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城，是北方的一个中等城市。她拥有五个区：东关、西关、南关、北关。除这四个区，还有一个区、也是该城的中心地带——城中区。裸城的城区人口在八十万左右……那时的裸城，所能看到的几乎都是青一sè的低矮的平房，很少能看到三层到五层高的楼房；那时的裸城，人们的生活水准还非常之低，低得让现在的人都不敢想像！
不仅人们的生活水准低得不能再低了，而且每到冬天里时，裸城里的人们大都不敢出门——因为，裸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除了这冷，还有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一下便是一、两尺厚。一、两尺厚的大雪，对于裸城里的人们来说，不过就是经常看到的光景而已。据有些老人回忆，头些年，一、两米厚的雪，对于裸城来说，根本就是平常的事情……

但是裸城的夏天还是很美丽的。虽然人们的生活非常贫穷，但裸城里的女人们大多数都愿意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得少些，再少些。也许只有如此，在她们的心目中，贫穷才会离她们远一些......

1、

这天，裸城里的一个名叫王宝的人突然死了。

在他死之前的半个小时里，整个城市的上空，突然飘过了一大块的黑云。与此同时，从东边还刮起了一股的狂风来。黑压压的天空本来就已经让人们喘不过气来，再加上这狂风，城市里的人们就更加地慌乱起来。那些被狂风卷起的细小的砂尘，无情地从天上扑了下来，砸在了人们居住的低矮的房屋上、灰暗的街道上、行走在路上的人们的头顶上……

难道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吗？——人们都在内心里暗自思忖着。是的，是要发生点事情了，还是不小的事情。

王宝是西关区里的一个爷级人物。七天前的一个夜里，确切说是在后半夜的三点左右时，他死了。是被大火烧死的。据现场的人说，王宝死得非常难看，脸，都让大火烧变了形。也有人说，王宝不是让大火烧死的，而是让烟呛死的……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死了，而且死得还非常难看。

王宝没有儿子，他与一个女人住在一起。这个女人名叫香儿，脸蛋儿很迷人，曾迷倒过不少的男人。有一年的夏天，这个香儿竟然在裸城的大街上光着屁股跑了好几十米哪——可惜的是，她也没有活下来，死了。她随着王宝去了。据说，香儿死得还可以，就是说，不是很难看。后来又据现场的人说，香儿死时，身子上啥也没有穿，雪白的腿，还是那么雪白的样子。还有人说，他看见了香儿的那两条大腿间的东西了……总之，香儿的死太让许多的男人们惋惜了。要是她不死该有多好啊！

因为王宝生前曾经得罪过许多的人，所以在开始时，许多的人都认为他的死一定是他杀无疑。但是当结论一出来后，人们又都摇头叹息了一番：原来竟是王宝住的房间里的电线断路而引起的大火。于是就有人说，真的是太惨了呀！也有人说，也是该着王宝死。还有人说，人哪，不能干太坏的事情，因为到时老天爷自会找上门来的，作恶终有头，不是不报，只是时间没到。你看看，王宝就是个样子！……

应该说，在裸城的地面上，王宝的死的确是一场大地震。有人为之惋惜，更多的人是为之兴奋不已——这小子终于到头了！

这事情也是怪的厉害，王宝这突然一死后，再看天空上的那些大块的黑云，却已经不见踪迹。狂风也告停了，天空还是那样的蓝，如同经过水滤过似的，蓝的透明，蓝的鲜嫩，蓝的可爱。

2、

迷人的香儿，与王宝只睡了一年多一点，在这之前，她是跟一个名叫大个的男人睡来的。据说，该女人的活儿能让与她睡过的男人三世难忘。

而这时的王宝还没有女人。王宝是什么时候盯上香儿的，谁也说不清楚，只是据后来的人们说，那天的王宝喝了些白酒后，便拎着一把乌黑的且生了锈的老式火枪，一溜烟地便冲进了大个的家……见王宝一脸的杀气，再瞄一眼他手里攥着的火枪，大个儿的脸一时吓白了。他只有张嘴的份儿。王宝什么也没有说，如同老虎扑食似的，上前一把便扯过了正在发呆着的香儿，而右手里的火枪仍然直直地对准着大个儿的头……

王宝扯着香儿风一样地离开了大个儿的家后，便听见屋子里传来了一声绝望的叫骂：“你个王宝，我cāo你祖宗的啊……！”

大个儿自杀了。有人说，他是用菜刀抹了脖子。红红的血，流了一地。大个儿没法不自杀，尽管他的力气比王宝大出一倍还多，但是，他没有王宝敢玩命，不死还能怎么着啊！西关还能容得下我吗？他没有选择，没脸了，只有死。

当年，大个儿的死，在西关也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而王宝的大名却也传遍了裸城的地面儿。

于是，在这年的冬天，裸城便下了一场一尺多厚的大雪。城区所有住家的房顶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3、

王宝的死，成全了一个人——三小。

在西关的一家名叫“格里香”的饭店内，有几个人正在兴奋异常地喝着酒。面对着满桌子的菜肴，三小非常动情地举起了酒碗：“来，我的好哥们儿，为了王宝的死，咱们干一杯啊！”

“来来来，三小，干，干了它！”

“来，干！”

“……！”

“三小，这下咱们哥们儿可有了出头之rì了啊！”靠南边坐着的一个小子说：“妈的，他终于见了闰王爷了！哈哈哈！我的天，这是老天长眼呀！”

“是呀，是老天长眼啊！这家伙终于死了！”靠北边的一个小子说：“这下，咱们就可以在西关，不，在这个裸城，就没有怕的了！”

“对，就是。”靠东边的一个小子站起来说：“我说，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呀！妈的，这个王宝，他活着时，把咱们可压得够呛啊！……”

说着说着，站起来的这个小子嘴巴一咧，竟然哭出了声儿。这是被压抑了许久的声音，此时终于爆发了出来。

三小非常感慨地看了看大家，目光中流露着诚实，便慢慢地说了起来：“咱这西关，向来是个水深的地方，当初我为什么压着你们不去跟王宝干，还不是因为怕万一伤着你们。在我看，王宝不过就是一个亡命的主儿，咱们没有必要非得要跟他干个你死我活的，现在怎么样，他压不了我们了吧？他死了。”

尽管三小的内心里非常兴奋，可他的那张长脸上却依然冷冷的。这是个天生就不爱笑的人，谁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的确不太容易。

在王宝死之前，三小还不太有名，按照裸城地面上的话讲，叫“不成气候”。而王宝是属于“成气候”的人物，三小还排不上前哪。现在虽然王宝死了，但是三小他们想在西关成个气候，还不是太轻松——“易如反掌”这四个字，离他们脚下的路还很远。酒jīng并没有让三小头大，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此时，其他人都处在异常的兴奋当中，可三小的身体内却升腾起了一丝丝的凉气来——好几条黑sè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发着非常怪异的声响……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来，干了它！来，来来……”

“喝酒，咱们今天高兴……来，不喝它个咕咚倒地就不算完呀！……”

“这些人都是我的好哥们啊！先让他们高兴高兴吧，因为他们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三小异常冷静地想着：“前面还有太多太多的钉子，要一个个地拨掉呢。”

他的心，在一点一点的往外涌动着——这是一颗鲜活鲜活的、任何外力都无法阻挡的心。

不知是什么时候，饭店的外面下起了沥沥的小雨。小雨非常有节奏地敲击着房屋的顶棚的声音，是那样地悦耳，就如同一首含义深远的歌儿。

……

4、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三小一个人来到了一个名叫虎子的家中。

虎子是王宝的嗑头兄弟之一，西关地面上的人，没有不知道虎子的。他的一把斧头，很是有一号，曾奋力帮助王宝摆平过东关的当时的一霸二锅头。……当时的王宝正被二锅头的一把大刀砍得无处藏身，虎子紧跟着就到了。二锅头的那把大刀便毫不客气地转了向，刀锋直指虎子的脖项。虎子闪也不闪，奋力地抬起手中的斧子，硬是把对方的大刀给撞了开——“当”的一声，尤如天空中响了一个炸雷一般。

接着，虎子便把手中的斧子迅速杀向对方的开扩地带——二锅头那肥实的前胸。二锅头立时在心里叫了一声“啊，不好！”，但想闪开对方的杀招儿已经是一万个来不及了。他只得迅速地转了个身子，硬是让自己的左胸去强挡对方的尖利的斧子……

虎子的这一击，简直是快极了，王宝还什么也没看见哪，二锅头便“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虎子见对方倒在了地上后，便又抡起了手中的斧子——二锅头也是来得快，他迅速地将自己的双手合在了一起，强忍着痛楚吐出了一句话：“好汉，我，服了。”

这一战，二锅头竟折了三根肋骨。从这天开始，东关的二锅头，拼死打出来的名声，便一下子归到了零。不久以后，地面上的人们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据说他远下到了南方的一个什么地方。

“王宝大哥的死，老弟知道了，我为他的死感到非常地难过……老弟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说我的心情的，还有，不知大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是谁呀，敢上我这儿来！”虎子把三小让进屋子里后，盯着他说：“我不知道谁是三小，根本就没听说过。不过哪，你的好意我替王宝领了，你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可你问我这个干什么？有意思吗？”

三小把合起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说：“大哥，在西关的地面上，有谁不知道大哥您啊，老弟我今天也是特意来拜访大哥的。如果王宝大哥不死的话，我还没有这个机会哪。”

“想不到老弟还挺会说话。”虎子盯着对方说：“真想不到，在西关的地面上，还能有你这样的人，想不到啊！今天你既然来了，那我要是不跟你说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认为我这个大哥对人没有礼貌。不过你小子还是挺有胆量的，敢进我的屋子……你的身上没有带什么家伙吧？”

“大哥，怎么会哪，”三小拍了拍身上说：“进大哥的屋子，老弟怎么会那么没有礼貌。”

“哦，这话说得对。”虎子扯过了一把椅子，让三小坐，然后他目光中略带温和地冲着对方说：“在这之前，我听说过有个叫三小的，没有想到的是，他就是你，不好意思啊。”

三小非常恭敬地说：“大哥，在西关的地面上，老弟我还是小辈儿。”

“什么小辈大辈的，你这话我不爱听。”虎子没有任何表情地说：“路是人走的，是不？在西关，我是跟着王宝大哥混的，可是你知道不，我们走的是一条险路啊！王宝大哥就是不被大火烧死，他在西关也不会永远地当这个大哥的，明白没？呵，实话说吧，人，都有老的那一天哪！”

“不过在老弟的眼里，大哥您还没有老。”三小说的是真心话。“您永远都是老弟的大哥。”

“大哥？”虎子看了一眼对方，说：“你的情意我在这里领了，我不想多说什么……当初我跟王宝大哥混的时候，就是一个字：杀！可是到现在，我也没杀过一个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杀人是要偿命的。就这么简单。任何一个zhèng fǔ都不会让人去随便杀人的。jǐng察，对，还有jǐng察，他们会放过你吗？不会。这是道理。”

“大哥说得对。”三小点点头说。

“在西关，人口总得有多少万吧？想在地面上混个样儿来，你得有多少个钉子要去拨呀！再说了，这人也总会有个闪失的时候吧。只要有一个闪失，你的所有都会变成一场空啊！”虎子的双睛里，已流露出了些许的悲意来：“还有的是，人，总得有老的那一天。”

“大哥说得没错。”三小说：“刚才大哥说得闪失，老弟认为也没有错，不过……”

“老弟，你要是非要坚持的话，”虎子这时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了，就说：“大哥我没有意见。说句心里话，大哥我对于地面上的事儿，也不会再过问就是。还是那句话，这是一条险路。如果有人非要走的话，本人不会阻拦谁的。”

……

三小从虎子的家里出来时，无意间地抬头望了一眼博大的天空。几块洁白洁白的浮云正缓缓地移动着。同时，他也觉得在自己的身体内，似乎是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在不住地流动着。他曾几次想把这气流堵回去，但都是无功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