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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兵变,又见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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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年除夕,今年老天爷格外开恩,自腊月二十三起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好天气总能带来好心情,丰州的百姓此刻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乐融融中。
丰安城西十五里有一片小树林,名叫金鸡岭,是丰安通往丰州的必经之路。因地理偏僻,过去常有劫匪在这做些无本买卖,就是大中午单身客商也不敢通过。当地人因此又称金鸡岭为“断魂岭”。不过到了开成元年,“断魂岭”之名便再无人提起。这一年先后主政丰州的孟博昌、曾重阳、杨昊,对剿匪都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纵横河套多年的各股盗匪只得含泪别故地,往他乡讨生活去了。

这天中午,两个年轻人上了金鸡岭,眼见四周空落无人,便取出短锹在路上挖了一条浅浅的沟,埋设了一条绊马索。两个人的手法十分熟练,挖沟、埋索、盖土,再在土上撒些落叶,乍一看全无破绽。

两人忙完这一切后,左右打望了无人,便窜进了旁边了树林里。

这两人一个叫陈昏,一个叫古力,都是骁骑营的军校。找好藏身之地后,陈昏拿出个酒葫芦,拔去盖子灌了口酒,问古力:“害怕吗?”

“怕什么,”古力故作镇定,心却突突乱跳。

“来,喝口酒壮壮胆。”陈昏把酒葫芦递给古力,原本滴酒不沾的古力却“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因为喝得急,呛得连连咳嗽。

“别怕,他就三个随从。”陈昏给古力打气。古力紧张的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陈昏又给他打气:“像他这样的公子爷,是靠祖宗才当上将军的,他本人嘛,屁都不是。”

“哒哒哒”树林了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来了!”陈昏一声低吼,一骨碌爬起身,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绊马索。一直浑身发抖的古力此时却像换了个人,镇定地抓起身边的弓,沉着地抽出了一支淬了剧毒的雕翎箭。

由西往东飞驰而来三匹马,为首的是个年轻人,骑白马,穿锦袍。

“嗨!”陈昏一声断喝,猛然拉起绊马索,

白马稀溜溜一声惨叫,双膝跪地,马上的年轻人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放箭!”陈昏一声低吼,古力的箭已离弦而出。

年轻人吭也没吭便命丧黄泉。他身后的两个随从拨马便走,古力张弓搭箭一个个都结果了。

“老弟好箭法,我真错看了你。”陈昏喘着粗气夸赞道,翻过年轻人的尸体,不觉脸色一变,死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富家少年。

“他就是杨昊吗?看样子要比他大几岁啊。”古力心存疑惑,在年轻人的身上一阵乱搜,意外地找到了一封信,拆开一看,不觉骂了句:“娘的,不是他。”

“现在怎么办?”陈昏突然没了主意。

“事情有变,咱们得赶紧回去叫他们不要动手,否则大家都完蛋。”

“好,你去丰安,我去……”陈昏没说完,人都僵住了。树林里冒出来二十名弓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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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惯例丰州各级官署过了年三十正午才放假。

主要官员这天还要到城里的养老院、儿婴堂去慰问孤寡老人、病残儿童,送送年货拜拜年,营造出官民一家亲的和谐氛围。张虎臣去的是儿婴堂,在给四十八个孩童发完节日礼物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丰州城里已是“爆竹声中旧岁除,千门万户度新年”了,“爆竹”又叫“爆竿”,与后世的鞭炮并不一样,是将一支较长的竹竿逐节燃烧,连续发出爆破之声。

刺史府大门前的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门房里燃着熏香,远远就能闻到。一个月前张虎臣的老妻带着幼/女从老家赶来,这个年他不会过的冷冷清清了。

“恩师,请留步。”掌书记冯毅躬身候在仪门旁,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壮实的年轻人,两人的面相都很陌生。

“回家陪你母亲过年吧。”张虎臣说着就往内堂走。

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拦住了他。

“你们想干什么?!”张虎臣厉声喝道,声音有些发颤。

“请恩师移步一叙,这关系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冯毅一躬到底。

“小冯,我说的话你到底没听。”张虎臣刀子般的目光盯的冯毅浑身直冒冷汗。

“张家于我有恩,我……不得不……”冯毅的目光黯淡下去。

“姓张的,别给脸不要脸。快走。”张虎臣身后的年轻人粗暴地喝道,伸手推了张虎臣一把。

丰安刺史府正堂,新任丰州营统军校尉于泰手按佩刀焦急地踱着步。两侧的廊檐下,一群披甲悬刀的年轻军校神情紧张而焦灼。于泰是于洪的胞弟,原任永丰营典军校尉。于洪在清肃中被杀,丰州营也被归义军彻底摧毁。经张延年举荐,杨昊任命于泰为丰州营统军,招募士卒重建丰州营。

见张虎臣阴着脸走过来,于泰整顿衣甲,躬身行礼。张虎臣没有理睬他,径直坐上了正堂。于泰身边的两个年轻军官想阻拦,于泰制止了。

“你们的事我绝不参与。”张虎臣的这句话给了于泰当头一棒。

“杨昊明着是查贩卖人口,实则包藏祸心,再这么查下去,丰州就血流成河了。不光老将军保不住,大人您也在劫难逃。”

“我没有参与你们的勾当。”张虎臣冷哼一声,“我怕什么?”

“大人自然清白,可丰州的官都是清白的吗?打断骨头连着筋,大人想独善其身,怕的是他不肯放过您。”张虎臣闻听这话不觉微微一叹。

七天前骁骑营统军校尉张仁在巨石堡自己的军营中被军法司的人带走。同一天,张延年称病回永丰修养。

仅仅只过了两天,骁骑营便有十二名军官被逮捕。程克领出任骁骑营统军,所部人马被一分为三,分别置于陈明义、余炎炉、索额的监管之下。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倒张”的开始。巨石堡战事刚刚平息的时候,西宁军的高层便在酝酿着新一轮的军制改革,这将以哨为基本单元打乱原有序列,进行重新整编,所有的营级军官就地免职,重新考核,重新任命。

西宁军内山头林立是无法掩盖的事实,杨昊力主削平群山,也是人尽皆知。这轮军事改革很明显就是冲着那大大小小的山头去的。西宁军内三山鼎立,天德、鬼军、永丰张。仅仅几个月前还是天德、鬼军互争雄长,但转眼间天德系和鬼军都已风光不再。

天德系的两大巨头凌彤、李通因为没能阻止曾重阳对西宁军的清洗,已经人心尽失,高高在上却被挖空了根基。鬼军的实际领袖朴恩俊已被整肃,索额实力大损,李昌林孤悬在外,马赫尚胸无大志,性暴且贪,根本不足为虑。很明显杨昊这次改制的矛头是指向张延年的,张延年在三大派系中原本是最不起眼的,但他扎根丰州多年,根基深厚,在倒曾中张延年既赚了声望,又扩张了势力,一跃成为三大派系之首。

这就不难理解杨昊的改革主张会受到张延年的强烈反对。也很容易让人地把逮捕张仁联想到派系之争上去。甚至有人怀疑当初庄云清举荐张延年为前军主将就是倒张的重要一环,张仁私自贩卖人口早已有之,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再抓他?这不是阴谋又是什么?

传闻是否属实,张虎臣不敢妄下断论。若是时间倒退几个月,他一定会旗帜鲜明地站在杨昊一边,不过因为有曾重阳一事的前车之鉴,张虎臣变得谨慎起来了,在事情还不明朗前,保持中立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既然要保持中立就既不能偏张,也不能偏杨。张虎臣明白在两家没有正式摊牌前,自己是非常安全的,这就是他有底气严词拒绝于泰的缘由。可是于泰刚才的那句话却击中了自己的软肋。

在杨昊全力抓军权的同时,张虎臣却不动声色地把丰州的行政系统握在了自己手里。丰州官员有多少人会被张仁案牵累,张虎臣心里是有数的,这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倒张最后会倒到自己身上吗?张虎臣心中全无一点把握。

看到张虎臣开始犹豫,于泰觉得机会来了,他决定再施加点压力:“大人不可再犹豫了,你已经错了一次,杨昊不会放过你的。老将军说了,只要大人能幡然悔悟,将来你仍做丰州刺史。”

张虎臣暗自打了个激灵,不动声色地问:“这是张将军的原话吗?”

于泰一阵错愕,慌忙答道:“是,虽然不是老将军亲口说的,但老将军的意思,卑职是知道的。”

张虎臣听了这话把惊堂木一拍,嘿然冷笑道:“原来是你们擅作主张,你们这么做非但救不了张仁,还会连累你们的老将军的。”

于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的一个小校冷笑道:“若有老将军领头,还跟你啰嗦什么?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带这个头?”

张虎臣冷笑道:“老夫乃大唐臣子,死也不敢与反贼为伍。”

年轻军校闻言“噌”抽出佩刀放在案桌上,威胁道:“老东西,收回你的话!”张虎臣双目望天,轻蔑地哼了一声。

“砰!”军校一脚踢翻公案,揪住张虎臣便要动粗。

“住手!”于泰一声喝,冲上前逼问道:“交出刺史大印,可饶你不死。”

张虎臣冷笑道:“大印是朝廷的,岂能给你们反贼。”年轻军校闻言“砰砰”两拳,打落了张虎臣的官帽。

于泰按住了他的手:“老骨头硬的很,打他没用。”回身朝门喊:“把人带进来。”

两个军校将张虎臣的老妻冯氏和幼/女张莺莺带了进来,张莺莺年仅十岁,人长得又黑又瘦,眼见老父亲被人打的鼻青眼肿,吓得浑身发抖,直往冯氏身边躲。

“交出刺史大印,饶你们一家不死。”张虎臣与老妻冯氏感情甚笃,于泰自持有冯氏在手张虎臣一定会松口。”

“恩师,您就说了吧。”一直站在门外的冯毅突然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张虎臣面前。冯毅原本是刺史府仓曹的一名小吏,孤身一人奉养老母,张虎臣感他孝顺,便将他调到身边做书办,后又见他做事勤谨,好学不辍,遂也常指点他,冯毅私下呼之以“师”,张虎臣竟也默认了。

“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张虎臣一言未毕,下巴又挨了小校重重一拳,疼的“哎哟”一声叫了出来。眼看着父亲无助地倒在地上,十岁大的张莺莺突然冲上前抱住于泰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于泰一声惨叫,竟生生地被张莺莺撕掉了一块肉。

小校将张莺莺推到在地,拔刀便劈了过去,关键时刻冯毅一声吼叫,拦腰抱住了小校,喊了声:“筱儿快跑”。张莺莺缓过神来,慌忙往外奔逃。守在门口的一名军校拦腰将她抱住,张莺莺伸手乱挠抓,冯氏趁此机会一头撞了过去,军校被她撞了个趔趄,也就丢了手。张莺莺趁机冲到了院中,仗着身子瘦小,她一连晃开了好几名军校的围堵,竟跑到了仪门前。

“啊!”她的身后传来了冯氏的惨叫声,她慌忙向后看去,正见到于泰双手持刀狠狠地刺进母亲的后心,一股鲜血喷射而出。垂死之际的冯氏紧紧地抱着于泰的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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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成元年的除夕,永丰的张家老宅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冷清。

正堂里红烛摇曳、香雾袅袅,一桌丰盛的除夕宴,摆着五副碗筷。张延年一身簇新地坐在主座上,目光空落地望着四张空荡荡的座椅。

“老爷,”管家张子成走了进来。

“都走了吗?”

“都走了,”张子成顿了顿,“玉杏在外面,她想进来磕个头。”

“不必了,让她走吧,找个老实人嫁了。”

“唉,”张子成无奈地往外走。

“再跟她说……”张子成走到门口忽听张延年有话交代,忙停住了脚步。但张延年却没了下文,只默默地挥了挥手。

玉杏流着泪走了。在此之前张延年散尽家财遣散了所有的家人,此刻偌大的张家老宅里只剩下他和老家人张子成两个人了。

张子成端起酒壶把五个空杯子都斟上了酒。然后这个跟随张延年大半生的老家人,流着泪跪了下来朝张延年磕了个头,落寞地走出门去……

子时初刻,永丰城西大宁寺的钟声敲响了。踏着“噼里啪啦”的爆竿声,锋矢营统军校尉马赫尚亲率一队士卒闯进了张家老宅。

“张延年意图谋反,罪证确凿。现着锋矢营统军校尉马赫尚,即刻将该员押送军法司,审讯。”马赫尚磕磕巴巴念完这几句话,将手中的逮捕令向正堂上端坐的张延年晃了晃。

一名小校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将军,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马赫尚瞪了他一眼,把逮捕令拍在小校身上,一字一顿地说:“你连夜把他押往丰安军法司交差,不得有误。”

马赫尚回身对众军道:“反贼张延年畏罪自杀!所有弟兄放假十天,回家喝酒去!”

众军一片欢腾,昨天他们每人得到了十两赏金。今日黄昏时,丰安又送来了二十名妇女、五十名男奴,三百只肥羊和五百坛美酒。

只有那个小校木头桩似的站着,看着手里的逮捕令,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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