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怪人出怪招
“陈乡长,前面就是柳庄了。”司机小李看了看闭目养神的陈哲,轻声提醒道。
陈哲睁开眼睛,扭头看了看路边的满眼嫩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从兜里摸出一包中华,抽出一根点上后,把剩下的塞进了小李的口袋,“开车累了就抽一口,提提神。”
小李顿时涨红了脸想要推辞,开着车又不敢撒手,只能语无伦次地说道,“陈乡长,我怎么能要您的烟呢,这烟太贵了,是领导抽的……”
也难怪他慌乱,给王双怀做了两年司机,除了去年chūn节乡zhèng fǔ发的福利乡长看不上眼,让他拿回家之外,平时连一根烟也没给他递过,现在陈副乡长随手就把刚拆封的中华烟塞到了他兜里,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不给领导上贡就算了,领导还反过来给你好处,哪有这种事情?
“拿着吧,你烟瘾也不小。”陈哲摆摆手,看了看面红耳赤有些不安的小李,心念微转。
庞秀林们那点小心思他完全明白,小李带着什么任务来的,他心里都有数,不过现在看小李倒有些憨厚,陈哲就放心不少,不能同心同德无所谓,只要别煽风点火挑拨是非就行了。
这么做倒不是说怕了庞秀林,陈大少爷从来就不吃那一套,只不过他现在考虑的是更重要的问题,根本没功夫搭理这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只要不闹的过分,就由着他们折腾吧。
这些天走村访寨看花看水,都以为他年轻人喜欢玩,却不知他却从中发现了许多破坏可持续资源的问题,而跃马乡诸多企业的经营模式,更是漏洞百出!贾占军庞秀林之流还躺在功劳簿上洋洋自得,陈哲却清楚的认识到,跃马乡这种模式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如果这些问题得不到改善,在随后三四年的发展中将迅速被其他乡镇甩在身后,长江三角洲的第一次发展契机,也将和跃马乡彻底无缘。
失去了这个机会,他的计划也无法实施,而没有经过实践检验的大江南计划很有可能不会被更高层领导所接受。虽然大形势不会改变,该发生的仍旧会发生,但是一切都将是另一个面貌,而陈哲意图改变和实现的,都将化为泡影。
如果是那样,江南乃至华夏,将仍然无法摆脱世界工厂的地位,只能以跟随和制造能力生存,毫无核心竞争力可言,一旦全球产业链出现重大变故,整个江南经济就会迅速萎缩,甚至灭亡!
虽说国力的逐渐强盛削弱了这种威胁,但是在陈哲看来,只要喉咙还捏在别人手里,什么时候都谈不上安全!
所以大江南计划势在必行,跃马乡的现状也必须进行改善,只不过在没完全了解现状之前,他并不想贸然行事,这不是韬光隐晦,更不是别人眼中的无所事事,而是他还在寻找机会,一个能融入跃马乡经济体系的机会。
陈哲虽然自信,但还没有狂悖到盲目乐观的地步,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副乡长,即使做到了县级,如果贸贸然扔出一份大江南计划,也只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狂徒。就算他动用老爷子的关系,把这份计划送到最高领导层面前,充其量只能得到首长们的赏识,而他改动和补充的关键点八成还是会被取消,一切又会回到记忆当中的轨道。
不能改变大势,纵使权势煊赫气焰熏天,那又如何?
所以融入跃马乡经济体系,将这里变成大江南计划的第一块试验田,抢先作出表率作用,正是陈哲整套大江南计划的第一步,由点带面,才能得到上层的认可,才能为整套计划的检验和实施奠定下牢固的基础!
至于贾占军庞秀林之流,玩些小手段无所谓,但是如果敢在这件事上拎不清轻重,陈哲不介意动用些手段,扫清这些阻挡在雄途上的灰尘杂物!
——
老旧的嘎斯吉普嘎吱一声停在了柳庄村委会门前,也打断了陈哲浮想联翩的思绪,他扔掉了早已燃尽的烟蒂,回了回神,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陈哲看了看四周,轻轻嗅了两下。
“是肥皂味。”小李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柳庄的情况了如指掌,看到陈哲的表情便笑着说道,有了塞烟这回事,他对陈哲的印象改变了不少,觉得这个别人口中古怪的年轻乡长,对人又和气,又能和农民们打成一片,实在是和其他领导都不太一样呢。
“是液体皂吧。”陈哲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这个,怎么到了地方反而忘了这茬。
在他的记忆中,90年代初期,江南在改革开放中走的比较靠前,乡村中“家家点火,处处冒烟”,办起了很多家庭式小工厂,后来大名鼎鼎的柳庄当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赖以起家的,就是市面上比较流行的液体皂。
制作过程十分简单,就是到河里去拉回来水,倒进缸里,再添加上化工原料制成液体皂,然后再用自行车运去城里贩卖。
就是靠着这种简陋的模式,许多贫困家庭才得以改善了生活环境,柳庄人更是吃苦能干,很快走到了行业前端,发展成后来的大型集团,陈哲今天下来,就是奔着这一点来的。
这个时候陈哲才发现村委会的大门紧缩着,于是就吩咐小李把车开到树荫下停好,自己循着肥皂味找了过去。
刚拐过村委会的后墙,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引起了陈哲的注意,他扭头看了看正在挪车的小李,远远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朝着争吵的来源踱了过去。
那是一座土坯墙围城的院落,院子挺大,打扫的也干净,露出一层土黄sè的地面,靠南墙用竹竿和茅草搭着一座矮棚,里面摆着几口大缸散发出浓郁的肥皂味,看来这就是村民们制造液体皂的简易车间了。
此时矮棚下正聚着一群人争吵,陈哲踱进院子时没人注意到他,他也不在意,找了个阳光明媚的地方,晒着太阳笑眯眯地听他们争论。
一个身材消瘦的黑脸中年男子正抓着另一人的手臂,忿忿不平地质问道,“就算要走,也该把这几缸肥皂弄好吧,这七八口缸是我们的全部家当,全坏了我们得赔个干净啊!”
“三天前我就告诉你不干了,你自己硬要蛮干,怪得了谁。”被抓着手臂的是一个面孔白净戴一副眼镜的男子,看样子像是城里下来的技术员,正轻蔑地拨开黑脸汉子的手,不耐烦地说道,“撒开撒开,扯破了衣服,你赔的起吗!”
黑脸男子不肯撒手,两人又吵了起来,一旁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质问着眼镜男,情绪非常激动。
陈哲靠在一旁听了几句,便明白了事情的起因,柳庄制作这液体皂,本身只是懂得制作流程,其中的关键技术却并没有掌握,于是从城里的工厂请了这位“星期天工程师”,每到周末过来一趟把配方加入缸里,制作出来的液体皂才能凝固。
双方一向合作的还算融洽,但是三天前眼镜男突然提出不再指导他们的技术,村民们早早备下的半成品都在缸里泡着,没了眼镜男的配方,就都成了废渣,根本没法销售。
这样一来,这些半成品就等于砸在了他们手上,血本无归,村民们当然无法接受。
陈哲看得出来,村民们是真心想挽留眼镜男,不少人提出给他涨工钱,宁愿少挣点,也不能白白放弃这个营生,黑脸汉子还一度挤着笑低声下气的道歉说好话,态度极其诚恳。
但是眼镜男只是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尖酸地说道,“你们能给我开多少钱?还不够我几天的花销,你们这些农民,穷死的命也不开窍……老老实实刨土好了,学人家瞎折腾,异想天开!”
村民们忽然沉默了下来,死死地盯着眼镜男,陈哲从那些深深埋藏着愤怒的眼神中,读懂了他们内心的屈辱和不甘!
黑脸男子挤出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蹦起老高,深深地看了眼镜男一眼,消瘦的胸膛起伏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气极反笑,“肖工,我们是农民不假,又穷又没文化,可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圈里的猪,地上的狗!”
眼镜男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黑脸汉子脸sè忽然一沉,“所以我们欠着债咬着牙也要做这液体皂,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进城叫卖,还特意请你来指点技术。为了留住你,小花家下蛋的母鸡杀了给你炖汤,三月的水还凉,老柴就天天在河里给你摸鱼——他是老寒腿!为的是什么?!就为了指着这几口缸过活!说这个不是要你同情,我们不需要。就是要让你明白,人都是讲良心的,你说撒手就不管了,你让这缸里的东西怎么办?你让指着它活命的男女老少怎么办?”
“我们农民都知道做事要讲天地良心,你这个文化人,却不肯讲一丁点人情道理吗?!”
“这事好办!”陈哲忽然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满脸不耐烦的眼镜男,大声说道,“加一勺盐,我包你马上做出成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