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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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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派往永平府的探子很快就有了回信。

不出长宁所料, 刘春霖在此之前, 甚至没和边境有过通信。对于永平府的城防部署, 他也从未关注过, 他关注得比较多的还是窑子和勾栏院。

而孟之州的旧部, 也不知去向。赵长宁派人缉捕, 至于能不能抓到还是一说。

长宁把这些事告诉孟之州后, 他似乎出了会儿神,然后回答她:“那就这样吧。”

长宁听了,将他面前的那张椅子拉开, 在他面前坐下来:“孟大人,恐怕不能简单地就这样。”

孟之州回头就是个冷笑:“不然呢?赵大人是要扣押我吗?”

此人倒真是倔强!长宁忍了忍,笑道:“孟大人挺有性格啊, 不过我这人也有个癖好, 别的我也管不着,但凡是我经手的事, 那就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孟之州看了他一会儿, 嘴角一扯:“赵大人, 倘若是以前, 我是最讨厌你这样性格的人。”

长宁倒是挺无所谓的:“现在不喜欢我的人也不少,大人随意就是了。”

她把孟之州留下, 她下午还要进宫一趟, 朱明炽很关注此事的进展。

今日他倒是没有批阅奏折, 而是在奉先殿会见高丽使臣。

陈昭正好从奉先殿中出来,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赵长宁。

赵大人穿了件青色官袍, 藏蓝嵌玉革带,面如清莲,高洁清冷,眉眼间却甚至有种徐缓的媚色。大概是自从看破了他和帝王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之后,陈昭看赵长宁的目光就大不一样了,再正派严谨的衣着,都能看出些许的媚意来。

赵长宁也看到了他,对他淡淡点头一笑,别过头不予理会。

谁知道落在陈昭眼里,赵长宁又是怎样要蛊惑君主,媚乱朝纲了。

这位赵大人日后说不定有大造化呢。待他执掌大权那日,恐怕要使天下苍生遭殃。

陈昭很注意他的举动,这妖物要是不守本分,他就一刀砍了他还朝廷一个干净!

高丽使臣还没出来,朱明炽就把她叫去里面等。

大概是无数次的经历让帝王警醒了,此人放在外面勾搭别人,放在里面会勾—引自己,干脆隔了屏风,叫她在帷幕后等着。

朱明炽身边的太监都对赵长宁很好,奉茶也小心翼翼的,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赵长宁喝着蜜饯子加蜂蜜、梅粉泡的茶,隔着帷幕看里面。

朱明炽坐在龙椅上,高丽使臣站着恭敬地与朱明炽谈话。倒也不会有语言问题,高丽使者一口字腔正圆的京城口音汉语,说得可能比朱明炽这个长期呆在边疆,受当地口音影响的人还好。

实则高丽这个国家,也就是李氏朝鲜,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自己的文字,用的是汉字,一直到朝鲜世宗时期才出现训民正音。即便如此,上层贵族还是大力反对使用这种文字,认为其简陋易学,是底层人士才用的简化文字。上层社会仍然学习使用汉语,并以此为贵。

高丽是附属国,每年要给朝廷岁贡,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其实朱明炽早就不耐烦了,又说了几句,叫礼部尚书过来与高丽使者详谈,才见长宁。

长宁一进来,首先注意的是他的右手。

朱明炽用的左手握茶杯,他不是左撇子。

她下跪行礼,同朱明炽汇报了孟之州的案情。

朱明炽听了沉思片刻,告诉她:“孟之州要是真想立刻回开平卫,便让他回去吧。只是主审官员恐怕要被骂几年了。”

“微臣倒也知道,只是究竟是谁要杀孟大人,目的如何,恐怕值得商榷。孟大人虽然行事乖张,但也与朝堂中人交涉不深,谁会对他痛下杀手……微臣只是担心,此人另有所图。”长宁说到这里顿了顿。

她当然不想草草结案,事情还没弄清楚,背后也许还有更可怕的真相。

但朱明炽是极聪明的人,又有政治敏锐力,眼睛微眯:“你担心真的有人通敌叛国?”

长宁道:“这话微臣也不敢乱说。不过要是真的,那么嫁祸孟之州杀害刘春霖的人,就是真正通敌叛国的人,绝对无假。此人杀孟之州,不过是为敌方除去心腹大患。”

开平卫难守,孟之州镇守开平卫七八年,开平卫如铁桶一般没有漏洞。他带兵打倭寇,也犹如神兵,一个月连连报捷,将倭寇赶回琉球岛,竟然还差点把人家屠杀了干净。

这样的人物不是心腹大患,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次朱明炽听了想了更久,招刘胡进来说:“给朕传兵部尚书过来,傍晚朕在养心殿见他。”又说,“……如此一来,你恐怕是要再好好审问他的。此事不解决,恐怕有后患。”

说完之后,朱明炽对她招了招手:“坐到朕身边来。”

自他上次为她受了伤,长宁便不在这些事上抵抗他了。踏上台阶,坐在龙椅下方的一张太师椅上。

朱明炽本意是让她与自己同坐,于是道:“不知道坐哪儿?”

赵长宁跪下说:“擅坐龙椅是大逆不道之罪,请皇上饶恕微臣不遵圣意。”

朱明炽听了倒也不逼她,估计上次抱着她在龙椅上弄,给她留下的印象还是太深刻。

“朕还没问过你,孟之州这案子怎么落到你手里的?”她坐下后,朱明炽问她。

孟之州这个案子,无论办得好不好,都是里外不是人。赵长宁但凡有些理智,就不会把这个烫手山芋接到自己手上。

赵长宁却也不说。跟朱明炽告状,说自己被大理寺卿针对?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情,不是什么对不对的问题,她只是做不出来而已:“没什么,分到手上便做了。”

朱明炽就看了看她:“朕这里你可以随便说,无妨。”

赵长宁自然是不会说的,又问:“您的手臂好些了吗?”

她这么一问的时候,朱明炽的心突然被触动了。得到她是一回事,而得到她罕见的关怀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现在她的人已经是他的,没有人会从帝王的口中虎口夺食。但是她的心明显不是,那么他不急着如野兽一般的狰狞占有,他希望两个人是脉脉温情的。

朱明炽不甚在意:“小伤罢了,战场上打仗,刀砍到背上肩膀都裂开也不是没有,这还不算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将玉珠缠在手上。

赵长宁想起他结实的背上,的确是有道狰狞的疤痕。

“您要注意身体。内阁这么多人,凡事亲力亲为倒不如下放一些。政事哪里有处理得完的,您再勤奋也没办法。”这大概是赵长宁对朱明炽说过最温情的话了。

她看到朱明炽,总是想起后朝的那个著名的过劳死皇帝。朱明炽其实是有点求成的。皇位来得不正统,更是要证明自己可以。

她说完之后,看到朱明炽缠珠子的手微顿。

他看向她片刻,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然后覆住她的嘴唇。

她奋力也无法挣脱,帝王手劲稍微一大就压住了她。

然后朱明炽把她抱了过来。

长宁瘫软在他怀中,她没有力气反抗了。衣襟凌乱,露出一点雪白脖颈,芳香的面颊,因为挣扎而染上了红晕。她在他的怀里是如此的软和纤瘦,肤色也与他差异甚大。长宁白如新雪,他在边疆晒成了栗色。好像将一个软和的雪团儿抱在怀里,有种惊世的貌美。

朱明炽看着她,眼神也变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她一般,引起他不能控制的欲—念。总是会索求太多,以至于她怕。

朱明炽轻轻地一下下吻她。

但朱明炽仅仅只是抱着她,平息了一会儿说:“朕还要见兵部尚书,你先去休息。”

长宁靠着朱明炽坚实的胸膛,喘—息渐平。

她大概是有点惊讶的,但是没有表露分毫。她静静地靠着,手无意识地抓着朱明炽系在腰间的玉佩的穗子,想了想摇头:“微臣还有些事,就不休息了。”

“嗯。”帝王渐渐平息了欲—望。目光下移,见她抓着自己玉佩的穗儿,问道,“你喜欢这个?”

长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

但是帝王伸手解了玉佩给她:“此物是朕首战大捷的时候,先皇送的,上好的和田白玉。给你玩玩,不过你玩了要还给朕……以后没用了倒是可以送你。”

玉握在她手里,真是羊脂白玉,温润微透,如婴儿之肌,雕凿半开莲花。朱明炽生活简朴,可以说得上是本朝最简朴的皇帝,很少看到他佩戴这些昂贵的东西,后宫也是,有封号的嫔妃如今也不过十数人。

此玉当真是极为漂亮的,不说玉质,莲瓣展开也是楚楚生动。

长宁握着玉片刻,她说:“倒是的确很漂亮。”

朱明炽亲了亲她的额头:“知道朕为难还夸好看,去内务府找个一模一样的雕给你,行不行?”

长宁微微摇头:“我随口说说罢了。”虽然的确有点喜欢,但却是帝王的东西。

朱明炽大概想了下,伸手拿了玉佩缠在她的腰间:“借你玩几天吧,下次朕再拿回来。”又说,“方才让人布置了饭菜,你吃了再回去。”

其实两人之中,赵长宁才是娇养出来的,朱明炽是吃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每次她来,御膳房要迁就她的口味,做的东西奢侈又多。

赵长宁哪里知道要是平时,皇上时常几个菜就对付过去了。

朱明炽看她是挑食得很,所以让人注意。他纵着她,她恶劣的挑食也无所谓。只是这些事他不想说而已,见不得这小祖宗受点苦,是他自己的事。

小祖宗听了未必领情呢。

所以赵长宁虽然不喜欢跟朱明炽相处,但其实还挺喜欢留在宫里吃饭的,她觉得御膳房真合她的口味。配着红烧冰糖肘子、三味酱鸭、蟹黄豆腐、鲜嫩的拌黄瓜,她吃了两碗饭,才从奉先殿出来。

因为吃得饱,赵大人走路慢得像散步。随后她又遇到了陈昭,带着锦衣卫拾阶而上的陈昭,一眼就看到了赵长宁腰上的玉牌。

他的眼睛锐利地一眯。

——京城禁卫军的指挥腰牌。

皇上一向贴身携带。赵长宁怎么拿到的?

联想力十分丰富的陈大人,立刻想到了赵长宁妖言惑众,以美色为资本,施计从帝王那里取得腰牌的整个过程。

对于赵大人一脸平淡的散步,也是其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算计。

然后赵大人因为吃得太饱,不小心冒出个轻嗝。

陈昭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长宁自如地握了握拳,把声音掩过去了。结果看到陈昭正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地看着她。长宁觉得陈昭此人一定有病,每次见到他,脸都拉得像自己欠他五万两银子一样。

幸好她皮笑肉不笑的能力出众,一个拱手道:“陈大人。”

也不说什么请安的话,戴着腰牌凭空觉得自己有几分气势的长宁,施施然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陈昭盯着他清瘦的背影,灼热得要盯出个窟窿来。

皇上当真成了昏君之流不成,禁卫军的腰牌,也能让赵长宁拿去佩戴?

他大步进宫,只见帝王已经在批折子了。听了他的话,一边抬头说:“不用紧张,非战事时期,朕不过给他玩几日。”

“倘若赵大人以此做恶,陛下如何收拾……”陈昭还想再劝。

对着臣子一贯表情严肃的朱明炽竟然笑了笑:“没关系,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说罢摇了摇头,手蘸朱墨,让陈昭退下了。

**

不知道那玉佩是什么的赵大人,着实戴着张扬了几日。

长宁再审问孟之州的时候,孟之州便瞟了赵长宁腰间的玉几眼。

此玉识得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

察觉到孟之州的走神,长宁微微一扣桌子:“孟大人?”

她的人从永平府传回消息,孟之州的旧部没有被抓获,但抓了几个家仆,有人指认是旧部的一个幕僚造信。但是这位幕僚也早就逃之夭夭。

她想从孟之州这里问得此人的消息,但是孟之州很消极。

孟之州回过神,应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又加了句,“赵大人不用急,即便是我被人陷害了又能如何?人始终是我杀的,我也认了。明日我就要返回开平卫戍守,你实在是不必再问了。”

若不是职责在身,真不想管他了。长宁也不是要留他,只是他在的时候,尽量把该查的事情查清楚。一方面是因为董大人催促,孟之州可以懈怠,反正他回了边疆就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了。但是大理寺不可以,他们可能要因为这个案子被骂好几年,最好是能解决则解决。另一方面,她也不喜欢看到别人蒙冤。

长宁笑了笑,着说,“你当真不在乎是谁想杀你?”

孟之州嘴角轻微地一扯:“赵大人,孟某虽然脾气不好,为人猖狂了些。”赵长宁心想你自己也知道啊。孟之州继续说,“但孟某好歹也是一员大将,战场上刀剑无眼。保家卫国,哪天会没命是谁也说不准的,想杀我就想吧,只要能杀得了我,我也不在乎了。”

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开平卫不能没有指挥使,我这几日就要返回开平卫,也别说我不给大人留情面。就算刘春霖没有倒卖城防部署,光凭他那些作为,我杀他也不冤枉,我杀了就认。想怎么判都随你。”

赵长宁不再劝他。她站了起来,问他:“孟大人可愿意跟我出去走走?”

孟之州既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赵长宁叫徐恭暂时不必记了,派了大理寺护卫过来。对孟之州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理寺外面就是时雍坊的街区,赵长宁倒是没让孟之州走出去,只是隔着围墙叫他看看外面。

为刘春霖请命的民众还没有散,一看到大理寺有人出来,便激动起来,高喊着:“杀了孟之州,还刘青天一个公道!”

“杀了孟之州!不能放他回去!”

“大理寺包庇罪犯,赵长宁狗官!”

孟之州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知道什么是一回事,能不能面对是另一回事。

鸡蛋砸在墙上,腥臭的蛋液溅到了孟之州身上,他好像突然被人打击到了一般。这个一贯高大伟岸的将军,此刻沉默了良久。

保家卫国数十年,敌不过一次失手。青天的名声流传甚广,但将军的艰苦却无人知道。

恐怕此刻孟之州很难想象,他会被人如此对待。

徐恭听了很气:“大人,怎么他们连您也骂,以前不是还叫您青天的吗?”

“我这个青天之名太过浅薄,不能与刘春霖比。”昨晚回家被烂菜叶砸过的长宁很淡定,“牵扯进来,名声不臭也臭了。”

“孟大人杀刘春霖也不是残害忠良啊,不行,我得去外面跟他们说道说道。”徐恭开始撸袖子。

长宁笑道:“你一张嘴,他们无数张嘴,你怎么说?”

徐恭听不得他们家大人受半点污蔑,急道:“总不能任他们胡说吧!别人听了岂不是以讹传讹,认为您是个狗官了?”

“没有办法,等结案之前,出门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了。”长宁淡淡道。幸好她不在乎小青天之名,失去的时候倒也不痛心。

孟之州良久沉默后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极为复杂,他哑声道:“……对不起。”然后他大步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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