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的夜(卅七)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想饿死我!」亚德安忿忿地说。
芮开了灯,把托盘放在他床边的桌上,不悦地答道:「只要肚子饿了就乱发脾气……大少爷,早午晚三餐,下午茶,还有夜宵,你一天到底要吃几餐啊?」
「你管我吃几餐!」他不客气地顶回去。
芮叹口气。她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实在没jīng神和他斗嘴,便道:「我要回房补眠了,晚安。」便疲惫地往房门走去。
「你不准走!」亚德安忙叫住她,又改口说道:「芮.欧文,留下来陪我一会儿……拜托你。」似乎对自己的低声下气感到不安,随即傲然地补充:「我需要有个人帮我倒茶,所以──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她在门边停步,睡眼惺忪地回以一个呵欠。「晚安。」
「我……只要你愿意,可以分享我的夜宵。」他平板地加上一句:「我一个人吃很无聊。」
「那我该感到很荣幸啰?」她微笑着回道:「好吧,大少爷,你赢了,我留下来。」
她阖上门,重新振作jīng神,走到他床边坐下。
帮他倒了杯茶之后,她暗暗打量他,想他为什么找她一起。
亚德安自顾自地吃着,脸上还是那副傲慢的神情,她看着他,试图望进他的内心,她想穿透他拒绝任何人探测深究的表层。
她似乎总是不了解这个人。
他忽冷忽热,有时yīn沉,有时暴躁,相当难以相处;即使他首次邀她留下,即使此刻他们正隔桌相对,这也许是另一个改变的契机,也无从拉进彼此的距离──因为他从不让别人接近。
她不想──非常不想──他们在未来仍如天敌一样共处一室。如果让她继续过这种如履薄冰的rì子,她会受不了的。
于是她开口道:「我敢说,你要我留下来陪你,是表示我们之间的友谊更进一步了?」
他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随便你怎么讲。反正,我恰巧需要人帮我做点事,干嘛不检现成的?」
「你一向都是这么盛气凌人的吗?」她蹙眉道:「我不认为我该径行下一步而干脆出局。大少爷,我可不是你能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女佣,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当朋友,也不需要再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了。」
「那就不要再讨论好了。」他不悦地回道:「少跟我啰嗦你那堆道理。芮.欧文,你要吃就吃,不吃就拉倒。」
她微微一笑,道:「这是你第一次邀我同桌共餐,或许我该替你作个饭前祈祷,感谢上天赐给我们粮食──」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能不能闭嘴?」他凶恶地骂道:「你一直吵,谁还吃得下?」
「好吧。感谢主,阿──门。」
「闭嘴。」
他们开始沉默地吃着,直到她看见亚德安带着愤怒与不耐的神情,盲目地搜寻着碟子里剩下的一块三明治,以让她引以为傲的倔强方式保持缄默,毫不要求或仰赖她的协助;她伸手拉着他,在他徒劳地想扔下叉子前,帮他找到食物。
「偶尔也让我帮忙你一下,别老跟我赌气。」她再伸手让他叉了片培根,把它递到他嘴边。「我能做的不止倒倒茶而已。」
「你知道就好。」他咬了一大口培根。「如果你像我一样看不见,就会晓得没办法准确用手拿东西是多么……」他没说完话就闭口了。
芮因为这番话而陷入沉思。一个失明的人,怎么能对不受视障所苦的人,解释自己无用的感觉呢?尤其甚者,是亚德安自尊心这么强的人,承认自己的无助和软弱,比任何挫败更甚。她如何能了解这么些年,他在这栋宽敞的宅第里是多么的孤单?
她好奇地问道:「亚德安,你是怎么失明的?」但又觉得问得太直接,她又改口:「我听乔可和其它人提过,但他们都说不晓得内情,所以我想问问你实际的情况。」
「这不关你的事,」他冷冷地说,「你要那么爱探人**,尽管去问乔可.麦克雷吧,那个人有一箩筐的丑事,足以满足你那无聊的好奇心,再问我也是多余。」
「沟通是相互了解的方式,我不认为双向的沟通是多余的。」
「那你就去跟乔可.麦克雷『沟通』啊!」他恶意地说:「我确信他会巨细靡遗地解释『私生子』的定义。」
「你恨乔可,是不是?」她以突来的领会问道。
「我是恨他,像这家里的每个人一样。」亚德安愤怒地说:「对于一个私生子,你总不会期待有人当他是兄弟吧?」
在做了几次试图把他引入话题的徒劳无功后,她已经放弃了。
她强烈地意识到他的不悦,一颗心直往下沉试着去了解他,还是令人感到失望。
在下一个沉默的片刻之后,她才发现夜宵都吃光了,似乎也再没什么借口可以延续任何话题。
她偶然望向窗外,发觉天也亮了,对她而言,这又是一个未竟之夜,一个徒托空言的夜晚。
「我希望,每一晚都不会再像昨夜这样。」她最后说,并在沉重的曙光中悄然离去。
而在她最后的道别里,亚德安仍坐在那儿,直到她走出门外,仍旧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