某国的语言,意思是‘老天爷啊’!懋中兄想了解西学,为弟当知无不言,不过这师徒之名就万万别提了,要不老天爷可真会把我劈了。”

“子龙,好啦,你还是先带晚娘去各家亲戚处认个门吧,这西学之事以后再谈也不迟,为娘还要和励儿商量这拜帖的事情。”陈尤氏笑着说道,她倒不担心儿子学西学有什么坏处,毕竟连董部院老大人都在一力推行,说不得以后要在仕途上行走,还非有西学的底子不行。反正作为华亭人,作为南山派的一员,陈尤氏绝对相信董其昌。

陈子龙也想起今天必须要做的事情,做不好可就对众家亲友不敬了,以后晚娘在陈家的rì子也不会好过。忙收敛了神sè,向母亲施礼后又给凌励丢了个“回来慢慢说的”眼神,带着张晚娘就出门而去。

“看看,这么多帖子,都是华亭有头有脸的,如何处置?”陈尤氏从门口收回目光谈起了正题。

凌励这下更苦恼了,这上面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怎么办?

陈尤氏见他半天不说话,也知道他的难处,乃道:“不如老身来安排,近rì励儿你就别出门了。”

“是。”凌励没有办法,只好应承下来,其实真要让他出门也不知道腿往哪个方向迈。

蔡如嫣巧笑嫣然的站在凌励面前提醒道:“凌公子可别忘记答应奴婢的事哟。”

再次苦恼,什么事?还不是前几rì答应给嫣儿画像吗?估计她昨天看了张晚娘的画像后就决定今天要缠住自己了。没办法!人就是要光棍一点,忙道:“怎会忘记?横竖无事,今rì就为嫣儿作像如何?”

其实在凌励看来,给张晚娘和蔡如嫣画像都是苦差事,因为二人都是义兄的妻子或者注定的小妾。面对美女画像,不可避免的会在jīng神不够专注的时候想那些风liu事情,动起歪歪心思。可是对这两个美女,一想那事心里就渗得慌。朋友妻不可欺,何况还是结义兄弟的老婆呢!这样一来,一走神就难受,苦啊!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搞个美女当老婆呢?

商定了处理拜帖的事情,凌励在嫣儿的“陪伴”下用了早点,马上就在陈府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嫣儿想着要跟张晚娘一样,找一处最适合自己的风景为背景,把自己也画成像仙女一样的脱俗人物。在这种心思的控制下,凌励也只有跟着她四下瞎逛。最后,在一处湘妃竹林边找到了感觉。

如果说张晚娘的美丽是因为她有荷花那种脱俗的气质,那么蔡如嫣的美,则和亭亭玉立而娇柔的湘妃竹有些相通。凌励作肖像画,特别是给美女作肖像画时,不喜欢弄个黑沉沉的背景来凸显所谓的质感,而是喜欢用自然的景观作为朦胧的背景,从sè调的细小而连续的变化中找到人和背景的共同特质,通过一定的技法表现出来。

看着嫣儿在湘妃竹边走来走去,凌励不禁开始浮想联翩,突然道:“嫣儿,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就立刻打住!本来他是想让嫣儿换穿那种可以把手臂隐约露出的轻罗小衣,又立即意识到在这个年代是行不通的,朱熹老夫子在地底下不骂人才怪!?

蔡如嫣停住脚步,略带诧异地看着凌励,追问道:“凌公子,什么?能不能什么?”

凌励摇摇头,把幻想抛出了脑中,道:“好了,就这里,我取画具,去去就来。”

害怕嫣儿继续追问,凌励撒腿小跑着就溜之乎也……

一连数rì,凌励忙得不可开交。白天应付各路访客之余要为蔡如嫣画像,晚上要给携妻游玩回家的陈子龙讲西学,整一个焦头烂额的忙碌状。

好在有付出即有所得,访客来见凌励无非是在拉拢关系的同时来求画,见面礼自然是少不了;加上凌励被书画界泰山北斗赞誉为“可开宗立派的年轻大家”,那见面礼也是轻不得。几rì下来,房间里充盈着金玉器具摆设,口袋竟也装不下许多的庄票金银,书桌上名人达官的名刺也铺排了不少。

由此可见江南富庶人家的手面阔绰和书画之乡艺术氛围的浓郁。

陈尤氏见凌励受到董其昌的格外器重,加上哥哥尤万松的加油添醋,对凌励更是亲热,府内供应也与主家一般无二。

虽然尤万松不能收凌励为徒,但是两人今后合作的趋向已明。松涛画馆多了凌励坐镇,声望必然能够更上层楼,财源也能更加广进。因此,尤万松在华亭盘桓两rì回苏州前,谓凌励道:“此番事了,速速前来。”

眼看七月已到,天气分外炎热起来。就算陈府房舍结体高大,重视蔽yīn通风,静处室内仍然浑身热汗,让为嫣儿作肖像画的凌励苦不堪言却又乐在其中。

何故?

只见房内画架前端坐的凌励凝神作画,蔡如嫣一袭轻罗薄衫伺候在旁,手上轻纱小扇不时送去阵阵香风,桌上的时鲜瓜果从那白皙修长的手指间送到凌励的嘴前,时不时还有冰镇梅子汤送上……chūn装美人相伴,香风袭人,口福连连,此时作画怎么不是苦不堪言而乐在其中?苦,是作画要求心无旁骛,偏生娇俏的美女在侧,凌励也非柳下惠般不举之人,因此脑中对艺术的执着与花花心思时时斗争。乐,自然是心情畅快,不觉酷暑炎热只觉艳福无边了。

只不过他很清楚,这种待遇是临时的,这种福气也是非份之福。蔡如嫣,始终是义兄陈子龙的小妾身份。

这一rì,为嫣儿所作画像终于大功告成。喜得蔡如嫣亲自下厨房弄出几个拿手小菜,把晚饭弄得跟宴会一般。

“宜世好口福,为兄可有两三年没有尝过嫣儿做的小菜了。”陈子龙在席间故意作出醋意滔天的语气说道,不过看他对凌励挤眉弄眼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的吃醋?

真要说羡慕嫉妒的话,凌励能对陈子龙说上一箩筐。眼见人家娇妻美妾在旁,自己只能沾沾光,偷点眼福而已,心里哪里有不火烧火燎的?

“兄长说笑了,最近几rì兄长与嫂子如花美眷四处游玩而流连忘返,才让小弟羡慕呢!”凌励此时说话也不再拘束,直当陈府如自己家一般。

陈子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觉不妥遂干笑两声,望了母亲一眼道:“宜世转眼要去苏州,为兄虽然想跟随而去,但是娘亲在堂加上新婚,自是多有不便。不去又怕宜世单身一人在外没有照应,舅父事务繁杂恐难以分神,唉……不如,在府中挑选一二可心之人随行。”

陈尤氏见儿子这样说,忙点头应是。这个年代的女人就是这样,陈子龙没有娶妻之前,家事由陈尤氏作主,娶妻之后,则陈尤氏须当遵从儿子的意愿了。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一辈子都是男人的附属品。

凌励知晓他们的意思,却不能立即答应下来,忙道:“兄长好意凌励知道,不如这样,凌励身边现下有些金银,交与伯母请代为寻找一个从人即可。”

陈子龙呵呵一笑,也不特意讲究饭桌子上的礼数,就着手上的筷子指点了凌励一下道:“宜世作画气度潇洒,无拘无束如天马行空一般,做人怎么这般小气起来?陈府上下仆役三十多人,还怕找不到一二可意贴心的?你我是兄弟又是师友,这陈府里,宜世也是主人哩!”

“励儿,这事就由老身cāo办,明rì你就要回访乡里,哪里有空暇顾及这些琐事。金银之见外话休要提及,否则子龙要恼,老身也着恼了!子龙已经娶妻我自不管,你尚未婚配却须听从长辈之言。”陈尤氏马上把话接了过去,不给凌励以还嘴的机会。她可巴不得凌励能够专心经营一番,搏出个大好前程来,提携一下儿子和兄长。

陈尤氏话音刚落,蔡如嫣就半掩小嘴道:“主母,不如此事就交与嫣儿来办?”

“好!”陈子龙和母亲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这一番话间,张晚娘一直默然旁观不语。照理说她是新主妇,这些事情该当由她来处理才是。只是新进陈家,凡事还需时rì熟悉,才能逐渐地掌握家中事务。此时她静静听着,不时抬眼看看凌励,见他有些犹豫,不由露出着急的神sè来。

凌励确实有些犹豫,接受吧?陈家这人情做的有些大,毕竟关系一两个人的问题。不接受?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恐怕落了大家的面子。

他哪里知道,就算是江南之地,买个书僮丫鬟二十两银子绰绰有余!要是去河南、山西、陕西一带,只要给口饭吃、打发个几两银子就有幼童幼女抢着卖身为奴。他的世界里人是平等的,这个世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相公。”张晚娘见场面冷了下来,忍不住开口了。

陈子龙忙将爱恋的眼神转回新婚妻子脸上,众人也自然转向张晚娘。

“妾身的贴身婢女莲香可予凌公子。”张晚娘说了这么一句,就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陈子龙凝思片刻,拍手道:“正好!正好!”随即转身向伺候在张晚娘身后的莲香问道:“莲香,你可愿意?”

凌励抬眼一眼,那莲香强自忍住满脸悲容,哀怨的眼神让人看了就觉得不忍心。何况这莲香长得也确实不赖!二八年华,身材修长,一双长腿婀娜生姿,格外难得罕见;面容较好略显得瘦弱了一些,确是惹人怜惜的模样儿,让人一眼看去就忍不住生出想要怜惜她的心思来。此刻见莲香如此,凌励顿觉不忍,忙起身道:“不可,不可。”

张晚娘讶然看了看凌励,起身走到莲香身边拢住她的肩头拍了拍,轻声细语地安慰了两句后,对着众人道:“莲香与晚娘作伴八年,情同姐妹。她xìng格温和细心,家事无一不能,难得的是喜欢书画且颇有天份,跟了凌公子这样的大家,不是正得其所吗?唯愿公子好生对待我莲香妹妹才是。”

说着,张晚娘拉着莲香给凌励道了个万福。她的话,一半说给凌励听,一半却是向莲香说明自己的心意。

莲香也是机灵人,虽然自己与张晚娘确实情同姐妹有些不舍,可终究是奴婢身份,是主人说送人就送人,要打要骂要你死都无法抗拒的奴婢。如今见凌励样貌虽因发势奇怪有些怪异,却不失俊朗神采;况且眼神清纯温和,显得平易近人;加之一手神技早已折服了自己,能够跟随他身边学得一二,岂不更好?

于是莲香顺势道了万福后,垂首顺眉娇羞可怜地道:“莲香听凭夫人安排。”

凌励见她如此,也只好向张晚娘长揖道:“谢谢嫂子关爱,凌励必待莲香如亲妹一般。”

众人长吁一口气,各自回座继续晚餐……

尤万松收徒之事作罢,凌励也没有急着赶往苏州。华亭这个书画乡、官宦乡让他不能不好生地应酬一下。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过去,收到的拜帖已经一一谦恭回应,又作了数十幅风景、人物、静物水粉小画送人,总算把华亭一带的人事应付妥当。

凌励也颇花了心思在创作大中型的作品上,手边也有了几幅江南水乡的风景和静物小写的油画。这些作品严格来说并不能展现出他的全部才华,很有点事急从权的意味在里面,没有太多融入心血。不过即便这样,画出来的东西也足够让人惊叹不已了。

此间,陈子龙新婚燕尔之际仍然是天天来请教“地球真是圆的?”,“月亮上果真没有嫦娥?”,“西洋各国的美女样貌如何?”等等问题,有时候还呼朋唤友一起来倾听凌励的“科普课”。这样一来倒是合了凌励的心意,一月下来,在松江府青年才俊之中,凌励已经以“绘画大家”和“西学博士”的双重名头颇受众人尊敬了。甚至有几个人要投门拜师,吓得凌励连连摆手,借“董部院老大人”要推广西学开学馆为名拖延下来。

最称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莲香最近频频出现,帮着凌励料理身边琐事。因为还没有去苏州,莲香也就没有正式从张晚娘身边过来,只是每天来打扫服侍几次。凌励也知道,象莲香这样的贴身丫头,很有可能在男人对新娘子的新鲜感过去,花花心思又起时,成为主家的替代去服侍男人,最终成为小妾。说简单点:莲香也是陈子龙“忍痛割爱”给凌励的。

不能不说这个时代的男人太幸福了。难怪有话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jì,jì不如偷。如陈子龙般身家丰厚又才名颇著的风liu俊杰,可以妻妾成群尚自流连勾栏,胆子大的还可以跟在家妇人勾勾搭搭一番,当真是享尽艳福呢!

反正在这种环境下,凌励最大的愿望也就是成家立业、家财万贯、妻妾成群、风liu一生了,至于去帮助董其昌推广西学,在他眼里不过是实现梦想的手段而已。

那莲香也知道自己的归宿已定,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因此在人前依然恪守礼制,两人单独相处时却也能容忍凌励稍微动手动脚。这样一来凌励的sè心愈盛,偏偏南京还没消息传来,暂时动身去苏州不得,莲香也暂时不能实归凌励。

这一天午后天降骤雨,松江郡的才子们冒雨又聚集到陈府,听过凌励讲解高深的化学基础知识后,昏头转向地说起了最近的天下大事。

“近闻北米去世,画坛仅余南董独秀天下,凌兄正好异军突起,争雄当世。”夏允彝专门拈了这个与凌励相关的话题打开局面。要知道这米万钟乃宋代四大家苏、黄、米、蔡之米芾后人,以书画上非凡的造诣盛名于世四十多年,是书画界“院派”的当然领袖。他为人忠直,屡受阉党陷害,崇祯当政后回朝任职,却不幸早逝,享年仅五十九岁。

凌励黯然一笑,心道这在画坛争雄哪里有少了一个泰山北斗就轻易成事的?人要有实力不假,可如没人吹捧,想要成名、成家、成王就难于上天了。

他这个表情落到别人眼里,倒是一个xìng格敦厚的印象。

“唉……名家早夭,世道也不太平,国运艰危,据说皇上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啊!”陈子龙叹道,似乎米万钟的死讯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愁绪都勾起了一般。

凌励见他模样与平rì大为不同,悲凄之情写于脸上,没有丝毫新婚不久的欢愉神情,心下不忍道:“生老病死为人之常情,新朝伊始百废待兴,也急不得,凡事还得慢慢来才稳妥。”

“宜世你成rì作画有所不知,近月天下……唉,七月里,蓟镇、宁远兵变,浙江水患,陕甘流寇复起,加之四月赣南暴乱未平,难啊!我等书生此时却只能空谈世事,束手无策。”陈子龙按住凌励的肩膀说着,脸上的忧sè并未稍减。

“水患?”凌励不解地追问一句。

夏允彝忙道:“七月二十三rì,浙江海溢,人畜庐舍漂溺无数,嘉兴飓风yín雨,滨海及城郊居民被溺死者不可胜计。绍兴大风,海水直入郡城,街市可行舟。山yīn、会稽、箫山、上虞、余姚被溺死者,各以万计。”

凌励一听就知道是台风造成的灾害,不由得带着奇怪的神sè道:“俗话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嘉兴与松江比邻,各位何不解囊救灾呢?”

众人一听顿时面红耳赤,神sè中却又有不以为然的意思。

“宜世不知,我等之力对数万灾民无异于杯水车薪,无用,无用!只能等朝廷赈济救灾了。”陈子龙见众人尴尬都不好说话,想来是担心凌励不好下台,遂主动解释了两句。

凌励满脑子都是当年大水灾时全国抗灾的印象,那时候作为钢铁公司普通职工的父母也捐献不少东西呢!怎么这个时代就这副德xìng呢?

“为善,不以力小而不为,人人出力就可聚沙成塔。灾民多得一斤米,兴许也能少死几个人。不如大家起个头全县募捐,想来以华亭之富必然蔚为大观。凌励不揣冒昧,认捐雪花银三十两。”

凌励说着,就从腰上解下褡裢,掏出当rì尤万松赠与的六锭大银。

众人默不作声,没有一个有响应的迹象。凌励呆呆地看着,怎么也搞不懂,这个时代的江南才子们脑袋里装着什么浆糊?这么浅显的道理也不懂?

还是陈子龙一脸尴尬地跟众人笑了笑,伸手按住凌励的手道:“宜世你有所不知,私下募资乃大罪!此事只能由官府出面来办。华亭知县那里因为涉及区域统辖的关系,需要报给松江知府,知府须向巡抚备案,巡抚须向南京报备,然后才能行事。否则一级级地追究下来,不知道多少人要获罪入狱。”

凌励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他娘的是什么规矩啊?

正尴尬时,书僮陈安在书房外叫道:“公子、公子,南京来人了,凌公子得了个八品五经博士呢!”

书房里尴尬得气氛一扫而空,书生们一声欢叫围住凌励和陈子龙,道贺之声叠起中一拥而出,直往正堂方向奔去。

陈府上下喧闹起来,无论主仆都是喜洋洋的神情。

众人来到正堂厅上,陈尤氏正和一位皂衣纱帽的中年官差叙话,见凌励进来,两人都站起身表示礼貌。陈尤氏唤过凌励向那官差道:“这就是凌励凌公子。”

官差赶忙跨前一步施礼道:“见过大人,小的黄达乃董部院大人所遣,替凌大人送官服书信。”

凌励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大人”,心里吃惊下却也颇为受用,想起方才陈子龙的提醒,将早准备好的一锭五两雪花银塞到官差手中,道:“官差辛苦了,不必多礼,请坐。”

那官差黄达并未就座,而是从桌上捧过一袭青衣官服,向凌励双手奉上道:“部院大人亲**代小的,一路护送凌大人到应天府(南京),请大人尽早安排妥当。一路上所需马车,船只皆已备齐,随时可以上路。”

凌励明白了,敢情是董其昌那边办好诸事后怕自己拖沓,特意派了专人来当催命鬼哩!

心中如此想,嘴上却说:“那,今rì已近黄昏,明rì再走也不迟,请官差大哥先行去休息片刻。”说完就望向陈子龙和陈尤氏。

陈尤氏忙微笑伸手肃客,命蔡如嫣安排官差的休息之所。

官差刚一离开正厅,众书生就拥着凌励吵嚷起来,纷纷要让他换衣来见。这些只能通过正常科举晋身官场的书生,一见凌励年纪轻轻就得了正八品的阶级,当然是羡慕不已了。

凌励拗不过众人,忙去后堂换了穿戴出来,又引出一阵叫好声、道贺声。只见他身穿一身青sè圆领官服,头戴黑纱笼头双耳官帽,脚蹬一双黑布亮底快靴,虽然表情略显生涩,却也有了些“官儿”的气象。

陈子龙看得两眼放光,拉着凌励的袍袖啧啧道:“凌大人,以后勿忘提携小生啊!”

凌励大窘,加上几月下来两人关系很亲近,乃不顾众人在前,抡拳在陈子龙的肩膀上捶了一记,引来众人又一阵大笑。

陈尤氏也是满心欢悦,见众生声音稍敛就正sè提声道:“今rì难得我儿众友都在,那老身就吩咐安排晚宴,也算为励儿饯别。你们今晚也可纵意一回,明rì励儿上路,就不知何时能聚了。”

众青年才俊忙向陈尤氏一番作礼道谢。

此时,张晚娘带着莲香进来,跟诸人点头见礼后将莲香拉到凌励身前,又拿出一张纸递给凌励道:“叔叔为晚娘作画,晚娘未曾表示过谢意,今rì叔叔荣任高位,晚娘将莲香赠与叔叔,这是投身契,请叔叔收好。”

张晚娘一口一个“叔叔”,把凌励喊得面红耳赤,又见她容sè端正,眼光殷殷,忙伸手接过投身契。刚拿到手还未展开观看,心念一动,错手三两下将那契约撕个粉碎,在众人一片惊呼不解中,看着莲香朗声道:“嫂子将情如姐妹的莲香送我,我自待莲香如亲妹,绝无主婢之分!”

语毕,将手中碎纸随手一扬,纷纷洒洒如群蝶飞舞。

看那张晚娘惊异和感激交错的神sè,凌励又道:“伯母和兄嫂待凌励如亲人,凌励纵然身在千里之外,也决不忘记松江华亭陈府乃凌励之家。”

此时的莲香才从无比惊讶中恢复过来,长腿一屈盈盈拜下颤声道:“公子……”话刚出口就泣不成声,娇柔粉嫩的清面上珠泪涟涟,直如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让周围的众人看得好一阵心痛唏嘘。

凌励心里暗叫得计,这么一下就把莲香彻底收了个死心塌地。呵呵,霸王硬上弓那种摧花之人,未来的画坛大师怎么能做呢?用了此法,令莲香主动*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莲香妹妹,随姐姐去收拾东西,明儿就要去应天府了,得早些准备妥当才是。”张晚娘见莲香哭成泪人,众目睽睽下凌励也不好劝解,忙借故拉了莲香就走。

众书生拥着新官儿又回到书房,陈子龙一进门就道:“宜世,看不出你是此道老手哩!毁了一纸契约得了莲香的芳心,高明!为兄以前流连勾栏自许风liu,却也使不出如此高明手段。”

周立勋不象夏允彝等人那般规矩,也是一个风liu情种,笑着应声道:“懋中,宜世要得勾栏瓦肆女子之心尚不用此种手段,一幅小画足矣!”

“你,你,你们凭空污了我清白!”凌励心情大好,却见众人背后闪出一个倩影来,忙故作怨妇状指着陈子龙等人斥道。“我待莲香必如妹子一般敬重。”

陈子龙背对门口恍然不觉哈哈道:“就惟恐莲香方才已然下了决心,非君不嫁,正等着成就好事呢!”

夏允彝忙推了推陈子龙,他和凌励的位置都能看到书房门口。

凌励再接再厉装傻道:“懋中怎么知道?”此时他已经看清门外是蔡嫣儿,心想让陈子龙爆点料出来今晚会更热闹一些。

“彝仲(夏允彝)别推,我看莲香的眼神就知。梨花带雨,期期艾艾的回首一望,只怕今晚宜世就是她的梦中客,行那翻云覆雨之事了!”陈子龙还没察觉,只是一味去嘲笑凌励。

“兄长,我看嫣儿妹妹看你的眼神也是如此啊。”

“呵呵。”陈子龙得意地看着凌励学他方才的语气道:“我待嫣儿必如妹子一般敬重!”

外面的蔡如嫣一扭纤腰就走,她和陈子龙的名分早定,哪里是什么兄妹关系?一听陈子龙这番说话,顿时觉得伤感万分,也忘记陈尤氏嘱她传话了。

夏允彝一看不好,喊了声:“嫣儿姑娘!”

陈子龙这才省悟,对一脸坏笑的凌励一瞪眼,追了出去。自然又需要一番甜言蜜语地哄着才行了。

书房里一阵大笑,宋徵璧和杜麟征二人颇为好事,竟然一使眼sè悄悄跟了上去。不多时,两人又捂着嘴回来,一人扮陈子龙,一人扮蔡如嫣,将私下里的情话学了个惟妙惟肖,惹得众人险些笑得喘不过气来。

凌励自从到这个世界后,还从未有如此般轻松欢悦。

初来贵宝地的惶恐和半月窘困的遭遇让他把本xìng约束起来,处处小心,时时注意,惟恐一个不好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只有在这时与知交众人在一起,才能够稍微放纵,开怀大笑,流露出真我的本质。

不久陈子龙回来见众人一脸笑容,茫然追问原因时,又将这书房里的欢乐升级,推送到高cháo……

一夜放纵狂欢,兴致颇高的凌励在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周立勋、宋徵璧、杜麟征、彭燕等人有意的轮番恭贺下,架不住情面喝了个烂醉如泥,很快就意识迷糊到连众人几时散去也不知晓。

第二天醒来,他只觉头大如斗、浑身酥软、脚步轻飘,还伴随着头部阵阵隐痛,当真是苦不堪言。凌励很少喝酒,更别说是在别人蓄意为之的情况下被“劝酒”了。勉强支撑着穿上那身官服梳洗完毕,直觉面貌萎靡、jīng神不振,如同大病初愈一般。正收检随身不多的物品时,房门被人轻轻地敲响,回头一看,原来是莲香。

“大人,奴婢来帮您。”莲香一进门就察觉到凌励的脸sè不好,想来是酒醉使然,忙帮着他收检起来。

昨夜在凌励与众人喝酒时,莲香已经来过这房间,将他的物件收拾齐备,此时只是简单地把随身物件归纳整理起来而已。

“莲香,以后没有旁人时你还是叫我凌励或者公子好了。大人大人的,我也大不了你几岁。”凌励索xìng抱着隐痛中的脑袋坐在一旁闲话,酒醉的太厉害后都是这个德xìng,也不是他想故意偷懒,何况此时还能够静静欣赏一身粉sè衣装的长腿美女呢!

莲香固然面容、体形都有些消瘦,可是瓜子脸上的乌黑大眼睛和一双xiu长的美腿则是耀眼的亮点,把容貌不及张晚娘和蔡如嫣的她,在总体美感上提升了不少,加上今天的粉sè衣装给人略微放宽身形的感觉,就显得她的身材格外动人了。

“公子,公子!”莲香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出神,跟前几次来看到的他作画时的神情类似,知道他是在一心欣赏美好的事物,不禁心中一甜,柔声将他唤醒。

“噢,就走,就走。”凌励有些窘迫地站起来应声道,说着就向外走。

他刚出现在门口,书僮陈安就带着几个杂役进来搬行李,而蔡如嫣则在一旁捂嘴偷笑了一会儿才道:“凌公子,大家在偏房等你用早饭呢。”说完,嫣儿也不等他的回应,转身快步就走,显然被凌励宿醉后无jīng打采的样子逗乐了。

凌励咧嘴苦笑了一下,昨天故意陷害陈子龙的事情嫣儿肯定已经知道,要不刚才就不会带着些报复的心理偷笑了。等莲香出来,他招呼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错开两步走进偏房。

用麻木的胃口草草吃了点东西,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陈府正门口,凌励惊讶地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颇有些喧闹,仔细一看,原来都是前几rì去拜访过的华亭名流。

门外众人见他出来都停住了说话,注意力全部集中过来。

他忙提起jīng神作了个环揖,朗声道:“凌励不才,承蒙董部院老大人和各位前辈乡里看得起才有今天,劳动各位前来相送,凌励实不敢当!”

说着,他走到前面几个在华亭特别有地位的人面前,又是一番问候。

“励儿,你过来。”陈尤氏在张晚娘,蔡嫣儿的簇拥下站在马车旁招呼道。

凌励见那官差已经骑上马背,知道临别之时已到,突觉有些不舍起来。几个月来,陈家上下待他可谓周到之至,如同家人一般,自己有此际遇也全因为陈家的缘故。原本他觉得陈尤氏工于心计,有些yīn沉,此时已然丝毫不觉,倒是有一种子别慈母的悲凄感袭上心头,眼眶顿时发起热来。

“伯母、兄长、嫂子、嫣儿,我……”

“什么也别说了,励儿此去南京前程似锦,只望见过部院老大人去苏州兴业时,多多关照老身的大哥。这里是替你备办的礼物,去见部院老大人,可不好空手而去。”陈尤氏说着,从嫣儿手上接过一个包袱递给凌励。

凌励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他想得到想不到事情,陈家都帮他安排好了,这个情如果单纯地从他和陈子龙的拜兄弟关系上讲,已然无法包含。

“伯母,凌励已无在世亲人,陈府已经是凌励的家,伯母就是凌励慈母。如他rì有成,必以华亭为故土,衣锦还乡,与兄长一道侍奉伯母天年。”说着话,热泪已经是滚滚而下了。

陈子龙呵呵一笑拉住他的胳膊道:“哎呀,去南京应差是好事情,又不是多远的路,水路两三rì就到。要是部院老大人真在苏州开办学馆,岂不是更近吗?这个你拿着用,到时候我还要到苏州学西学呢!”

凌励的手上又多了个沉甸甸的小包袱,里面坚硬冰冷,显然是银两。

深情高义硬要用什么话去说,那实在没有意思,也根本说不清楚。

凌励向陈家人长揖到地后,抬袖抹了一把眼泪,硬声道:“珍重,我会回来的。”说完就转身上车,踏上车辕后又拱手向送行众人道:“各位保重,凌励必然回到华亭看望各位,以酬今rì送别厚谊之一二。”

送别声中,马车在车夫“得儿”一声后渐行渐远。

这一行四人,官差黄达骑马,马车外是陈府的车夫,车内是凌励和莲香。从华亭去南京首先要到苏州,然后换船经运河入长江到南京。因为有黄达随从,凌励也不好说先去苏州找尤万松盘桓几rì的话,又想反正见过董其昌后会到苏州立业,由此行程就完全交给黄达安排,凌励也乐得省下了心思,去欣赏长腿美女和八月秋收的风景。

午后,车到苏州城东娄门码头,下车换上一条颇大的官船,人到船开,连午饭都是在船上解决。船从城东绕过苏州到城西进运河,沿岸民居、城墙、绿树、行人、楼阁……组成了一幅幅绝妙的图画,把枕河而居的苏州城妩媚古雅的气质展露无遗。

见美景动画笔,对凌励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画夹打开,铅笔在手,沿河美景迅速化为一根根线条,一个个sè块在纸上重现出来。看得身边的莲香、黄达和偷闲一瞥的船工惊佩感叹,唏嘘不已。

快速写生,最考校画者对事物敏锐的观察力、强大的记忆力和对用线条jīng准概括造型的能力。它的作用是记忆某一瞬间看到的动人景sè,为创作积累素材。因此也是画者的基本功之一。

莲香在凌励的身边凝神静观,总也忍不住偷眼去看他带着激情的专注神情,也被他手中灵巧的铅笔勾勒出的优美风景所吸引。两个人心灵之间和身体之间的距离也很自然地渐渐缩短,直到发生碰触也未被察觉……

凌励对身边的事物毫无察觉,已然处于半亢奋状态运笔如飞。

突然胳膊碰上了一团绵软温挺,同时听莲香娇呼一声闪开身体。凌励顿时明白,不禁心怀荡漾,手上一松,铅笔掉在船板上。铅笔骨碌碌地滚动着,又掉落水中,只在滔滔的运河水面上溅出一朵难以看见的小水花,转瞬不见踪影。

唯一的铅笔啊!

凌励心中一痛,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这种现代铅笔!

莲香见他脸sè大变,心中的娇羞立时变成了担心,她也看到铅笔掉落水中那一幕,却不知道那铅笔原来是绝版,独一无二的世界上唯一的一支!

“公子,怎么了?奴婢惹你生气了?”莲香连忙低下头眼睛看着自己的小脚,担心地问道。奴婢惹主人生气,后果是很严重的!何况刚才掉落的那东西,看来是主人心中的宝贝啊!

凌励回过神来,这个事情怎么能怪莲香呢?忙强笑道:“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掉了最多以后不用铅笔。”

莲香暗松了一口气,又记下了一个新名词——铅笔。原来那墨绿sè能画出优美线条的笔叫铅笔。尽管凌励没有追究的意思,可莲香却不那么想,忙道:“公子,南京一定笔庄,奴婢曾听小姐说湖笔是天下第一名笔,那湖笔庄想必定有铅笔出售。到了南京,奴婢一定去寻到给公子买来。”

“买不到的,傻丫头,以后不许自称奴婢!”凌励将尚未完成的画放到一边,看着莲香一副充满希望的神情,心里觉得又软又暖。毕竟是跟别人平等相处惯了,对这种严重不平等的人际关系很是不习惯。心想:我这是在开历史的倒车吗?切!老子就要来个男女平等、两情相悦,否则在行那风liu事儿时对方如死人一般,有何乐趣?

莲香一听“买不到”三字,心里更是惶恐,竟然一下跪倒在凌励面前,颤声道:“公子,奴……莲香该死,求公子饶恕莲香这一回,莲香、莲香为你做一支。”

凌励摇着头把莲香扶起来,心想这傻丫头以为铅笔就是烟墨外面套个木杆呢!哎……没铅笔当真可以自己动手做啊!不能做成现代铅笔,原始一些的也行,还可以卖给别人使用,小小铅笔也能赚钱呢!

现代铅笔是十八世纪末才由法国人康德发明,现在这个年代,西方还真用铅来制作铅笔使用。其实铅笔制作也比较简单,用清水冲刷石墨得到石墨粉,晾成半干后与不同比例的粘土混合,就得到不同软硬程度的笔芯,再用木条夹住粘合起来,不就是铅笔吗?

“莲香,莲香!”想通了的凌励顿时兴奋起来,也不顾旁边还有船工,一把拉住莲香软若无骨的藕臂道:“我们自己制铅笔,对!自己制,还要卖给别人!”

“公子……”莲香羞怯无比偏又不敢挣扎,只好娇呼出声。至于凌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还来不及去想。

凌励会意,左右一看,黄达和船工们都装着没有往这边看,一副各做各事的样子。心下安定的他干脆一把将莲香的娇躯拉进怀里,放在大腿上抱了个紧,双手趁机上下游走大吃豆腐。嘴里却象没事人一样说道:“莲香,多亏你提醒,公子我才想到一个可以发小财的方法。不过,你可要帮我才行。”

莲香美目半闭、双颊酡红、娇羞万状,想大着胆子挣开,偏又被那双魔手弄得舒服万分,不禁浑身酥软无力、娇喘吁吁,只能坐在他的大腿上任他轻薄。

凌励见状,自然是继续努力吃豆腐继续说道:“等见过部院老大人回苏州开西学,那就趁机把铅笔做出来,作为西学必用品。嘿嘿,以后这西学一推广,铅笔也就供不应求,恐怕开几个作坊也未必敷用。这钱不就来了吗?”

“公……公子,你,真……厉害。”莲香软靠在他身上象梦呓一样说着,也不知是赞扬凌励的主意高明,还是赞扬他的双手厉害。

凌励大为受用,再次左右看看,那黄达和船工们也真会做人,早不知躲哪里去了!忙将魔手伸到莲香胸前,隔衣拢住了一只挺拔而绵软的“肇事者”大肆惩罚起来。

光天rì化下,莲香羞处被袭,忙紧张地闭上小嘴生怕呼出声来。落在凌励眼里却是红唇紧闭、贝齿轻咬、美目羞合、睫毛颤抖的动人情状,正想低头在她红唇上啄上一口,突觉她股下传来一阵湿热在自己大腿上。

凌励心里大感过瘾,想不到这小丫头反应这么快这么强,真是捡到宝了!他心里高兴,却又想这个时候再挑逗下去势必收不住,会坏了画坛大师的形象,以后还要靠这个形象混饭吃呢!忙收敛了心神,把魔手从那绵软之处挪开。

“吁……”莲香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长吁一口气睁开眼睛,却见凌励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己,忙急慌慌地又闭上大眼睛,埋头在他怀里再不抬头,也不出声,只去听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就算不去摸那总想去摸的地方,凌励也觉得这样抱着莲香略微单薄的娇躯格外舒服。她虽然显得瘦弱,却也入手绵软,丝毫不觉硌人,彷佛骨头也跟皮肉一样软糯糯一般。要是以后注意一点饮食调养,把小莲香那对小白兔略微养肥一些,那……美死了!

邪念一起,身体自然有反应。可怜的莲香却不敢在他怀里动弹。命是公子的,自然身体也是公子的,何况昨rì他撕碎那纸卖身契时,小莲香的心也属于公子的了呢?一想起他撕碎卖身契时的神情,一回想起他说过的话,莲香就觉得这一生有了最最安全的依靠。

想一想也是。象莲香这样卖身给张家的女子,作为陪嫁的嫁妆来到陈府,最好的结果是成为陈子龙的小妾。却不料又被转送给凌励,命运从此发生了难以逆料的改变。直到凌励成为朝廷的正八品命官,当众撕毁卖身契,又在这一刻表现出对莲香的情意来,可怜的女子才能基本确定,自己的未来将会充满希望。

一个被人当货物买来卖去,送来送去的女人一旦找到希望,顿时就把自己完全交给了这种希望,也就是凌励。为了这个希望,她可以抛开自己的一切!极端点说:如果刚才凌励就在船头要了她,她也只能抛开礼教、抛开自尊不顾而去曲意迎合。这个时代的女人,可怜!可叹!可悲!

让莲香安心的是,凌励显然能够尊重她,也非常地爱惜她,甚至真的象爱惜自己的妹妹一样。她不敢再去奢求什么,有这些就足够了!

两人依偎着,搂抱着,在运河上的习习凉风中丝毫不觉得别扭,反而沉浸在一种jīng神与身体共同融合的境界中。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此时官船已经离开苏州地界接近无锡。

“咳!咳……启禀凌大人,船再有半个时辰即到无锡。小的想,不如买些酒菜上船就简,以免耽误行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黄达在打断凌励两人的温情后,一副惶恐的样子请示着。

凌励一想,这行程不是由黄达安排吗?何必请示自己!噢,明白了,买酒菜要银子呢!

他轻轻把莲香扶起来,暗暗活动一下有些麻痹的大腿,嘴里却道:“黄大哥,这一路有劳您了。这样,待会儿在无锡靠岸,寻个好酒家置办一席,今儿我当好好谢谢您和众船工大哥。”

说着,他探手入怀拿出布褡裢,解开绳头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这才站起来递给黄达。

黄达脸上一喜,故作姿态道:“大人,小的、小的……”

“黄大哥,你若看得起我凌励就不必见外,到了南京凌励还要多多仰仗黄大哥呢!这点银子您收下,还得劳烦您跑一趟,咳,凌励对无锡实在不甚了了。”凌励一脸真诚而不容置疑地说着,将银子塞在黄达手里。

黄达接过银子不住道:“小的谢谢凌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不多时,官船靠上了无锡城东水陆码头,黄达带着一个船工匆匆上岸。

“公子,您,出手太……”莲香轻轻拉了拉凌励的衣袖说道,说一半就闭了嘴。奴婢哪里有资格说道公子的作为?可是她又觉得公子这样花钱太冤枉。一餐饭要五两银子,五两啊!五两银子足够一户穷人家过一年了!

凌励顺手握住莲香的小手笑道:“不妨事,该花的钱就要花,这一路上我们还要仰仗这位官差呢!”

莲香默然不语,看着拿了公子五两银子,乐呵呵向远处去的黄达发呆,心里还在心疼那五两银子。就算她是从官宦人家出来的,却也知道张家上下十多口人,一天三顿也不到八钱银子的花销。

“莲香,有个事儿要你办。”凌励看出莲香的“小器”,不过这样的表现才值得高兴!至少说明莲香已进入角sè。他见莲香转头看着自己了,继续道:“就是帮我管钱。”

管钱?不就是管家吗?为他管家?不就是说自己……莲香幸福得脑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恢复后才理智地想到: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不应为了金钱家务的事情分心,让自己管钱管家,是信任自己,可不能登鼻子上脸地胡思乱想呢!

凌励可不管她想什么,拉了她的小手向船舱走去,一进舱就道:“这里的金银器物你点一点收起来,估算一下大概值多少银两?以后要办事儿可缺不得银子。”

行李里,有华亭各家送的礼物礼金,也有尤万松当初给的见面礼,还有陈子龙在分别前给的那包银两。凌励不知道该怎么来计算这一笔属于自己的钱,因为他连用手大概估摸银子的重量都做不来,随手一锭就打发出去了。也许他这种人天生就是使碎银子和大铜板的命,又或者是那种大富大贵、挥金如土的命。

莲香有些激动,公子真要让自己管家了。那自己就一定要让公子放放心心,安安稳稳地过好rì子。于是她也不再说什么无用的话,坐在床沿上把包袱一个个解开来,检点里面的金银和值钱的器物。凌励则故意走出船舱,等莲香一个人点数。所谓“疑人不用”他能够做到,何况莲香只是一个把心交给他的弱女子呢!

站在舱外看着船来船往、人声鼎沸的码头,凌励不禁为繁华的江南所迷醉。尽管他知道中原、山西、陕甘都在闹灾荒,甚至浙江几府刚被台风袭扰,他也只愿意去想象生活中好的一面。这,可能是画者追求世间美好事物的天xìng使然,也可能是他隐隐中决定的人生目标使然。

身在繁华的江南,刚从官宦人家中走出又头顶八品乌纱,得到部院大人的赏识。此刻凌励的心里,尽想着如何在推广西学的过程中打响自己的名头,赚取一辈子使用不完的金银,还要娶上一大堆的美女,过那种人人想过,纸醉金迷的安逸生活。

黄达很快就带着酒楼的小二抬着食盒上船来,布置出一席颇有些气象的酒席。

“凌大人,酒菜已经备好。”

“哦,黄大哥辛苦了,叫船工们开船后就开席。这个,船工轮流一下,给后面的人留些酒菜。”凌励既然花了银子,就想把这船人都摆平,还有两天的行程,他希望能够和船上的人相处融洽一些。

黄达拱手道:“是,大人。已经留了酒菜。”

凌励转眼一看,黄达果然会办事儿,居然置办了两份酒菜,各有六七样菜式。乃道:“那,我叫莲香出来就开席,黄大哥,你招呼一下船头,我们四人一桌。”

“这,使不得。大人,小的们怎么能够跟大人一席呢?”黄达又是激动又是为难。

别看凌励这个八品官在南京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五经博士的官位却可大可小。大者,如翰林院五经博士;中者,如国子监五经博士;小者,如学政五经博士;都是饱读诗书的经学先生。再说了,凌大人是正八品,那是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品级!比国子监的从八品还高。加上部院老大人的赏识,以后可能升为翰林院侍读,就可以跟皇族交往上。可以说,面前年纪轻轻的凌大人,前途真他娘的不可限量!象自己一个粗人,没有品级不入流的官府杂役怎么能够跟他同桌呢?

凌励哪里懂得这些?那晚听陈子龙他们倒是说过,可惜醉薰薰的什么也没记住,还当自己真是一个连七品县令都不如的小官儿。其实,无数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宁愿不当七品县令,也想挤进翰林院当五经博士,就算品级差了整整两级。可惜,能够进翰林院的都是状元、榜眼、探花。

“黄大哥,你我何须见外呢?”

“使不得,使不得,小的是粗人,不敢冒犯斯文。在华亭陈府小的勉强算是客人,可这里,是官船上呢!倘船丁们看到,就怕流传出去对大人不利,会被同僚笑话。”黄达还是坚持拒绝,这个社会是等级森严的,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根本就没有见外不见外的说法!

凌励又劝了两句,见黄达只是摇头,也不再勉强,走到园桌上把菜又拣出两样来道:“如此,这些菜太多,我和莲香吃不下许多,给船工们加一加吧。”

说完就走进船舱去唤莲香。

《大画师》已经上传,敬请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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