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不同的处境相同的感受】
不只胡骄觉得蹊跷,其他领导成员也看出了问题。
提前发现问题是好事,别等出了问题,那就麻烦了。问题出来总要找原因。
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两点可能,要么铁树人根本不相信风水,或者没把破坏风水看得很重。必竟这是由省政府下文的工程项目。
再一个,就是有人泄密!
提出第二点的是陈寿来,第一点很有说服力。但是包括高起富在内的铁树当地人,全部否决。
如果铁树人不迷信,也不会把树看得比命重要。而且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铁树人,要不是铁树红军山,陈虎将军的祖坟,和大多老红军家的祖坟在红军山上,怎么可能出大人物。
那么关于第二点……整个办公室陷入到死寂之中。
足足过了几分钟,胡骄才开口,“好了,事情没开始,咱们自己先窝里斗,这样影响团结。既然大家推翻第一点,那说明,我们的方法还是有用的,只不过有人提前知道了真相,认定我们不敢动真格的。所以才会发生,眼下这种不寻常。呵呵,假亦真时,真亦假。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同志!所以,有时候谣传并不是空穴来风,如果全乡人都以为隧道是假的,那么,我们把它变成真的!反正咱们前期宣传也这么说,没必要自食其言,自打耳光吧?”
陈寿来趋着胡骄停顿之际,及时提醒,“预算,钱。”
胡骄摆摆手,“我这人有一点不好!要想做成一件事,必定全力以赴!省里拨的钱不足,那么,我们乡里自己解决!大家都看省设计院拿出来的图纸,打穿红军山,不到两公里的隧道,缩短原有路程十三公里,我算过,在省里给的基础上,追加投资四到六百万,咱们手里还有二百万,我再到市县上跑缺口。应该能圆满解决路的问题。”
几人各自深思,只有桂兰镇定地看着胡骄,所以说女人都是敏感生物。
随后几人也拿不出更好办法来,只得各自散去。
胡骄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散会一个小时后,门被轻轻推开,桂兰翩然而入。
“乡长,现在问题大了。”胡骄的脸色浑然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
桂兰也秀眉紧锁,形势不容乐观,现在一个班子里,有人在暗地里使坏,而且这个项目最怕就是**。
“书记,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桂兰只能如此表态,她知道胡骄现在只相信她一人。
“之前说什么坚决打隧道的话,都是瞎扯。这点想必你也想到了。就算隧道完成,随后的教育基地怎么办?难道把红军墓迁下来?公路不通红军墓,也就失去了意义!”胡骄心里很不好受。他不想怀疑自己身边的同志,可问题摆在面前,现实是多么地残酷,不论是谁泄露出去的,其用心,无非是把他和桂兰逼走。
桂兰轻轻地叹口气,站起身来,帮胡骄茶杯里续水,再次坐下后,她开始确认自己的猜测,“书记,你打算继续放风,把红军墓迁走?”
胡骄点点头,满脸无奈地说,“如果不放这股风,那么隧道方案就真成了笑柄。你我只能卷起被子走人。”
桂兰也明白,眼下已经骑虎难下,“可是……你不怕事情越弄越糟?万一,人家把我们挤到群众的对立面,当活靶子的话。怕是走都走不掉。”
原本的计划是,宣传铁树革命教育基地的政策,以及征求全乡人民针对初步隧道施工方案的意见,在破风水的影响下,响应全乡人民的呼声,修改为原路加宽的方案。
那么,最关键的是宣传后,全乡人的意见。
同不同意打隧道?
在有人提前泄密的情况下,事情变复杂了。
桂兰看着眼前这青年惟悴的脸,以及那双黑墨般的浓眉,细长的眼里布满红丝。
“书记,找老红军们谈谈吧?”
桂兰提出的这个方案,也是胡骄现在脑子里一直盘旋未决的考虑,他相信老革命们会理解,并支持他的工作。
但是,他不知道事后,老革命们是否能承受被乡邻质疑甚至唾骂的压力,毕竟这些人都是八十以上高龄。
一辈子闹革命,受人尊重敬仰,临老了却被人利用,这个……
胡骄摇摇头,否决。
让他们继续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些人是有功勋的,不能为了片面的理由去打断他们为数不多的日子。
胡骄紧闭双眼,“放风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桂兰“嗯”了一声,心里暗暗佩服,起身那一刹那,却是打定主意跟胡骄共进退。
胡骄等桂兰走后,拨通了李鹃家的座机号,听到爱人的声音,总算好受些。
李鹃听出胡骄的情绪不高,但又不想干涉他的工作,于是捡着自己部门办公室的趣事,一件件跟胡骄说。
足足打了半个小时,胡骄才轻声说了句“好想你。”然后挂断电话。
第二天,乡集上的人开始惶然起来。
直到第三天,终于有人开始进入乡政府大院打听真实情况。
建设革命教育基地的作用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了,关键是如何建设,先修路,打隧道,到底从哪里施工?
胡骄和桂兰都没有出面,由陈喜来负责,打开宣传材料中,关于施工方案的部分,指着相关地点,一一说明从哪儿进,到哪里出,隧道总长是多少……
陈喜来本来挺能扯,谈了一个多小时的隧道,还在说涉及到哪几家的林子,需要征用一个隧道口大的面积。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修通隧道以后,是不是要把红军墓迁下来?”
陈喜来镇定地看向问话人,一扫平时嬉皮笑脸的随意,脸色严肃地回答:“是的,必须迁下来!”
不管会场里的惊讶声,陈喜来指向陈虎将军的故居,手里划了一个大圈,“准备造到虎将军故居,这样刚好连成一片,建设革命教育基地,方便全国各地的人到此瞻仰、学习、缅怀革命先烈,学习将军们的革命事迹,接受灵魂洗礼。从而达到教育基地的根本目标。”
“我不同意!”
陈小侯不知什么时候挤进门来,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对,我们不同意!坚决不同意迁墓!”
陈喜来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喜意,终于来戏了!
就在陈喜来把早就准备好的台词酝酿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声苍老而洪亮的声音陡然响起:“胡闹!”
看着迈进来的老红军,陈小侯的父亲,陈大红。
紧跟着,其他七位老革命,相继步入圈子。
突起变故,陈喜来两眼一黑,差点没发黑晕,直接晕死过去,心底哀嚎,老祖宗们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关键时候出现。
陈大红原本有些佝偻的背,慢慢地挺直,满脸寒霜,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颤动着。
但丝毫无损他的气质,即便脸上的老人斑清晰可现,但眼里猛然爆出的精光,使得满场无人敢与之对视。
“你们真是胡闹!国家规划的建设项目,你们也敢抵抗?难道想造反?什么挖断风水?放屁!当年我们,为什么跟着将军闹革命,就是要推翻三座大山!资本主义、封建主义和*!什么风水龙脉,那是封建主义!”
说罢微微喘口气,人老体衰,这么一段吼下来,确实累人。
在场的只有陈喜来差点急得哭鼻子,可他只能干着急。
胡骄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急忙拦在陈大红面前,“老爷子,你先休息下,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好不好?”
陈大红摇摇头,一手扒开胡骄,力道挺足!
“今天,我们几个老不死的站在这里,明明白白跟你们说,谁要敢跟党和政府对着干,除非从我们身上踩过!你们,谁敢?”
全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哪怕正眼也不敢看向老革命们。
胡骄和陈喜来脸色古怪地对望一眼……完了……
陈大红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敢吭声,挥手道:“从今天开始,大家全力配合!即使……砍树!谁家的砍了,算在我们头上。谁要敢担误国家大事,哼!别怪我们不认人!散了!”
整个大院里哄地一声,一分钟不到,人群消失得干净净。
胡骄满嘴发苦,可他能说什么?
告诉大家,其实我们只是想在原路上扩宽道路……先不说大家信不信,光你这么一说,人家就要想了:既然原本是这样设计的,为什么要整隧道?
而且,身边还站着八个党性、自觉性都很高的老革命。
胡骄现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早知道听从桂兰的意见,先跟老革命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取得支持。
唉,低估了他们在铁树的影响力和威慑力啊。
胡骄苦笑,非常客气有礼地邀请八位老革命进入会议室,先是泡茶递茶,关心他们的生活身体健康。
云山雾罩了半天,胡骄终于把所有的事情一一摆出来,老实缴械,举手投降,争取宽大处理。
陈大红面色不豫,其他人一脸严肃。
“胡书记,你忘了自己是一名党员!咱们党员说话,从来说一不二,从来不哄骗人民群众。你丧失了作为一名党员的基本原则!我们党和政府从来都是正大光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有这样,才能一直维持劳苦大众的支持和拥戴!搞阴谋诡计,那是资本主义的专长。我会向县委提出自己的意见!望你好自为之。告辞!”
八个老人相继离开,只留胡骄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会议室里发呆。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陈大红最后这番话,有若洪钟大吕,将他震得头昏眼花。
而远在红江公安局里,跟胡骄一样呆呆坐着马孝武,同样被李爱菊一番话震得头昏眼花。
“孝武,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好孩子,聪明,自尊心强,勤学好进。如果你努力奋斗,我完全相信,马孝武这三个字,在明年高考后,肯定会成为红江人的骄傲之一。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真的!我听说你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在家门口的路灯下背诵英语单词,我还知道,你的黑三哥,连续好多天都到那儿守着你,但从来没让你发现过。孝武…好孩子…现在,你的黑三哥已经不在了,你要配合公安的叔叔们抓住凶手!”
当马孝武听到黑三经常跑去看他背英语,当听到黑三真的已经死了时,马孝武的内心终于崩溃,李爱菊张开怀抱,任由他痛哭失声,毕竟只是十八岁的孩子。
听着刚刚变声不久的嗓门,听着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李爱菊两眼通红,不断抚慰着怀中的孩子。
看着这一幕的公安们,暗暗松口气,之前他们生怕市长夫人惹出什么乱子,比如强行把人带走之类。
没想到,几句话功夫,就把他们之前花了几小时,也未能拿下的铁疙瘩攻克了。
马孝武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痛哭过,其实他有太多的痛、太多的悔,还有太多的孤寂苦闷。
谁不想成为品学皆优的好学生?
可谁相信他呢?
只有李老师,这个从来不叫他“马孝武同学”的班主任,而是亲昵地称他的小名“孝武”,偶尔还宠溺地叫声“好孩子”。
其实这样做不难,不是吗?可是除了李老师,没有任何人这么做过,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李爱菊的帮助下,马孝武顺利录完口供。
公安们松了口气,从这里得到几条非常有用的线索,一是悍马车!在红江这种地方,悍马车太少见了。
二是他们吃夜宵的地方,以及哪些人在一起。
只要找到昨晚在场的人,逐一排查,再结合悍马的线索,此案不难告破。
沈福政亲自挂帅,安排部署案件侦破工作。这倒不是为了讨好市长夫人。
而是这起故意杀人案,影响特别恶劣、手段特别残忍,犯罪分子十分嚣张,在大街上把人活活辗死,然后扬长而去。
李爱菊领着马孝武离开,她不想干涉办案,只在乎自己的学生,接下来,还要重点关注这个小家伙。
从公安那里了解的信息,没看这小子平时沉默稳重,可被他砍伤的人,已经有好几十个,以前是黑三手下最能打能砍的心腹。
而黑三,也是个不幸的青年。
小学四年级父母离异,他跟着开小馆子的父亲饱一顿饿一顿,而他父亲每逢熟客照顾生意,都要喝酒,偏偏酒品极差,喝醉了就打儿子。
黑三被打怕了,每次回家,一旦发现父亲喝醉,撒开脚丫往外溜。
这一来,没几个月,黑三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不敢回家,怕挨打,没饭吃。
于是伙同一帮流浪儿,开始只是偷面包,偷一些工地上的建材卖,到后来入室行窃。
也许是父母离异,和父亲酗酒打他留下的心理阴影,黑三跟着流浪扒手们混到十三岁后,开始跟着一个劳改回来的人混。
那人教他打架,教他砍人,教他如何带兄弟。
直到劳改犯二进宫,黑三已经长成十六岁的少年,并且成为红江混混中比较有名的狠角色。
在劳改犯大哥的关照下,其他一些所谓的大哥也看好黑三,尽量帮衬,当然其中也不泛利用。
比如被黑三砍伤砍残的人,大多是别人的仇家,跟他没有关系。
黑三图的就是义气。
这也是马孝武跟他混的主要原因,受黑三义气感动,认他当大哥。
正是因为李爱菊了解到这些信息,更加在意马孝武,这是个讲义气的小家伙,要说他不想报仇,鬼都不信。
可要打消他的复仇念想,绝不轻松。
李爱菊从来没有如此头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