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帖(六十二)
恋爱究竟是如何开始的呢?
从互相凝视的眼神里,从颤抖的指尖中……曾几何时,没有任何预兆,恋爱,悄然袭来。
她那对海绿sè的眸子一直yīn魂不散地缠着他,她的香味,还有她如丝秀发在他指间的感觉,老是奇特地萦回在他心中,久久不曾逝去;原以为得到她、玩弄过她,就可以永远把她的身影抛在脑後了,岂料远离她之後,几个月以来,那印象却变得更鲜明了。
她有股不安而傲慢的美,深濬、耀眼,一头灿烂的红发,在阳光下总是闪耀着金红sè的光芒,让他为之目眩神迷;即使当时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他便已深深为之着迷。她一定是个妖女,他不禁想着,她使他着魔了。
她的声音好听,完全是上流社会教养出来的那种腔调,还有一种无辜的质感,和她成熟的外表毫不相衬;她本身就具有这种矛盾的特质,也许就是这种特殊的极端组合,让他觉得受到了蛊惑。
只有两个极端才会相互吸引,正如一块磁石的两面。
人的本xìng,常常是在找寻能毁灭自己的东西,它倾向於尽量消耗自己的生命;这股违反人xìng的自毁力量是与生俱来的,它把一些不能相容的人放在一起,而排斥xìng格相近的人。
这种着魔,就是普世所称颂的爱情吗?和它所毁灭的比较,它又给了人们什麽好处呢?圆满的结局消磨人的意志,不完全的过程则会伤害人的心;它,究竟好在哪里呢?
她是西蒙的初恋,红发的珊曼莎,他总是想着她。
他常常问自己:这种着魔就是『爱』吗?他从没有真正恋爱过,也不晓得怎麽样才算是『恋爱』,但他十分了解什麽是『着魔』;没有jīng确的数据,没有可供参考的评估,总是未知中的未知数,『着魔』就是这样地毫无理智。
他母亲是个恋爱过度的女人,如果姑且将『恋爱』称之为『着魔』的代名词的话,这种爱情是非常可怕的。
每当想起母亲那疯狂的脸,他都会告诫自己:不要恋爱,不要情人,更不要婚姻!
虽然他不是个禁慾主义者,除了和几个女子例行的xìng关系之外,就算是伊莉森,除了工作和xìng,他们也没有别的交集;没有一个女人能够介入他的生活,他总是和每个人保持着一种界限,设立个人的『禁区』。
可是,现在这个限制被打破了。
他对她感兴趣的程度,已经超过**上的吸引力,当初他也没想过要涉入太多的感情,只想占有她,再等完事时收手,男人对女人的xìng慾就是该这麽解决的;可是,结果却出乎他的预期,他在完事後对自己的行为觉得困惑、气愤,以及不齿。
他自我厌恶地发现,自己对她的在意早就超过对一般女人的需要;原本打算强暴她、引诱她、玩弄她的感情,到头来却恨死了自己。
他一向惯於步步为营、掌控全局。
对他而言,盲目地发展一段关系,表示他必须对抗许多未知数,而他一向不喜欢轻率行事,不冒无谓的风险;就是因为有太多过往基於冲动而失败的例子了,这也在在jǐng惕他要仔细判断、深思熟虑,再下决策。
这一刻,西蒙正深受其苦,他苦恼於找不出解脱之道,而始终深陷於情感的折磨之中。
至少,在伊莉森.丹奎德看来是如此的。
『梅林克』总经理的办公室内光线黯淡,只有原木办公桌上的一盏小灯亮着;西蒙忘我地看着窗外绦红的夕阳,街头的霓虹灯微弱地闪动,勾勒出他深思的侧影。
即使在逐渐深沉的黑暗里,他的存在仍然是不可忽视的,可是他的脸上奇异地增添了一种渴望,看起来是那麽地痛苦、寂寞,失去了往常的自信与傲慢;这个jīng明残酷的男人,竟然会显露出脆弱的表情,而这同时也造成她内心最不协调的冲突。
西蒙是她所见过最冷血的人,但在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有某种可以撼动她心弦的特质,彷佛她一眼就可以看穿他的假面具,了解到:在他那冷硬的伪装之下,其实是隐藏着一个多麽可悲的灵魂。
关於他的传闻她听了不少,从他母亲未婚生子、生父不详,到後来他母亲不知何故变得jīng神错乱、被送进jīng神病院为止。
他的过去一直不甚平顺,从残缺不全的童年、乏人关爱的青少年时期到他艰难困苦的求学生涯,然後是艾方斯夫人……她可以想像他是怎麽挣扎着走过来的,但现在──他失去的更多了。
「晚安,西蒙。」她开口道:「今晚你又打算要加班了?」
「别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好吗?」他的表情是敌意的、紧绷的。「伊莉,你吓到我了。」
望着他那副戒备的神sè,伊莉森轻笑道:「我没有吓人的习惯,是你自己想出神了。」
他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说什麽?」
「看你今晚心情不好,我就不打哑谜了。」她故意吊足他的胃口,主要还是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有什麽样的反应。「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坏消息?」
「其实我也不必怎麽解释,你只要看了这个就晓得了。」她说着将一封小卡递给他。
西蒙接过,疑惑地拆开艾氏蜡封的戳印,惊愕中看见了那张卡片──婚宴的邀请函──为庆祝亚德安.艾方斯和珊曼莎.格雷姆在六月一rì的婚礼所举办的晚宴,而他的名字赫然被列在受邀人那儿。
「这是……」西蒙茫然若失地瞪着眼前的卡片,手中的拆信刀倏地『铿锵』滑落地面,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现在还来得及,你还有机会。」伊莉森了然地说,替他拾起拆信刀。「如果你的IQ没有失灵的话,就直接去找她,把她抢回来。」她边说边拿起电话,「现在就约她出来见面……我帮你拨她工作室的号码。」
「你做什麽──」西蒙愣了一下,猛地抓住她的手。「你疯了吗?别老是自作主张!」
「我自作主张吗?」伊莉森挑战似地望着他,口吻充满了嘲讽:「假如你不是那副病恹恹、牵肠挂肚的脸,我就不会认为你还想着她。要是你愿意就这麽失去她,甘愿失去心爱的女人,你就真的是个大傻瓜!」
「就当我是个大傻瓜吧。」西蒙说着,平静地坐回办公桌後面。「我还有更大的计划在蕴酿,倘若我真蠢到为了件小事而中途罢手,以前耗费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天哪……你真是无可救药。」伊莉森不禁摇头叹息。「总有一天,你会後悔你所失去的一切。」
「女人──这世界上多的是女人,走了一个,我可以再找一个,你没必要为我穷cāo心。」
「你找不回来的。」
他冷冷地问道:「你话也说够了吧?」
伊莉森怜悯地摇摇头:「失去的是你的心,西蒙,别後悔一辈子。」她打开房门,走出他的视线之外。
再次望向那张小卡,西蒙气恼地反覆读了数遍,然後厌恶地把它揉成一团。
女人,你受不了她,却又少不了她;他身边过往不曾间断的女人,不是激得他热血沸腾,就是乏味得无聊,一弄上手就腻了,没有一个让他如此犹豫。
他努力地回到办公桌上的那堆资料,『梅林克』的数据和图表不断掠过他的眼前,他开始计算并判读纯益率、资产投资报酬率和股东权益报酬率;就像统计学,他的理路清晰,一向能够准确预估和她们上床前所需的约会次数,也可以仈jiǔ不离十地从谈吐和行为,断定孰为荡妇或初经人事的女孩,他甚至能测量出上床到分手的距离和速度。
这次,他失算了,而且也被自己吓到了。
数月以来未能再见到她,他失落得厉害,总觉得自己如果一直想着她,非要疯了不可。不知道为什麽,他开始害怕,怕她太过於占据自己的心思;一向都只有他『要』或『不要』,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瞪着电话,他想起伊莉森的建议。
珊曼莎的结婚通知令他心情更混乱,更加不可收拾。拿起话筒,他对於要不要打电话给她,心里充满了矛盾;他犹豫地拨了号码,但又忿忿地摔上电话,无法原谅自己心底偶尔浮现的念头。
他烦躁不安地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眼睛老瞄着电话打转;终於,他着恼地用力扯掉了电话线,彷佛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动和诱惑。
掏出香菸,他深思地点燃了一根,目光又飘向那团纸;他烦难地捻熄了刚燃起的菸头,难抑地伸手摊开纸团,不自觉地又读着卡片上扭曲的几行字。
蓦地,他的控制力似乎绷断了。
他怒不可遏地抓起拆信刀,直挺挺地一刀插在亚德安.艾方斯的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