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诗人,在唐朝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是一群理论上应该很清高但是一点都不清高的人。写下“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在说这句话时只不过是求而不得的牢sāo词。若真单薄名利,就不会再五十多岁入永王幕府,更不会在写为宋中丞自荐表时极尽谦恭。古往今来,御用文人虽被鄙薄,可却也是大多数文人想要达到的境地,陪王伴驾,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这等诱惑有几人能拒?
王勃比李白幸运的是有个好出身,比李白曾更接近于直上云霄,但是他比李白不幸的是,他的机会是被他的急功近利弄丢的,一篇逞才斗气的游戏之作,但却激怒了幕后大老板,从此万劫不复。
不得不说诗人的政治觉悟一般情况下都低的令人发指,李唐王室的王位更迭每次都是以暴力手段完成的,玄武门之变才有了太宗即位,而太子与魏王李泰的争斗才有了高宗登基,所以皇帝们明明知道儿子们在皇位面前会做出什么事,但却仍然固执的想要维持一个兄友弟恭的假象,将着一切不和谐的苗头掐灭或者推向其他人身上,似乎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的儿子是好的,之所以有摩擦是jiān臣挑拨。
王勃,很不幸就被高宗归为了这类人。
唐朝好诗,但吴悠却极其好文,比起诗来,吴悠觉得文更难做,尤其是在这六朝骈俪之风盛行,古文运动未起之时。能做出一片既华丽优美,合乎韵律,却又能抒发情志,令人感同身受的骈文来,那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戴着镣铐跳舞却仍然优雅自如,这才是真本事。
只有二十七岁,却能冠于初唐四杰之首。不得不说在生命的长度上或许不及人,但是在生命质量上王勃已经秒杀了众多碌碌为无之辈,这等人才。就算是用不着,吴悠也不排斥将其荣养起来。
况且,李显还真是需要一个能写的一手好文的人在旁边帮忙草拟文书。武则天本人有着极高的艺术鉴赏能力。上官婉儿就是因为善属文而被重用,所以当着李显那文才可怜的奏表呈上去,可以想象女皇本人有多嫌弃了。李贤善文,李旦太平公主有不错的属官代笔,但李显这边吴悠对此却是一窍不通,几首诗词不难,但是把那枯燥无味的文书写的优美动人却是要了他老命了,而能做好这项的文人,却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王勃无疑是个很好的人选,当然。前提是李显能够接受他。
别忘了,当初他的那篇《檄英王鸡》可是代李贤向李显所做的,李显当初估计在文辞上没少受他挤兑,能服气才怪。
果然,等着吴悠向李显推荐了王勃之后。李显愣了愣,接着就罕见的发起脾气来,“就是那王家子?当年他没少挤兑孤,如今倒是想求到我这里来了,做梦那种牙尖嘴利的刻薄之辈,活该就老死在京师外才对。”
看起来当初李显可没少受气啊。吴悠在心里头想着。面上却不带一点颜sè,等着李显发完脾气,这才告罪,说自己并不知道这事,然后装出为难的样子说道,“可是下旬使者若来,陛下肯定要设宴招待,到时候不免游园畅饮,若是在办起诗会来,咱们可要怎么应付?”
他这么一说,李显却也有些蔫了。武则天会写诗,而且做得不错,当初一首“看朱成碧思纷纷”,能挽回高宗的心思,可见功力不凡,更别说这句后多被人化用,李白写《长相思》时,一诗中有“昔ri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之句,李白的夫人看后说:“君不闻武后诗乎?‘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李白听了后“爽然若失”。
能让诗仙怅然所失,这在皇帝中也是极其高的水准的,绝对比后世爱作诗的乾隆有水准的多,她爱写,便也爱让身边的人写,宫中更是经常举办诗会,写的好了有重赏。财物之类倒是其次,关键是能讨得女皇的欢心才是重点,这时候各家都是能上阵了自己上阵,不能上阵了带枪手也一样,但可怜的李显不但自己写不出来,连枪手也找不到,每次只能拿些平庸之作去应付,故而他也最惧怕母亲宴饮游乐之际忽然兴起的要人作诗了。
吴悠也不劝他,只说了眼下的难处,然后便沉默的等着李显自己拿主意。李显犹豫了半天,最后望着他有些纠结的说,“那王家子,诗文倒是做的不错,我听着人赞过。”
“是。”吴悠瞧着他这神sè,像是有些意动,便给他找梯子,“像是殿下跟着王勃之间的这恩怨,若是摊到了别人身上,不刻意刁难落井下石就已属宽厚,但是我知道殿下心胸向来广阔,不与凡俗同,所以才斗胆邀了那人来试试的。”
“这倒是,本王一向最是宽仁。”听到吴悠这么吹捧,李显心中便有些自得,对着王勃的嫌恶也少了些。
“昔ri李靖数次进言要隋帝诛杀高祖太宗,可是高祖太宗不以为杵,仍对其加以重用,最终获得一员大将,令四海靖平。后又有魏征,曾与太宗敌对,太宗不以其立场对此加以戮刑,反倒以他的直言善谏而对此褒奖,言有魏征如得一镜,可知得失。之前人多议论,说殿下极类其祖,倚我看来,容貌之类尚在其次,反倒是殿下之心胸,才是最类似于太宗皇帝的。”
吴悠这几句话说得李显浑身都舒畅起来了,他这一辈子总是被人打击无能,少有得这种夸奖,被着吴悠如此一吹捧,顿时也觉得自己果真是心胸宽广之人,若是他再跟王勃这种小吏计较,反倒显得不能容忍了,遂沉吟着说,“既然如此,你说那王勃有心投效,本王就且让他来试试?”
“殿下英明。”吴悠夸了他一句,然后凑近了他小声说道,“这人也去求过六殿下,却遭到了驱逐。若是殿下收留他,待着陛下问其来,只消说是不忍他因为年少轻狂的错误毁了一生,使国家错失良才,所以收留了这个曾经折辱你的人。到时候陛下将你与六殿下的行径一比较,心中便自然会觉得你能容人。”
他知道李治胆小,若是不先告诉李贤曾经拒绝了王勃的投奔,要让他事后得知,还不定这人做出什么举动,所以这预防针一定要打好。
李显一听李贤都不敢收留,果然有些不安,疑惑的问,“母亲知道,真的不会降罪于我?”
“当然不会。”吴悠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陛下老了,想要个不记旧仇的儿子。”
武则天老了,在挑烟承人的时候肯定也会考虑将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被清算。选武家自然不会有这个问题在,但若不选武家,一个善良宽容的继承者去比一个能干却不念旧情的继承者要好多了。
毕竟她对着三个儿子可都不算宽厚,她将无数人改名,将不少人贬为庶民,但是却也惧怕自己百年之后遭到同样的待遇。
草拟即位诏书不过一瞬,可决定那上面名字的功夫,却是在平时,吴悠一直让李显比别人加倍的注重这些细节,一点点加重在武则天心里的分量。
听着吴悠这么一说,李显最终也下定了决心,“好吧,你派人传唤他前来,我且用着试试。哼,这一次母亲的寿诞快要到了,我的奏表却是不能再输给其他人了。”
“是。”吴悠领命到,心里头却送了大口气。
这人,总算是安顿稳妥了。
不过今天跟李显讨论王勃的问题只是热身,正事还在后头。
“你是说整修禁苑的事情?的确有这么回事,为了在突厥使臣面前扬我国威,母亲打算在明堂接见来使,这样的话沿途也要重新修整,天街沿岸,包括通远市在内,都要整修一番。”听到吴悠问起接见使臣的具体安排时,李显点了点头,却是不明白他问这做什么,“你不是说咱们不掺合这件事么?”
“咱们是不掺合迎接使者的主持事物,但是这个,却倒是可以搀和一脚。”吴悠之前也是听着消息说是要修正宫殿以及街道市坊,这会儿在李显这里得到了确切消息,脑子却是飞快的转了起来。
“干嘛要搀和这种事?”李显一听就炸毛了,“吴悠你傻啊,这活又累又不讨好,做漂亮了是给人涨面子,做不好了却还要受到责罚,若是华丽了会被御史参奏奢侈无度,若是寒酸了则被母亲嫌弃,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我们何必趟这趟浑水。”
“这项工程是不是工期很短?”吴悠问道。
“是。”李显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既然工期短,是不是要处理的事情就很多,殿下应承了去,恐怕就要早出晚归了?”吴悠又问。
“是啊,估计得熬上好一阵子,所以才说是出力不讨好么。”李显很郁闷的回道。
“那既然早出晚归,是不是住在宫里头就不方便了?若是住在宫里头不方便,那么陛下是不是就得放你出去了?”吴悠连问两句,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