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让我看一眼
“赶快走,”吴老爹听到贾牛说完,本来是要立马拉着吴悠就走,但刚抬脚却又颓然的放下,“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既然人家来要,那就给人家得了。”
“爹,这是怎么回事?”吴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问了父亲一句,却见得贾牛没好气的瞪着他,粗声粗气的说道,“还不是你害得。拿你家那上好的两亩良田去赌,也没看看吴伯在那水田上费了多少的心。”
吴悠愣了一下,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才在脑海中一个不起眼的旮里缝里搜到了这件事。
农人不易,天地对于农人来说,那不啻于第二条xing命。吴悠他们住在关中,这里人多地少,土地很是金贵,肥沃的良田尤为不易。吴家是府兵,按道理应该有,但是这些年下来,各方巧取豪夺,田亩数目已经远远不足,授田被越割越小,吴家现在也不过只剩下十多亩的良田,剩下的都是些贫地,一年辛苦到头也打不上几斗粟子。”
吴悠住的这一庄子,有个土财主姓胡,他曾经补过一任员外郎,便在乡间被称为胡员外。他家的地在村子里是最多的,不少农人没了田地,都只能租他家的成为佃农。吴家的那两亩良田正好在他家吞并的大片良田之间,他一直很希望能把这两块兼并了让自己的地连成一片,但可惜吴老爹是个执拗的人,无论出多少钱都不肯卖,于是恼羞成怒的胡员外便把注意动到了吴悠头上。
就像成千上万个烂俗故事一样,败家子不用人多么费力就上了勾,然后几把之内就痛快的将老爹守了一辈子的地输了出去。
吴老爹对这件事很生气,本来也是火大吴悠的行为,便一直没有将地给胡家,只怒吼着帐既然是吴悠欠下的,他们要讨就找这小兔崽子去,爱煎了炸了都跟他没半点关系,他是不会替那个不孝子还账的。他心中也对这儿子失望透顶,灰心的想着任由吴悠自己折腾,生死他都不想搭理了。
可是父母究竟心软,吴悠从鬼门关转了一趟回来之后,xing子变得好多了,既被滥赌也不好吃懒做,难得勤快的每天跟着他干活,让吴老爹本来如死灰一般的心里又生出一点希望来。觉得儿子或许是真的长大了,只要他肯踏踏实实做人过ri子,几亩地没了又怎么样,所以便打算再替吴悠收拾一趟烂摊子,还上这块地。
“算了,欠人家的,还了就还了吧。两清后咱过ri子也舒坦,”吴老爹挥了挥手,让贾牛不要再骂吴悠,去帮忙把胡家人喊来,大家就在这地边丈量好土地,重新立上界碑便是。
“吴伯,你可不能糊涂啊,没了这地你二老以后怎么办?吴悠说他改好,鬼知道他这装装样子能撑几天。”贾牛跟吴悠年纪相仿,比吴悠大上几岁,是个耿直的庄稼汉子。乡下邻居之间亲近,他小时候也没少受吴家两口子照顾,所以对着吴老爹和吴氏都很尊重,论尽心程度,却是比吴悠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强一截。他见着吴老爹真的要替儿子还账,顿时急了起来。吴悠这儿子靠不住是众多周知的事情,虽则这几天乖巧了些,可联系前后来看,说不定就是为了让老爹给他还账才装的,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固态萌逢。
贾牛的话虽刺耳,却都是实情,让吴悠实在是无可辩驳。他看了看吴老爹那爬满皱纹的脸和皴裂的跟老树根一样的手,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爹,我以后会把这地都挣回来的。”
“哼,话说的倒好听,不过你还是先学学怎么把地犁好吧。”贾牛瞥了一眼地里两人刚过的活,很是直接的对吴悠说,“要不然凭你的本事,只怕越争越少。”
谁说庄稼汉不会说话,瞧瞧这挤兑人的!吴悠被人这么说却也只能无奈的闭嘴。贾牛是个好人,他不跟他计较,反正空口无凭,总有一天他会实现他的诺言的。
贾牛说的话,吴老爹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是真心宁愿儿子是真的学好的,所以听了吴悠的誓言难得的笑了笑,留恋的看了看自己的那片地,再看看旁边的儿子,“你懂事了就好,其它的都不要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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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悠等人在这边等着,胡员外那边也不慢,没多久就见着一堆人前呼后拥的簇着一个胖子过来,走进了吴悠才见着那胖子穿着一身白sè锦衣,长着个圆滚滚的脑袋,生着圆嘟嘟的脸,脸上有圆园的俩眼睛和一个圆乎乎的蒜头鼻,下面圆溜溜的肚子明显腆起啦,走路一缩一缩的,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了桑叶上白乎乎的蚕。
这个时代颜sè是有着阶级区分的,有些颜sè只能某些等级的人才穿,违反是要受到重罚,所有颜sè中唯独有白sè不受限制,所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布衣也好绸缎也好,白sè都是最走俏的。俗话说的好,要得俏一身孝,白sè的确也很容易穿出潇洒的感觉,所以这人穿白sè并不奇怪,但问题是,能把白sè穿出憨态可掬仿若蚕宝宝一样的感觉,也真的算是奇葩了。
这人吴悠认识,知道他是胡员外的管家,本名叫什么大家都忘了,一般都成为胡三,大约是家中排行第三得来的。他看着可笑,实则非常jing明,吴悠中的局就是他设的,所以讨地的时候也都是他一直在做。
“哎呀,吴老爹,你在可正好,咱们要不商量着怎么把这事情结了吧。”那胡三带着人走到了吴老爹面前,并不相识一般电视剧中的那些恶霸一样,反倒是笑眯眯的张口,颇有些憨态可掬的样子。他是个胖子,这天并不热,可他走着这一路着实出了汗,所以这会儿一边停下来拿着汗巾子胡乱的抹着脸,一边语带哀求的说,“你就当可怜兄弟则个,看我这一身肥肉的,来来回回跑这趟也不容易啊。唉,咱乡里乡亲的,也不是我心狠,只是这主家的命令不得不遵从,你瞧着我这整天找你,绕得你没办法安生做事,我心焦你也心烦啊。”
这人倒是个人才,明明干的事伤天害理夺人钱财的勾当,却能摆出这么一副仿若他被欺负的嘴脸,无论是心态还是演技都是一等一的好啊。吴悠在心里暗暗的想到,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胡三,你把契书拿来吧,我给你按手印。还有我儿跟你签的借条,也得还我。”吴老爹是个老实人,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既然打算还债,这个时候就没有虚招,直接问胡三要了契书。
“好嘞,你老哥果然是痛快人,实在。”胡三一听胡老爹松口,立马欢喜的两条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立马挥手让身后的人动作,不一会儿一个简易的胡凳就支开放在了田坎边,借条、盖了官府大印的契书以及印泥等物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了那里。
这家伙果然是有备而来。吴悠心中惊叹的想到,见者吴老爹按了按印泥,正准备在契书上按手印时,下意识的喊了句,“慢着。”
“吴小弟,你这是做什么?”胡三明显有些不耐烦吴悠的搅局,但脸上还是嘻嘻的笑着。
“我想看下契书。”或许是在现代养成的强迫症习惯,每次人家要吴悠签什么时,他总要先看一遍具体的章条才签字,哪怕他根本没有修改的权利,也总是津津有味的读完所有的废话套话。
这会儿遇到老爹要按手印,他也觉得自己应该过目一遍才对,总不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同意了什么吧。
“悠儿,你胡闹什么。”吴老爹看着吴悠打岔,以为是儿子心疼这地了,生怕他意气用事的跟胡家起冲突,忙出口训斥道。
“看什么看,你又不认识字。”贾牛也在一旁讽刺道,“难不成还会看出朵花来。”
这个年头识字可是件顶了不起的事情,吴悠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完全是个绣花枕头,连他起吴家上上下下三代,没有一个会认字,所以吴老爹才会觉得他在胡闹。
“我在街上逛的时候,也跟着人家认识几个字,说不定这上头就有我认识的呢。”吴悠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却是仗着长手长脚弯腰从老爹手上抽走了那张契书,一个字一个字的认了起来。
扣除掉不认识的繁体字,无意义的官话套话,吴悠发觉自己的阅读基本上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他揉了揉眼睛,认真的看了三遍,才有些狐疑的张口问老爹,“咱们说好了是给两亩吧?”
“是啊,有什么不对?”吴老爹看着儿子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好像真的是看出点什么了,又惊又喜,心想难道我儿真识字了?
“胡管家,这是怎么回事。”吴悠的表情一下严肃了起来,把那张契书支在胡三鼻子下面,面sè不善的问答,“明明我家只该了你们两亩地,为何这上面写的是五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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