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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杯倾断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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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夜,如絮的风。
斑驳的城墙记录着过往的沧桑。

城楼已经不再是城楼的摸样了,月光毫无阻拦的倾泻下来,映在案台。

案台之上,一卷布锦轻轻躺在那里,一双净而修长的手时而抚着。

石砾忽而松动,脱离了本体,带动一串没有节奏的调子滑落着。

“小粥,是你吗?”

声音很轻,声音似乎也很怕着,怕惊扰着什么。

没有回答,石砾再一次滑落,是叹息的声音。

“小粥……”

声音还是很轻,声音似乎还是很怕着。

怕得不到回声?

还是怕得到了回声……

“承之……”

一个回声,却不是想要听到的那个。

“蜻蜓,你不该来。”

“我也不该不来。”

那叫蜻蜓的女子不知从哪里飘上城楼,却只是远远地立在那看着。

“如果你为我而来,我会很失望。”

陆承之轻轻将案台上的那一卷布锦小心翼翼的卷起,又从一旁取过丝绳,开始仔细的绕着。

“如果你是为它而来,你会很失望。”

它,看来就是陆承之手中那卷布锦了。

“我是为这江湖而来。”

蜻蜓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陆承之已将丝绳完全缠绕于布锦之上,而后负于腰间。脸扭向蜻蜓,那双眼,却是被白布蒙住的。

“这不是我的江湖。”

“但它属于江湖!”

蜻蜓开始有些激动了。

“蜻蜓,南宫蜻蜓……”

“不要提这个姓!”

蜻蜓忽然哭了,哭的很伤心。

“你知道吗?曾经这个江湖不该是这样,现在也不该是这样……”

蜻蜓只是哭着。

陆承之自顾自的说着。

“曾经我以为这个江湖就是我的江湖,可是我错了。”

“曾经我以为那个蜻蜓就是我的蜻蜓,可是我又错了。”

“曾经我以为天下就是我陆某人的天下!”

陆承之忽然停住了,胸口起伏不定着,沉重的呼吸。

“南宫蜻蜓。”

陆承之忽然又叫出这个名字,而蜻蜓显然因为陆承之的呼声而颤抖着。

“即便这江湖不再是我的江湖了,可我还是我…”

陆承之微微抬起手,月sè皎洁,那只手却映出了苍白。

“可你不是蜻蜓,你是南宫蜻蜓。”

蜻蜓早已泣不成声,但手,却依旧放在腰间。

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了。

“南宫蜻蜓!我与承之早无意于这个江湖,你为何还要向条疯狗一样死缠烂打!”

远处又飘来一个女子,一身素装,束着长发,蒙着脸庞。

但女子脸颊一侧一道浅浅的粉sè疤痕若隐若现,破坏着原本那张jīng致的面容。

“小粥。”

听闻女子声音,陆承之顿时平静了下来。

“承之,我来晚了,不过我给你带了酒,带了好酒。”

小粥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jīng致的酒壶,壶盖未启,迷人的氤氲酒香却散了出来。

“十忘!”

陆承之一阵惊喜。

然而那蜻蜓却又颤抖了一下。

十忘。

十忘。

一忘落魄独身;

二忘烦恼缠首;

三忘追寻无果;

四忘痛苦凄凉;

五忘身凉心寒;

六忘窘境无助;

七忘人生得意;

八忘世间虚情;

忘天;

忘地;

唯忘我!

十忘,乃是陆承之偶得一酿酒古残方,试遍七山之材耗费三年时光才得完全的酒方。

这方子,曾经只有陆承之自己知道。

而今,又多了个小粥。

“知道当初为何我从不将酒方告知你吗?”

陆承之解开壶盖,微微抿了一小口,又珍惜的盖上。

“因为你忘不掉。南宫!”

小粥从怀中摸出两只玉杯,陆承之酒壶微倾。

壶中酒如绸缎般滑润而出滚入杯中,在杯中不断地旋转,旋转…

小粥亦如犒劳自己一般,将玉杯送至唇边,双唇微合,银霭袅袅向月宫飞去。

陆承之却将玉杯持至胸前,缓缓向蜻蜓走去。

近些,再近些。

握着剑柄的手却仿佛僵硬住了。

“出手吧,你不就是为了这东西吗?你该知道的,我修为都废了,只留下一身没用的轻功。”

近了,又近了。

蜻蜓手指作响,仿佛在挣扎着。

“出手吧。”

又近了,蜻蜓甚至可以透过那蒙在眼前的白布,看到那白布之后的空洞,令人眩晕。

“真的不出手吗?你要知道,这次不出手,下一次就不知是何时了。”

“哗啦。”

陆承之停了,因为他无法再往前走了。

“剑掉了…”

陆承之好心提醒着。

盛满“十忘”的玉杯送至蜻蜓眼前。酒依旧在旋转,但在蜻蜓眼中那是掉进去就再也浮不出来的深潭。

“敬你,最后一杯……”

蜻蜓眼前的酒杯开始倾斜,“十忘”连成一条线,就那样从玉杯中仿佛被扯出来一般。

杯酒倾尽,却不曾断。即便“十忘”落到冰冷的地面,也未溅碎。

仍旧是那样入绸缎一般柔滑的连在一起,旋转着。

但,却没有了一丝味道。

蜻蜓的视线从又空掉的玉杯中移到脚下。

脚下那是一潭深渊,正无情而疯狂的拉扯着她的魂魄,撕碎着她的身体,不断地下沉再下沉又下沉,沉入那无边无际无底的漆黑之中。

蜻蜓倒下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倒下了。

很累,从来都没有那么累。

“她怎么倒下了?”

小粥不在意的问道。

“她……喝醉了。”

“不会喝就不要喝嘛。”

小粥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又伸出香舌舔了几分,仿佛人间珍品一般。

“你说的没错,我的酒,她不会喝。”

杯又倾,从陆承之手中滑落,跌下城墙,画上一个句号。

“啧啧,可惜了我找了好久的杯子。”

小粥亦举起空杯,发力向远远地地方扔去,不知道空杯会被跌落到哪里,那不是该考虑的问题。

“下次不要再给别人喝了哦,好可惜……”

小粥看着地上那谭深渊,露出心痛的样子。

可是陆承之看不到。

“好…不给别人喝了。”

陆承之收起酒壶,任由小粥拉起臂膀,跃出城楼,沉入月sè浓意处。

城墙下,透着月光的玉杯静静的躺着。

也许,它再也不能盛酒了。

也许是它的悲哀,也许是它的荣幸。

十忘。

一只杯,只能饮一次。

“蜻蜓,等我,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一座普通的民居内,陆承之将笔轻轻搁下,随即又提笔,思绪片刻,那纸上又留下了几个字。

“江湖无趣,有你足矣。”

将笔又重新放好,轻轻吹干纸上墨痕。

而后将手旁信封打开,将折好的书信纸送入信封之内,再次提笔,在信封之上又留下四个字。

“蜻蜓亲启。”

该走了,尽管很不愿意去,但是这江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

踏出屋门,院内树下的老马打着响鼻,似乎在催促着。

“别急了,很快,你就zì yóu了。”

陆承之抚着马背,老马顿时安静下来,脑袋左右摇摆着,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翻身上马,一跃而出。

大华,那个是非之地。

好不容易出来了,又要再回去了。

陆承之怀中有一封信,信中有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可以让陆承之再次踏入泥潭,也可以让陆承之独身上岸。

一切都要看陆承之改怎样做了。

明月城郊,落rì谷内。

他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兄弟。

而他的兄弟却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

他也曾对陆承之说,他错了。

但是他现在说,即使错,他也要继续走下去。

江湖就是这样,由不得你我。

明明这个江湖是由你我所组成,却终究左右着你我。

柳灏涯说,江湖就是个作茧自缚的地方。

而陆承之觉得,江湖也是个破茧重生的地方。

而他却说,这本就不是我们的江湖,我们必须要将这个江湖彻底改变。

谁对谁错都没有意义了。

因为对与陆承之来说,蜻蜓就是他的江湖,他的所有。

无论在这个江湖,还是他口中想要的江湖,都没有意义。

陆承之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说,你太犹豫。

于是为了蜻蜓,陆承之毅然决然的叛国而出。

他又说,你太果断。

事事就是如此难,进退维谷,举步维艰。

但是还得继续不是么?

只是曾经知道太多,懂得太多,反而不会做了。

而今真的做了,了断了,却不再那么清晰了。

其实陆承之还在犹豫,但是犹豫什么陆承之想不通。

如果换做柳灏涯,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去做,无论成败,无论对错。

而经常柳灏涯如此说,陆承之就会笑笑。

他说,柳灏涯是刀,是他的刀。

而陆承之是鞘,是空鞘。但这鞘不是他的鞘,而是陆承之自己的鞘。

陆承之曾经也有刀的,很锋利,很迅速。

可是有一天,刀断了。

因为一个女人而断,女人就是蜻蜓。

刀断了,就不能再用了。

但是而今这把空鞘,还是被他拿来一用。

陆承之后悔,当初刀断的时候没有把鞘扔掉。

而今,这鞘还得再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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