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夜飞奔，天将亮时已到龙泉附近，却丝毫没有发现周紫兰等人的行踪。一阵清凉的晨风扑面吹来，带走了满身的燥热，jīng神为之一爽。金大下马叫道：“杜公子，歇歇吧，马快不行了。”
我在路边一块青石上坐下，也觉有些疲倦，当下闭目养神，迷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被一阵歌声惊醒，睁眼见李老汉正扛了一把锄头，慢悠悠在路上走着，口中唱道：“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见了我举手招呼道：“杜先生，起得早啊！”

我应道：“大爷这么早就去田里做地？”李老汉笑眯眯地道：“不早点出来下田，还等到大太阳晒么？可不比你们有钱的大老爷，可以睡到rì上三竿……嗯，你们两口子还不一样，都起得早。”

我心头一动，问道：“大爷看到小兰了？”李老汉走到我跟前，把锄头拄在地上，大声道：“可不是么。昨天也就这个时候，嗯，还要晚一些些，我都在田头了，忽然听到大路上一阵马蹄子响，我想这大清早的谁在赶路？抬头就见一个穿白袍子的，逃命似的奔过去了，后边隔着几百步的地方，还有个穿黑袍子的紧跟着追，这两个一看就不是本国人，怪模怪样，鬼头鬼脑的，不知道在干啥勾当。”

我暗自点头，问道：“那小兰呢？”李老汉道：“这两个过去后，我以为没事了，刚刨了几锄头，又听到马蹄在响，我想这可古怪了，怎么这几天龙泉附近净出怪事？原来却是你夫人骑了马，往同一个方向赶过去，象在追那前头两个，他们三个都跑得疯快，一转眼就没了人影，我都没来得及给她打招呼。”

我暗暗摇头，心想我落后了整整一天，现下兰儿可不知又追到哪里去了？如果追不上，她是否会回来？想到这里jīng神一振，心想说不定今天追出不远，就能在半路上遇到她。

我站起身来，正要上马，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爷，你刚才说这几天龙泉附近出怪事，是什么意思？”

李老汉道：“先生不知道么？就在前天晚上，有个威月国来的莽汉，被几十个人围着打，活生生地打死了！”

我心头一沉，急问道：“是你亲眼所见吗？”李老汉甚是得意，道：“那当然了，那天我在路口的张家小店喝了两盅，一出门就看到田里几十个小伙子，围着一个大汉打。旁边人说这大汉cāo威月口音，走路跟人家撞了一下，还不认错，开口就骂，结果人家的人多，把他围着打！这大汉实在厉害，手拿一把短刀，在人堆里左冲右突，毫无惧sè，简直就象说书先生讲的：白盟海孤身闯天镡！”

我一笑问道：“那他终于还是没冲出去？”

李老汉摇头道：“可惜了一条好汉！他虽然连杀对方十来个人，几次都差点冲出重围，可人家那边也有个使单刀的厉害角sè，每次他冲破缺口，那人就上前堵住，他两人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对方，那大汉冲了几次都被挡住，虽然杀了对方不少人，可自己身上也被砍了好些伤口，渐渐支持不住，突然大叫一声，反手一刀就把咽喉给抹了，那血彪得跟喷泉相似，好不吓人！”

我看了金大一眼，他微微一笑，伸出右手五指向我眼前一晃。

我暗叹一声，上马便行，那天周紫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这傅大野如果武功不济，或是运气差的话，怕就回不了威月了。”

傅大野武功绝非等闲之辈，可惜运气着实太差，竟遇到了金五。林撼阳的十二金乌骑，个个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手，那夜行刺林漫野，若没有他们挡住天镡军怒涛般的攻势，哪有林撼阳的今天？

我和傅大野只见过一面，对他的粗犷直率却颇有好感，今rì听到噩耗，心情低落，不自觉把速度都放慢了，金大上前劝道：“杜公子，那傅大野号称长风屠夫，威月百姓有不少毁在他手上，五弟将他除去，固是为我沧海着想，对威月国也未必没有好处。”

我点头不语，心想：“如若傅大野不是屠夫，而是令威月百姓安居乐业的贤才呢？只怕你们更要除之而后快了。总之只要两国对立，这征战杀伐就没有休止之rì。乱世人命贱如狗，不要说平民百姓，就算王公贵胄，权臣猛将，也是朝不保夕，今晚睡下，不知能否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想了一会，忽然又浮起一个念头：“那若将来天下一统，又得如何？自古官官相护，只要有钱有势，就可以为所yù为。到时傅大野这种人，只怕更加得势，连一个制约他的力量都没有。总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也不知这世界上，何时才能有一个真正的理想国出现？”想到理想国三字，当rì和周紫兰在书房中的情景一幕幕浮现眼前，立时挥鞭急弛，只觉心头苦楚，再也不能忍受与她片刻分离。

我们一路追进龙泉关，又累又饿，不想打搅那黄安适，自到街上找了家饭馆，正要进去，金大突然指向墙角道：“那里似乎有字。”两人凑近一看，果然是一个“兰”字，下面还画有一道箭头，直指南方。这记号想必是昨rì刻下，也不知她此时身在何方，有没有如我想的般拨转马头，向我奔来？

两人进得饭馆，要了两大碗豆浆，四个馒头，又要了一大盘卤牛肉，用馒头夹了牛肉，大口吃喝。金大道：“杜公子休要着急，等会我们去驿站换了好马，必然追得上。”

两人用过早餐，径直去驿站换马，不料那里竟是一片狼籍，守站的军士个个鼻青脸肿，原来本阿登竟也来此夺马，以他的武功，区区几个小兵又哪里阻拦得下？也亏他自恃身份，不肯对几个小兵下杀手，否则他们哪里还有命在？那黑袍客和周紫兰一路紧跟，自然也就依样画葫芦的夺马追去。

好在驿站里马匹甚多，我和金大挑了两匹，往南边直追下去，心头却甚是沉重，知道这一来要追到他们，就更加困难了。

这一天直追到傍晚时分，才找了家小镇住下，金大细心察看，果然又发现周紫兰做下的记号，还是一条箭头，笔直指向南方，看来她是不会轻易回头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追着周紫兰留下的标记，五rì之后，终于到了坚石城。

坚石城主杨义，乃杨平远之子，自毛顺丧命后，杨平远便命他带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来此驻扎。

金大和他交情甚好，两人久别重逢之下，自是欣喜异常，杨义设下酒席接风，又派人出去侦察消息。

席上金大和杨义力推我坐了首位，三人把杯话旧，说起自十五骑夜入天香以来，战天肃，平叛乱，破合围，赴远阳，俱是唏嘘不已，正说得入港，杨义手下来报，说已发现周紫兰留下的记号，仍然是一路南下，没有丝毫回头的意向，也有守城军士看见了本阿登，黑袍人和周紫兰三人在半rì前先后出城而去的。

杨义摇头笑道：“这小兰姑娘xìng子也当真倔强，一出坚石城，就是林漫野的地盘，她居然还不罢休。”金大苦笑道：“她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她认准的事，任谁也劝不转来。”

我怅然想道：“她孤身一人，深入敌境，其凶险实难以想像，越早赶上，越早放心。”但看杨义和金大两人欢声笑语不断，天sè又已不早，我和金大一路少吃少睡，拼死赶路，难得有机会让他如此休息，这赶路两字，在喉头打了几转，终究难以出口。

杨义看出我的心事，劝慰道：“杜兄不要着急，金大哥说你们刚出发时，比小兰姑娘足足晚了一天，如今已只晚半rì，足见这一路急赶，成绩着实不小。二位今晚好好歇息，我给你们备上良马，带足干粮盘缠，包你明天就追到人。”

杨义年纪只比我略大，身材也不魁梧，气质却甚老成，一言一行中隐隐显出大将风度，不愧是名门之后。我得他之劝，心头顿时宽松不少，当下举杯痛饮，这一夜直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搀扶着回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