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市刑警队的人姗姗来迟，等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接近了中午。王排长和市局的同志简单交换了意见后，市局刑警队再次拉了一遍他们繁琐的勘测程序。
收队的路上，排长好像在故意考我们一样问我们的看法。很显然这是一宗谋杀案。娃娃头自以为是在排长面前夸夸其谈。

“谋杀！绝对的一级谋杀案！肯定是被黑帮杀的。”

陈正从后面拍了他的脑蛋一下道：“你古惑仔看多了吧？一说就是黑帮黑帮的，他万一是和相好的殉情呢？”

“你这家伙怎么满脑子色情思想，你就不能想点腰带以上的问题？你是怎么混到革命队伍的？”娃娃头反唇相讥。

两个活宝的斗嘴再次惹来了战友们的一阵大笑。排长的笑似乎笑得很牵强，在脸上微微的一丝笑容瞬间隐去。排长一边把着方向拍一边问我：“石云，你认为呢？”

这个问话使我猝不及防，我根本没把心思放到这上边，只把他当成一种正常的出警行动而已。剩下的我认为是市刑警队那帮子人的事情，好像跟我们这些扛枪服役的挨不上什么边。但排长既然问我，我又不好意思说不知道。那样在领导面前的形象不好。

“嗯！谋杀是肯定的，但也远没**说得那么玄乎！”

“说说你的看法？”排长似乎饶有兴趣听我讲下去。

“我刚才拍照的时候看到死者头部有伤口，明显的是被钝器砸伤得。”

“唔。不错，接着说！”

“伤口在后脑，这一点不用说。傻子也能看出来，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击中。并且是在死后被人抛入到海中的，我看到死者的手腕处有捆绑过的痕迹。肯定是捆绑了石头，但石头绳索去哪里了，我这就说不出所以然了。或许是被海水浸泡冲刷腐蚀了，或许就在从船上抛尸那一刻，用力过猛导致尸体脱离。”

“有几分道理。”

“凶手不是第一次作案，并且不为求财。死者身上的贵重物品一样没少，甚至是连现金都没有拿走。又是警察身份，娃娃头也自然难免会想到与仇杀有关。”我索性胡诌着自己的看法。

“不错，虽然是有些地方不太准确，但起码你细致的观察了。这一点他们几个都应该向你学习。”排长肯定了我的说法。

“行啊！你小子还懂刑侦呀？”娃娃头忽然拍着我肩头道。

我笑道：“那里？那里？”

“排长，你认为呢？”我想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看法。

“我怎么知道，我也没搞过刑侦？呵呵呵呵·····”王排长笑着的表情看着很轻松，我却依然能感觉到他心情凝重。

后来，所长按照着死者王志强警官证上单位地址查到了那里的电话。王志强单位的领导也证实了王志强的身份。几天以后，王志强的领导以及他的家属来到了沧海市。

王志强的遗体在沧海市殡仪馆火化以后，一种很庄严的仪式对他进行了追悼。

那一天，我正好和王排长到支队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中午的时候接到了所长打来的电话，说要我们一起参加王志强同志的追悼会。

追悼会上，家属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让我不禁酸楚、几欲落泪。

王志强的几分帅气的遗像庄严地放在大厅的中央，被一团鲜花簇拥着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笑脸。三十多岁，本应正值壮年的黄金年纪，却在无情的沧海之中被吞噬。

那张遗像和王志强工作证上的那张证件照一模一样，炯炯有神眼睛溢出做个一个人民警察那种特有的威严。额头上的那颗黑痣清晰地印入我的脑海，我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扮演着他在凶杀现场的一个又一个的假设情节。直至把我推演到了崩溃·······

他年仅七岁的儿子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离他远去，漠然无表情的看着母亲的哭泣······

王志强的案子成了无头悬案。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多次问起王排长这件案子的进展，王排长总是很无奈的摇摇头。看得出，他和我一样的心结，对这件案子一直挂心的牵绊着。王志强妻儿母女的悲戚面孔在我眼前闪烁，纠结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王志强的妻儿很坚决地拒绝了他们当地领导的抚恤金，并且强烈反对当地政府对他的英雄事迹大肆渲染的宣传。他的妻子说，人都死了，就让他安息吧！

我能理解王志强妻子的心情，或许她不想在电视荧屏上在看到那张丈夫的笑脸，从而走进一天天悲痛欲绝的岁月·······

部队的岁月是忙碌的，王志强的事情也逐渐的被我淡忘。身边的战友逐渐的被军营生活一次有一次新奇的体验惊喜着、感动着。

每天早上准时的出操、训练。王排长似乎对原本只属于我们那些边防武警的训练科目很不满足。他把自己在特警学院的那套东西加入到了我们的训练课程。前几天的时候，战友们对武警特警的崇拜，以及每一个男孩子都会有的那种当兵王梦想，当然乐此不彼的接受。

可是不出一个礼拜，大家都喊苦喊累的再也坚持不下来。原来的体能训练都被排长翻了倍追加上去。五公里变成了十公里、二十公里·······

夏天的来了，海边的气候对我们这些内地人来说怪的出奇。沧海边蚊子似乎要比家乡的蚊子大了一倍还要多。钉到身上就是一个大红疙瘩。

周末，或许是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最无法无天的时光。所长指导员都会选择回到沧海市的家去度周末，而每每这个时候王排长便会放开了量让我们敞开的饮几杯啤酒。

由于天气的炎热，王排长道：“今天可以做一回匪兵，留两个清醒的，其他都给我敞开了坐在院子里喝两碗！咱们今天也做一回梁山好汉。”当时的水浒传正在热播，

娃娃头这个刚出高中校门学生兵似乎不胜酒力，没两瓶啤酒下肚便说起了胡话。

“我是不能再喝了？我还要给我老婆写信呢？”

“老婆？你这小屁孩子才多大呀？就有老婆？”陈征在旁边骂着她。

“嗨！她不早晚是我的老婆？”说着他竟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照片在桌子上炫耀着。

高保华刷的一声夺了过来道：“我来审查审查？”

“嗯？班长·······”说着娃娃头便要去和他抢，高保华躲着他把照片丢给了陈征。现场气氛刷的热闹起来······

一时间几个战友竟都纷纷把自己的女朋友亮出来炫耀着，那一刻的感觉是让人惬意的。

李锁从他的宿舍出来，高保华叫道他：“李锁，过来！”

“干啥？”李锁这个家伙来到曹妃所比王排长还要早一些，在这种小部队。官兵分别的意识很淡，他似乎以所中的第三把手自居。而我们归为一些他底下小兵。平时很少和我们聊到一块。我们有时也懒得理他。

“你也算一个班长，过来和弟兄们喝一杯？”高保华叫他。

“不喝！什么算一个班长，我就是班长。”

“对，你是班长！你是班长！过来喝一杯吧？”高保华不耐烦的叫他。

“不喝！你们老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我揍他？”陈正站起来，挽着袖子。

“得了吧你？懒得理你们？”李锁嘟囔着进了所长的办公室，所长似乎很相信他给他配了一把自己办公室的钥匙。

“这小子又去所长办公室打电话去了？”王排长笑着说。“别理他，让他去吧？”

排长似乎发现我郁郁寡欢的表情问我道：“这刚才别人都在提自己的女朋友！你怎么就不说？”

我笑着说道：“我哪有女朋友？”我故作轻松，心头却又不自已的泛起酸楚。我的师姐郝青的名字在这多日似乎已经淡去的时候却又突然的跳跃出来，我端起面前那一海碗酒一饮而净。

“胡说！你这一个大学生能没有女朋友？杀了我也不信？”娃娃头表示自己的质疑。我的在校大学生报名参军的身份在新兵连已经是热门话题，战友们早已是众所周知。

“真没有？真没有？”我摇头的回应着娃娃头，战友们唏嘘一片。

“你们不信？你们在新兵连谁没接到过女朋友的来信？可是你们见过我的吗？是不是？高班长。”我故作严肃的说道。

“嗯！还真是。”高保华点着头证实着我说的话。我自己心中清楚，当兵那天送我的女同学不是没有，而是我到了新兵连后除了祖父，我谁也没给他们寄过信。我要我的祖父替我保密，包括我的母亲。我只想静静的在没人打扰的氛围下平复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愧疚，忘掉那些过去，忘掉省城那个都市的灯红酒绿······

我再次的把面前的一大海湾啤酒饮干，然后倒上了一碗对王排长道：“我敬你一碗酒？”

王排长惊诧的望了我两眼，似乎对我这突然之间的举动不理解。

“喝一碗吧？排长，谢谢你！”我的眼中竟不自禁溢出泪花来，是他在新兵连我的关怀与信任，使我度过那段寂寞却又煎熬的日子。

王排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异样，他无语的端起海碗一饮而尽。

“弟兄们，别提那事了？开吃！我给你们整这么多海鲜容易吗？”王排长想把这已经悲怆的气氛再次调动起来。

我把碗放到桌子上一抹嘴对大家道：“你们在这喝吧！我凑这会功夫给家里写封信！”说完便自顾自的回屋去了·····

我把房门反锁了，在我的行李包里疯狂着翻找着我的师姐的照片后，躺在床上潸然泪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擦干了自己的泪水，平复自己的心情，走出门去，战友们早已是喝的醉醺醺的一片····

李茂喝多酒后，话语似乎也变得多起来，竟然端着海碗围着桌子在转，嘴里害含糊不清的嘟囔着李白的《将进酒》······

我不忍打破战友们的兴致，躲开了王排长质疑的眼光，径直就进了所长的办公室。

利索不知道正在给谁打电话，甜言蜜语的让人浑身酥麻。我奔过去将话筒从他手中不由分说的夺过去。对话筒那边说道：“怎么这么粘人？挂了！”便干净利索的挂掉了电话。

“你干什么？”李锁似乎被我这种唐突惹怒了，不满地问我。

“滚一边去！我正烦着呢？”

“哟呵？”李锁瞪大眼睛的忘我，他可能没见过我的这种表情。“你什么意思？”

我把话筒放下，推搡着他到达门外喊道：“滚你妈的？”

战友们被我们惊倒，纷纷投来目光·····

“你骂谁？你找揍不是？”

“我说，去你妈的！挺清楚了吗？”说着便自顾自的关上了房门。

李锁叫嚷着被战友们拉到了酒席边，我们这几个老乡战友是出了名的顾把。并且都是些新兵连的军事尖子，那河北的几个兵往往被我们整的敢怒不敢言。

我颤抖的手指似乎不听使唤一般。我不想在触及任何关于省城的记忆，甚至省城的电话区号都会将我带进无边的痛苦······

长长的电话等待······

“妈！”母亲终于接到了电话。曾几何时，我很恨我的母亲，我恨他和爸爸当年那么自私的将我抛下，让我远离童年本应得到的家庭温暖。这种恨意一直持续到我和师姐到省城那所大学就读。

“小云？”母亲的声音已经显得苍老。

“嗯！”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哭意。

“这孩子怎么走了半年多也不说跟妈妈打个电话，你到现在还恨我吗？我老了，原谅妈妈吧？“

“妈，您别生气？我这不打电话了吗？”我抹着自己眼角的泪水。

“嗯！妈不生气，你只要报个平安就好？”

·······电话长久的寂静，我似乎不知道和对面的母亲说什么好·····

许久，我才止住哽咽问道：“您回去看过爷爷吗？”

“春节时候回去了，你不用担心你爷爷，有你师叔在身边，他会照顾好你爷爷的。”

“嗯······”

“小云，你在电话亭打的电话吗？要不赶紧挂了回去吧！”

“不是，我在部队。”

“那就好！那就好！”

我想问一些关于父亲的消息，想了又想又咽了回去。作为儿子的我也许该为父母多一份体谅了，虽然我到现在都没弄清当年他们分开的原因·····

我想起了师姐郝青·····

“妈，您去看过师姐吗？”

············大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母亲的声音开始哽咽······

“小云，你还在那件事的阴影里没走出来吗？”母亲叹息着。

“也难怪，青儿多么好的一个姑娘，是你辜负了人家？”

“妈——————”我嚎啕大哭。“我错了！我错了！”

我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怕母亲在为我担心，急急忙忙得和母亲说再见后便掉了电话·····

我冲出门去，使劲的擦干自己的眼泪，奔到战友们的桌子边，打开桌子上那瓶没有开启的白酒，仰头就灌自己·······