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节 藩王算计
镇南王耿精忠近来整天的烦躁不安,每当想几年来康熙和吴三桂之争,他心中就凭空生出许多烦恼。眼下自己已是深深的陷入此旋涡之中,虽说多少有些自甘情愿,但此事的结局也实在难料。目前满人羽翼渐丰,实力强大,要与他们一争天下实是不智之策。耿精忠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早年其祖父耿仲明领大明辽东参将,随总兵孔有德降清,他带领手下部佐为大清朝屡立战功,可由于满人猜疑,坐罪谋反,自经而死。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子孙不受满清的杀戮,死前叮嘱子孙切不可再叛清。可耿精忠从祖父的眼泪中看出,他对当年叛明降清的是深感后悔的,所以耿精忠的内心里对满人是充满了仇恨。但他父亲耿继茂性格要软弱一些,父亲顾及到在京中做人质的两个儿子的的安全,当他将藩王之位传给耿精忠后就一再告戒说要效忠皇上,不要有非分之想。原本这些话耿精忠也是听的进去的,可这小皇帝近两年觉得翅膀硬了,千方百计的要撤藩,撤哪儿去?到那鸟不拉屎的辽东去?这三藩几十万之众都到了那里不就光等着下海喂鱼了吗!这明明是要将我等往死路上推,看来要想活命只有拼死一搏,想想这些年受满人的鸟气,想想自己在福建被康熙和总督范承谟屡屡刁难作弄,再想想自己部下的满腹怨气,与康熙这一仗定不可免!
虽然心中定下打仗的决心,可看看周围的情形又感到前景并不乐观。往京城一趟,看看百姓生活日渐安稳,百姓渴望安居之心日益突出。再说原本三个藩王都是前明降将,当年帮助满人杀戮汉人都是不遗余力,如今造反将很难获得世间百姓的拥戴。加上朝廷势力强盛,以三藩之力何以撼动之?再说这四方官府,各地汉军将佐虽是多有怨气,可各地府、道却与朝廷日见同心。还有那吴三桂、尚之信两藩,一个专横跋扈,一个阴险狡诈,皆非易与之辈,结盟反清难保都他们是真心实意,若是各自为战,这仗定是要败的。
年初耿精忠奉旨回京,他想着可能要被削了权利,结果康熙只是款待一番并无其他表示,想是那吴三桂称病不到,让康熙一时无计。在京日子虽不长但却让耿精忠明白了两件事,一是康熙撤藩心意已定;二是撤藩后必要清算前怨。想想平西王既然敢抗命,自己若不抓住时机也抗争一番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当年郑芝龙、李成栋的下场至今还历历在目(注)。不反一定会死,反了可能会死,不如豁出去了,再与满人大干一场,兴许能争得一片天地。耿精忠从京城回来以后,就更是加快了反叛的步伐。首先他召集心腹谋事,将京中所见及自己的打算一一说了,他的心腹多是跟他多年的武将,原本就与他同心,闻此也都纷纷发誓效忠。他又念及当年闽浙一带,战事激烈,此地镇兵,多为降虏。他们也是受满清多年责辱,想必心怨丛生,此时起事,可为盟友。耿精忠将自己的几个心腹派往福建、浙江、江西各处,联络各方藩镇,结为盟党,一旦动起手来,这些盟友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实际上耿精忠多年经营,闽、浙、赣各地府台、总兵多有联络,各自心中都有算计,他们多是与镇南王投契,也是为日后有些铺垫。耿精忠还联系了台湾的郑经,商议双方罢兵议和之事,只是双方积怨太深,一时还谈不拢。想到自己盟友尚众,耿精忠心中总有些许安慰。这里正在运筹帷幄,不想广东平南王尚可喜上疏自请撤藩,让耿精忠有些措手不及。看康熙一副静候发展的模样,不得已耿精忠只得随着他自请撤藩,搞的三藩几人都十分被动。看看撤藩几成定局,他和吴三桂、尚之信加强了联系,几人约定今后协调行动,共同进退。
近些年耿精忠也在做些准备以防不测,他在福建已有了五万兵马,粮秣军需也在不断征集之中。只是由于仅据福建一地,维持原本已是不易,何来多余粮款?福建一地原就贫寒,加之几十年战乱纷争,福建始终是乱源之一,所以钱物消耗原本就大,加上缺少人丁,经济始终不见起色。为了遏制三藩,朝廷对钱粮军需控制严密,就是盐、铁、马匹也很难获得。所以耿精忠想要急速扩充实力也是妄想。他虽为一方边关大员,可为了对抗朝廷,这些年在福建穷兵黩武,横征暴敛,竟至私设盐课,擅立海事,乱抓民夫,买卖人口,勒索钱粮;一时间闽地乌烟瘴气,民怨丛生。
耿精忠对现状很清楚也很无奈,因为福建一地受多方掣肘。那个总督范承谟,其父范文程是三朝元老,因带头降清用功,深得清帝厚爱,所以范承谟子从父贵,是康熙的心腹之一。虽然耿、范两家乃是谊关亲戚,但范承谟谨尊上意,把福建的财权、人权牢牢的握在手中,使耿精忠不能尽情施展,逼的耿精忠刮民狠了许多,福建经济日见凋敝。还有一个是台湾的郑经,郑家原来就经营福建,其在福建余党众多,特别其属下还有一个叫天地会的组织,其成员遍布全国,而福建是他们活动的重点。原来耿、郑两方互相拼杀多年,今天要泯灭前仇、结盟而战,谈何容易!每当念及此时耿精忠就坐卧不安,可一时又无良策,看来只有顺其发展了。
平南王尚之信的心情比耿精忠要好多了。因为其父尚可喜极力遵从皇权,几次朝廷的撤藩举动都是尚可喜首先提议或响应,这样广东在整个撤藩过程中始终处于主动的位置,让尚之信可进可退,游刃有余。原平南王尚可喜年已老迈,康熙十二年初自请告老,上疏朝廷以世子尚之信继承爵位,掌管广东军事,康熙允之。尚之信外刚内精,给外人粗犷之感,实际上诸事算计极为精到。朝廷撤藩势在必行,撤藩之后哪里还会有他尚之信的容身之地,到时候不就任人宰割了吗。可这抗命忤逆之事无论如何是不能挑头的,对于朝廷和吴三桂的撤藩之争,在他看来这仗是一定要打的,真打了起来尚之信拿定主意是两不相帮,谁的势力大就投靠谁。实际从内心他还是倾向于吴三桂的,因为撤藩是死路一条,加上康熙有些过于强横,像自己这种桀骜不逊的人必不为他所容,自己的手下也多看不惯满人欺负汉人,再说他们也多是华南人,让他们到北方去他们必不愿意,笼不住部下自己岂不要做光杆将军。但要彻底投向吴三桂也不行,一来朝廷的势力很强大,最后谁胜谁负很难讲;再说吴三桂飞扬跋扈,跟他合作到时侯吃亏的可能是自己。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发展壮大自己。
尚之信在广东为所欲为,他和父亲的隔阂越来越深了,父亲从京城回来以后按康熙的旨意自请撤藩,尚之信极为不满,多次悖逆父亲行事。任由部下私充盐商,开设港口,苛税纳银。私下里与吴三桂、耿精忠通款,三人商定共同进退。虽然尚可喜一再反对,可尚之信还是我行我素,一直扩军,目前其麾下也有近五万兵马了。尚可喜有些后悔将爵位传于尚之信,几次想上请将爵位改传二子尚之孝,但又怕之信作乱,只得罢议。
尚之信和吴三桂、耿精忠一样,其部下多为前明降将。但吴三桂和耿精忠的队伍里原来的老部下多些,便于辖制。而尚之信的部下中多有当年在南方抗清的乌合之众,许多都是山魈惯匪,为人凶残毒辣,处事狂妄暴虐,尚之信为了降住他们,在人前显的更为暴戾。他嗜酒好杀,动辄以剑伤人,下人护卫莫不畏惧,手下将佐皆服之。尚之信此人也颇有心机,广东一地并不明着去做违逆朝纲之事,而他将粤境内一些忠君之士或坐罪斩首,或威逼利诱,再不成就设计暗害了事,一时粤境尚无贰言,他在广东便可为所欲为了。尚之信还收买亲信,委以重任,广东各地总兵、参将多为其心腹,他们各自控制地方,大开敛财之道。而尚之信通过他的手下将广东银、粮、盐、茶、场、矿牢牢握住,另又多方招商开港设厂,后又采纳吴六奇之计沿海广造盐田,引人造船,广纳四海商客,广东经济一时竟有兴盛之势。
平西王吴三桂那里就有些变景了。康熙就位之初,吴三桂逼缅甸王献明桂王朱由榔,并用弓弦绞杀其父子,灭了朱明最后的香火。康熙为此加封其为亲王,兼辖云贵,称平西王。吴三桂先以原明桂王所居五华山故宫为藩府,充原明黔国公沐天波庄田七百亩为藩庄,大兴土木,极尽奢华。吴三桂又使尽手段将云贵各省盐、铜各业揽于己手,通衢关事,尽归所有,几年下来,所获甚丰。后平西王疏令云贵各省广开利市,上通*喇嘛,下至辽东旧地,各地属部各取特产,就地采运,所货之直,统属云贵。一时间西南平西王处货财充溢,王府又将之贷于富贾,谓之“藩本”,一时间“藩本”行遍天下,滇商云集海内。后吴三桂自行委任部属,手下多为前明降将,历经百战,勇健好斗。暗里又择诸将弟子,四方宾客,或肆武备,或开讲坛,谓之“西选”备之。西南日益势张,有御史上疏论劾。吴三桂闻知,就挑出疏中“防微杜渐”语请皇上下旨论其诬陷罪。康熙见吴三桂日渐势大,未与答应,并开始采取措施遏制藩王扩张之举。先是严控“藩本”肆意行事,渐又不准货殖军需,后又除去平西王免吏之权,朝廷与三藩不睦渐明。
以后几年,双方各使心计,互相算计,先是吴三桂为揽事权,构衅苗蛮,借以生事用兵。藩属将士人众,一用兵动辄糜俸数万,各省输税尚显不足。不得已征税江南,每年需白银二千万两之多。康熙见吴三桂骄恣尤甚,先用与之龃龉者甘文琨为云贵总督,用以掣肘吴三桂。后将吴三桂送京治罪的云南巡抚朱国治放还原任,以示心迹。吴三桂见康熙如此作为,这才召集手下精心准备谋反事宜。这里先将朱国治等人严密监控起来,那边调动人马卡住要道关隘。着令手下将领兴军历练,军需粮秣细细盘备。
平西王吴三桂这里虽是准备谋反,可他心里一直在犹豫,真要和康熙闹翻吗?他时常想,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天理迢迢,轮回有序。此前自不待言,清顺治帝在位的时候对自己恩宠有加,有时心里想着满人怎会对自己如此放心?他们天天在皇宫里想的事情竟就如此简单?他们是否认为眼下还不是剪除自己的时候?亦或是在等更为强悍的皇帝出现?他还希望下一个皇帝能像顺治帝一样软弱一些才好。所以新帝一即位他就十分关心他的情况,开始几年,一个髫龄少年也没出奇的,只是听说几个议政王不大听他们祖母子的,所以吴三桂把工夫都花在收买王公大臣上了。可看看后来他们内斗越来越激烈,吴三桂还想着鳌拜若要真是主政了还不如这个毛孩子呢,因为鳌拜老奸巨滑,又多年征战,实难对付。可这小孩子能有出奇的,到时还不是要仰仗自己,况且从京里传回的消息说鳌拜把少帝欺负的够戗。自己正准备看鳌拜是怎么收场呢,突然传来康熙设计在宫中将鳌拜拿了,并很快庭议斩立决。这等霹雳手段让吴三桂出了不少冷汗,难道自己以前的想法都是真的?这时才细想当时京里传回的关于康熙的评说:少年老成,行事果断,满腹经纶,中兴之君。难道老了还让自己摊上这么一个主?唉!世上的事儿就是如此,善恶分明,必有因果,想当年自己有负天下,现如今老天爷派人来报复了。
康熙拿下鳌拜以后两年里还没,可老虎渐渐露出了他的利齿,先是收了吴三桂的大将军印,后又罢了吴三桂的除吏之权,吴三桂自己提请辞去云贵总管也照准。实际上吴三桂在康熙亲政之初并没有造反之心,可康熙肃清内患以后开始步步进逼。也是云贵这里摊子太大,一时尾大难除,自己想顺从,可这么大的家业不允许,这么多的特权不舍得,这么多年的准备又不能白费。可真要打起来自己能胜吗?最好是把南方数省占了,和康熙平分天下,最坏也要在云贵和康熙周旋起来,等着镇南王耿精忠和平南王尚之信他们行动起来,再与康熙决战;再想起在京城里的做人质的世子吴应熊,想他在京十数年,受了许多冷眼和屈辱,为平西王府在京城里笼络人心,网络党羽立下了汗马功劳,可真要打起来他不就……,想到这里吴三桂不敢想下去了。
一年来的形势发展也让吴三桂感到很被动,先是平南王告老,康熙准之,广东军权归尚之信;后有康熙召藩王进京,吴三桂召集谋臣计议多时决定称病不至。这时吴三桂已决意要反,他开始让手下谋士四处联络,合谋共举大事;结果耿精忠、尚之信都答应一道反了,广西的孙延龄受公主孔四贞钳制一时无法定议;陕西的王辅臣是自己的旧部原就待他不薄,加上他也屡受满人诬垢,想来不会有异;四川、湖南、湖北、江西各地都有不少地方官员和将领愿意归顺,甚至河南、河北也有前来投好者,看到这些吴三桂心里也有了一些豪气。谁知又是尚可喜这个老王八蛋竟上折自请撤藩,耿精忠又附之,这可把吴三桂气的七窍冒烟,商议多时无果,看看康熙也没动静,想他可能知道撤藩凶险。再说自己为大清戎马征战多年,这次他可能听从太皇太后那老太婆的话不会对自己真下手,所以也写了一个自请撤藩的折子交了上去。谁知这下正中下怀,这不前日刚传来京里消息,康熙假惺惺的让众臣在厅上争闹一番,然后自己采纳多数人的意见:同意撤藩!皇上的使者不日即到,怎么办?看来自己真是掉到康熙给自己挖的陷阱里去了。
吴三桂仔细盘算一下自己的优劣。自己的盟友不少,大多都兵镇各地,西南数省尤甚之,所以兵力上尚有一搏。虽然在汉人中自己的名声不好,但满清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战一起民心应是各占一半。军队的准备也是如此,自己手下猛将如云,他们身经百战,对满清多有不满,眼下撤藩又牵扯到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多会拼死相搏。至于自己的军队已是历练经年,而满清八旗却似失去了往日的锋健,相信自己的军队应该比满清的军队更强大,取得战争的胜利是可能的。还有就是战争的物质准备自己已做了多年,自己已有了一些连续作战的物质基础,包括钱、粮、兵器、枪械、火yao等军需用物是充足的。而种种迹象表明清廷的战争准备并不充分,他们还有也兵马尚未调动,有些军需用具尚显不足。自己这里原就有所准备,近年四川有了个丁勉,自己这个娇客人不大,经商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川南的铁矿让他经营的红火。原来还担心朝廷控制南方钢铁用物,可自从有了这盐源铁矿,不仅自己队伍里兵器打造有了保证,而且还可向其他盟友提供些帮助;再有那盐业经营,正如他所说盐产量大了许多,周围逐省眼下吃盐要看他吴三桂的脸色了;粮食用了他种双季稻的主意,云贵各省粮食大增。从内心里吴三桂对丁勉越来越喜欢了。
可在这场围绕着撤藩与否而进行的斗争中,自己这里的劣势也很明显,清廷可利用他正统的名义号令天下,他们可以调动的战争工具比自己多,他能汇集全国的人力、物力来制服三藩。再一点三藩盟友多是一方枭雄,各怀异志,没有统一目的,更谈不上统一指挥,统一作战,战事一起怕是会各自保命,自顾自的多些。目前来看耿精忠对满清有家仇,而且他在福建让康熙挤兑的窝囊,打起来他是会尽全力的。而尚之信怕会脚踏两支船,真是如此战事一起,就要派兵在到他家门口逼一逼,他才会反。
不论如何眼下康熙已举起了刀,自己只有应战才有活下去的可能,故而此战已不可免!
注:明将郑芝龙降清,因其子郑成功不肯归附而被满人斩首。明总兵李成栋在吴淞率部降清,为清廷灭明立下大功,曾参与嘉定三日屠,嘉定城中数万军民无一幸免;后又组织江阴五日屠,江阴城中二十万军民仅存五十三人。但李成栋自恃功高,桀骜不逊,被满清斩杀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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