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龙船 第二章(上)
书房,只是一个称呼,里边并无书,只有空书架若干,空置桌案椅子两副,举目望去,若大的空间,四壁徒空。这里没给配置,因为本来就无人居住,这是纲首的房间,从书房侧门打开,一旁就是纲首寝室,那里更是一样物品也没有。空置多年的纲首起居室,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孙惟尚在书房踱步,没有踌躇满志,他十分无趣,想着要在这里关一天,却连蒙头睡大觉的席子都没有。林敬宗好一会才出现,手里端碗豆浆,怀里掏出三个炊饼,这显然就是早饭了。
实在太寒酸,这是水手吃的东西。孙惟尚并不介意,喝口豆浆,咬口炊饼说:“我需要席子枕头。”林敬宗回:“等下就去拿,惟尚,我那有一副象棋,要不要一并拿给你?”孙惟尚聊胜于无,回:“有样消遣也好。”
想来怕待在书房太久被人发觉,林敬宗很快离去,却仍是没有很快返回。海船空间有限,过道上人来人往,要瞒过众人,藏起一人并不是件容易事。
午时,孙惟尚听到书房外头的声响,料想是林敬宗过来,房门被轻轻打开,安通事闪进来,一手抱席子,一手提枕头,胳肢窝下还夹着副象棋。他将东西放下,轻声说:“少东家受委屈了,这时辰好多人在午休,我才敢过来,敬宗去伙房盛饭,也快来了。”
孙惟尚并不介意:“没事,我在这里挺好。”接着将席子铺地,枕头搁上,孙惟尚坐在席上,又去打开棋盒,取出下棋的棋纸,将双色棋码好,示意安通事,“来一局?”安通事欣然落座。
航海生活很枯燥,有时好几个月都不能靠岸,众人自然得寻点乐子来渡过漫长的海上时光,因此象棋是水手们的最爱,谁都能下一手。安通事是回人,他家族世代都是海船通事,代代随船,象棋下得可好。
两人静寂无声下了一盘棋,林敬宗才过来,手里提着饭箱,把碗筷也取来,饭菜早凉了,何况又是别人吃剩下。
水手并不吃午饭,伙房只给官厅住户准备午饭,饭菜有鱼有肉。
“剩的饭菜实在不怎样,惟尚你凑合吃一顿。”林敬宗将饭箱在桌上打开,取出一碟菜,一碗饭,一钵汤。
孙惟尚看到饭菜实在提不起胃口,不过他也还不饿,“先放着,我等会吃。”“惟尚,你确定要在这里待至明早?”这里没有床,到处都脏,像孙惟尚这种大少爷睡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像话。林敬宗不清楚孙惟尚怎么想,其实船行半日,离占城已有好段距离,此时孙惟尚就是被他爹发现,也不可能真得返航吧?
“谨慎为好,我爹和娘不许我出海,肯定有缘故,只怕林叔态度也是如此坚决。”孙惟尚做事并不轻率,他此趟出海,必然不可能半途而废。“那好吧,惟尚,我得走先,怕我爹找我。”林敬宗和他爹隔壁房间,因此他一旦被爹发现行踪诡异,那么孙惟尚在船,就会被发现。
“我倒是无妨,少东家,我再陪你下几局棋。”安通事笑语,将棋局重新摆好,做了个请的动作。
通事这种职务,在海船上用处不大,很清闲,不过等船靠岸,就极为忙碌,交易时一直要参与,负责将番语转为华语,再将华语转为番语,通事是海商的左右臂膀,有些交易没有他们的参与,将不能进行。
下午时光靠下棋消磨,倒也不至于太无聊,夜晚,官厅住户聚集一起吃饭,安通事也已离开,孙惟尚在漆黑书房里,躺在席上休息。海船轻轻摇晃,像婴儿的摇篮,耳边是海潮的声音,低缓,绵延,像娘亲的摇篮曲,透过窗户,能望见窗外的星光,白色的月牙悬挂在暗蓝的天空,孙惟尚十分惬意,如果他此时不是在海船上,怎么可能身处这样恬静的景致。
深夜,海船的人员大多睡下,林敬宗悄声过来开门,唤孙惟尚出去,他手里举盏小油灯,在前领路,两人进入官厅,进入安通事的寝室。林敬宗把油灯搁桌,轻声说:“安通事去伙房吩咐夜宵,我去倒盆水,给你洗个脸。”
林敬宗离开,很快端盆水搁在盆架上,递过巾布。孙惟尚洗了脸,擦过手,回过头,安通事已经端盘夜宵过来,有酒有肉。
三人坐在一起低声交谈,快活饮酒,商议明日的对策。
明早孙惟尚将去见老林,老林知道他上船,必定惊骇,骂孙惟尚自然是骂不得,不过骂起林敬宗肯定不留情,连安通事也要受牵连。
“我爹那人,从来不讲理,经常一顿臭骂,我耳朵都生老茧了,明日还能怎么着,他就我一个崽,总不至于把我丢海里去。”
林敬宗其实很怕老林,只不过在朋友面前,当然不能示弱。
“恁是‘严刑拷打’,我也只说不知道少东家怎么上的船,绝非朋党。”安通事大口喝酒,已有几分醉意,说得风趣。
“反正是我自个要上船,不关你们两人的事,明日统一口径,一致说是我上船后,去找你们帮忙,又以大压小,你们被迫保密,我偷着出海这事和你们无关。”
孙惟尚并不怕老林恼怒,就怕他爹孙琛秋后算帐,连累林家,拖累安通事。
“不就是出个海嘛,竟跟过五关斩六将似的,大丈夫志四海,直挂云帆济沧海,惟尚,像你爹娘这样反对你出海,很古怪。”
虽然现在才说这话太迟,但是林敬宗这酒是越喝越清醒,问题的所在,就在于惟尚的爹娘不让他出海。
“能有什么古怪,不过是担心少东家而已。航海不比平时乘舟,风暴,迷航,甚至船员暴动,都可能把命丢。”
安通事话虽这么说,他却是极喜爱航海的。
孙惟尚静寂饮酒,在他听来,林敬宗的话没错,安通事的话也有道理,但前则比后则更有道理,他家历代都是海商,而且只有他爹不随船贸易,海难并不频繁,否则哪有他祖父他爹,答案在爹娘身上,或许林叔也能解答。
这夜,喝完酒,孙惟尚到林敬宗的房间睡,林敬宗一贴床就睡得像死猪,孙惟尚擦洗身体,更换上干净中单,才上床,毕竟在他满是灰尘的书房待了一日,他平素就爱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