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 从弗兰克手中拿到第一笔薪金之后,我委托吕贝卡在距离俱乐部四个街区的地方租了一处房子。罗宾森一家快要团圆了,我必须从那儿搬出来自食其力在这儿重新开启dú lì的生活。
星期天的上午我就搬到了那个jīng致的小阁楼里,城市地铁线从我的窗户旁边穿过,每天除了间隔八分钟一次的列车伴着铁轨摩擦和车厢震动的声音呼啸而过以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嘈杂声。交完预付的房租,我用剩下的钱从一位飞行爱好者手中买了一部二手的索尼相机,我甚至费劲力气花了十几分钟才把它的电池盖给打开。我用这部相机在工作之余拍摄飞机和天空,我不想丢掉这个在别人看来是蹩脚的兴趣爱好,而这正是绝好的机会。
生活就像一串丑陋的项链,它是由一些各不相同的碎片镶嵌着穿在一起的——有让你懊悔的、有让你欣喜的、有你已经抛弃的、有你无法忘记的,但每一种都在时间的打磨下愈发体现着无可取代的价值。
如罗宾森所说,安很快回来了。那天家里搞了一个小小的欢迎晚宴,吕贝卡和我负责下厨,弗兰克负责布置房间(他手忙脚乱差点把天花板给拆了),罗宾森则驱车去机场迎接。我们在安进门的那一刻热情地和她打了招呼,吕贝卡向她介绍了我的身份。她是一个朴素的女孩,不怎么化妆,但是这正好没有遮掩住她那双清澈的黑灵灵的眸子,东方式的马尾辫利索地甩在脑后,纤细的手指上没有一丝时尚的雕琢。她开朗地谈论着在中国的见闻,谈论着她在孔子学院的学生们,她会告诉你有些中国孩子在一个外国汉语老师面前有多让人哭笑不得。
“安,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吕贝卡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又放下手中的餐具给了她一个拥抱。
“哦妈妈,我也想你们,”安的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在中国的每一天这思念都挥之不去,还好那儿的朋友对我都很友善,他们人很好。”
“真是谢天谢地。”吕贝卡感叹着。
“怎么不带个中国小子回来让我们看看?”弗兰克顽皮地说道,“他们都会功夫,这是真的吗?天哪,我这个老古董从战争结束就不怎么出远门啦!”
“不,弗兰克叔叔,不是每个人都是成龙和布鲁斯·李,而且请原谅我还没做好谈婚论嫁的准备。”安咯咯地笑着,因为她看到弗兰克在比划着电影里的中国功夫,那姿势和一个正在缠毛线的笨手笨脚的老妇差不多。
“你爱上那个地方了?”罗宾森说话时头也不抬地切着盘子里的猪排。
“喔……是的,但我想我多半是爱自己的这份职业,”吕贝卡望着坐在一边的自己的父亲,“嘿,沃尔特,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很惊讶,因为她称呼的是“沃尔特”而不是“爸爸”,可是对于她这种在我看来颇为不礼貌且不分场合的直呼其名,在座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好极了,”罗宾森撇着嘴,“自从我咽下自己为国效力的誓言之后,生活就从未这么好过。”
“对,是挺好的,”吕贝卡接过罗宾森的话茬,“卖掉了阿肯sè的酒馆、某个深更半夜从jǐng察局走出来、当众殴打自己的前任老板,我要是没记错他还是这个州速食业的巨头。”
吕贝卡的这番话就像一根无意间甩出去的钉子,正好扎在了一个本来已经出现裂痕且摞满补丁的轮胎表面。
“什么?”安失望地望着罗宾森,“沃尔特,妈妈说的是真的吗?”
“已经……过去了,不是……不是什么要紧事……”罗宾森吞吞吐吐显得非常不自在。
“过去了,是的,过去好几天了。”吕贝卡淡淡地补充着。
这种看似不惊人的语气却在安的内心点燃了正在渗漏的失望气体,我和弗兰克相互看了一眼,正要替罗宾森解围,却听见安悲愤地扔下一句:“沃尔特,我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然后情绪激动地离开了座位。她的父亲忙不迭地站起身喊道:“安,别这样,宝贝!安!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输掉祖父的房产时已经解释够多了,你们慢用,我突然没什么胃口了。”女孩披上外套,夺门而出。
罗宾森追出去,却受到她大声的呵斥。他没趣地回到屋里,脸sè非常难看,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之后,他愤怒地问吕贝卡:“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干什么?”
“抱歉,沃尔特,我只是想有些事不该瞒着她。”
“今天是她回家的rì子,为什么不能让她开开心心的?”
“当她一想起那些事你觉得她会很开心吗?那些强盗踢门而入时她还是个孩子,你写下欠据时心里有想过她会不会开心吗?”吕贝卡将刀叉摔在桌子上,不禁将往事重提。
“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吕贝卡!这样的歇斯底里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罗宾森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弗兰克有些手足无措地走到吕贝卡身边安抚着她,我试图劝罗宾森冷静下来,但是他愤怒地走回卧室,“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我拿起外套,对弗兰克说:“你在这儿让他们冷静下来,我去看看安。”他果断点了点头,叮嘱我找到她后把她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